狐姬这几日不仅无法集中心思阅读,而且身心备受煎熬。一来胎儿已快足月,体感日渐沉重,腿脚日渐浮肿,起居行动有了诸多不便,尤其是夜间无法安睡导致白天精神倦怠,让她心绪十分烦躁;二来国君喜新弃旧,着实让她心灰意冷。国君似乎早已将嘉禾宫内饱受孕育辛苦的她,忘得一干二净。“寡人回头去看你”成为一句空言,事实上,自从回国,晋侯再无踏足过嘉禾宫半步。
“夫人,狐大人来了。”宫娥采芹进来禀报。
“快请!”
狐偃进来,入席后问:“妹妹身体可好?分娩在即,这几日可要格外当心才是!”
狐姬点点头,黯然答道:“嗯,太医说胎儿一切正常。”
这时,隐隐约约从窗外飘进来一阵琴瑟管乐之声,不用说,那是从汾芳宫传来的。
狐姬神情落寞,眼帘低垂,两行清泪顺脸颊滚落。在哥哥面前,她无需掩藏自己糟糕透顶的坏情绪。
新燕见状,扭头示意门口的采蘋、采蘩将木窗一一放下关严。
“妹妹要想开些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古往今来,概莫能外。寡君的女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必为此伤心难过,难过也没有用,最好习以为常。俗语说得好——‘量大福大’,好好保重自己和胎儿才是最要紧的!”
听了狐偃一番劝慰,狐姬点点头。默然良久,她忧心忡忡问道:“哥哥,你说……这孩子,会是什么命?”
狐偃笑道:“妹妹所生,不是晋国公子就是公主,自然是大富大贵之命!”
“大富大贵……”狐姬喃喃自语,“我只愿这孩子平安一世,自在一生,富贵与否,顺其自然吧。”
“都有!都有!妹妹放心!占卜和问卦我都做过,这孩子福大命大,错不了的!你把心放得宽宽的,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一切自然会好起来的!”
狐姬勉强一笑:“谢谢哥哥!”
“自家人,谢什么!对了,前一段你曾叫子推和魏犫来,他们正在外面候着呢,赵衰也来候问夫人,贾陀、先轸还特意到廛肆买来一对云雀给你解闷。”
“是嘛!快请他们进来!”
少顷,宫娥领赵衰、介子推、贾陀、先轸、魏犨进入前庭。贾陀将鸟笼递给采蘋。行过礼后,依次入席。
“这云雀真漂亮!贾陀、先轸,你们真是有心了!”狐姬说道。
贾陀笑道:“夫人,这种鸟不但好看,鸣声尤其动听,希望能给夫人适趣解闷。我听子推说,夫人现在就该常看养眼之物、常听悦耳之声,这样心情才好,心情好对腹中的胎儿也是好的!”
“嗯!我很喜欢,多谢二位了!”
“夫人客气!”
狐姬低声对新燕吩咐了几句话,新燕便转身进内室去了。狐姬又对门口的采蘩说道:“采蘩,你把翟国的药材拿进来。”
“是,夫人。”
狐姬问子推:“子推,你母亲的腰痛病可好些了?”
子推:“家母的腰痛是老毛病了,一直在服药调养,谢夫人挂念。”
“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些药材怎样。”狐姬指着采蘩端上来的一摞木盒对子推说道。
子推将木盒打开,一面对其中的各种药材仔细嗅闻辨认,一面为狐姬介绍:“夫人,这是蛇蜕,具有祛风定惊、解毒止痒、明目退翳之效;这是全蝎,主治风疹及中风、语涩等症,蝎毒则是治痛症的良药;这是人参,这是党参,这是黄芪,是补气之药;这是当归、白芍,这是石斛和山茱萸,有健脾和胃、益气生血之功效……
狐姬说道:“既然全蝎可以止痛,你拿去给你母亲治腰痛吧。”
“这……”
“我暂时用不着,白白放坏了岂不可惜?”
介子推向夫人稽首道:“说实话,夫人,这种药材正是我久寻而不得的。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夫人!”
“物尽其用才好,何必言谢。”
贾陀在一旁笑道:“夫人,您还是让子推多说几声谢谢吧!要不然他会被憋坏的!”
先轸笑道:“子推精通药理,憋坏了,自己可医。”
贾陀:“可道谢才是此时的对症之药,夫人要不让他说,准把子推憋坏!”
狐偃:“憋不坏,回头就有人给子推泡蜜茶喝呢!”
“哈哈哈……”众人大笑。
狐姬见新燕过来,便问魏犨:“魏犨,你父亲回老家还没走吧?”
魏犨:“回夫人,过两日就……就动身。”
狐姬示意新燕将手中的一袋钱币给魏犨,“这个给你父亲路上用吧,代我问候老人家。”
“不用!夫……夫人,狐大人给……给的已经足够了。”
“路途遥远,老人家上了年纪,吃住不要受制才是。”
狐偃在一旁说道:“夫人给你就拿上。自己人,何必客气!”
“多……多谢夫人!”
贾陀背对着大家逗弄笼中云雀,突然,厅内响起一声清脆悦耳、婉转清亮的啼鸣……
“好听!这鸟叫得真好听啊!”狐姬由衷赞道。
贾陀慢慢转过身,指着自己笑道:“夫人,刚才这声是我这只鸟叫的!”
狐偃:“还是你这只鸟叫得好!把云雀都比下去了!”
贾陀:“是吗?早知道就不买它了,我天天来给夫人学鸟叫!除了鸟叫,我还会猫叫、狗叫、鸡叫……”
先轸:“我觉得你呀,还是学驴叫最好听。”
“哼!鸟知鸟语,驴懂驴言,你当然觉得驴叫最好听啦!哈哈哈哈!”贾陀语出惹得众人轰然大笑,招得先珍对他咬牙切齿。
嘉禾宫内充盈的欢声笑语暂时盖过从汾芳宫传来的管乐之声。狐姬自然能体会大家使劲逗她开怀的良苦用心,心里略觉畅然轻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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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芳宫内,少姬服侍晋侯醉饱入睡。骊姬和优施则趁机在别室幽会。
二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枕间免不了一番海誓山盟:从此密不可分,荣辱与共,生死同体。
优施抚摸着骊姬的如雪肌肤,说道:“你我若想长长久久地好,必须牢牢掌控寡君及整个后宫,同时在前朝大夫中培植我们的势力。梁五、东关五二人极善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因而深得圣心,依附他俩的朝臣不少,你可用重金将此二人收买,好为你我所用……”
骊姬深以为然,一一牢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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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午间,狐偃和赵衰在盟府馆藏室内喝茶,见紫烟、红霞进来送膳,狐偃问道:“一上午不曾看见你俩送茶,到哪去了?”
红霞和紫烟对视一眼,说道:“回大人,我们一大早就被宫师(管教宫娥的年长宫女)叫去训话了。”
“好好的训什么话?”
紫烟:“宫师说是传骊姬夫人口谕,从今往后所有宫娥一律素颜,淡妆都不准化;没有夫人允许,其它宫室的宫娥不许擅自进到汾芳宫里传话、送东西;更要谨慎回避国君,万一回避不及,打死也不能抬头看国君……”
“这是为何?”赵衰不解。
“哼!”狐偃冷笑。
红霞:“宫师将所有宫娥一一过目、重新做了分配,但凡眉眼周正、长得好看的宫娥都被派到远离汾芳宫的地方做粗活儿、重活儿,反而那些塌鼻子、小眼睛、地包天、短脖子的宫娥却被调到国君身旁使唤。我俩属于不好看也不难看的,又都在偏远的盟府做事,所以没被动。”
狐偃点点头,示意她俩退下。
狐偃与赵衰低声说道:“骊姬此举,是想专宠于寡君,让留在寡君身边的,是怎么看都难以勾起欲望的宫娥。如此一来,她们姐妹更成了狗尾草中的蔷薇、扫帚菜里的芍药,令寡君百看不厌。这骊姬姐妹如此用心,看来不简单啊!”
赵衰点头:“红颜若能够祸国,一是要有让英雄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倾国之色,二是要有掌一君而控一国的勃勃野心。看来这两样,那骊姬姐妹都有啊!”
“所以,我们要格外小心了!”狐偃目光投向窗外,犀利而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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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骊姬怀孕,优施让她与少姬合计好:一年之内,少姬切不可再孕,因为接下来要全靠少姬承晋侯床笫之欢,断不可因姐妹俩都怀孕生子,而给其他女人以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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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央,月不明。寥落星辰在墨色夜空稀薄的云层中忽隐忽现,冷眼注视着沉睡中的铜缇宫……
一只野猫晃着夜明灯似的眼珠在宫墙上悄悄独行……
突然,野猫停住脚步,两眼直勾勾盯向地面,两耳不停地向后撇,嘴里发出由于恐惧发出的哈气声……
庭燎闪动中,只见一条细颈大头、长约七八尺的虺蛇(音悔,毒蛇)顺墙根蜿蜒游入汾芳宫……
那虺蛇布满花纹的身体隐约泛着油光,顺着宫内寝室楹柱徐徐蠕游而上……随后,诡异般消失,不知所踪……
过了半晌,突然,从寝帐上方的屋梁慢慢伸下来一截蛇身,虺蛇吐着鲜红的芯子……渐渐逼近熟睡中的晋侯,并徐徐张开了利牙大嘴……
“啊!——”晋侯大叫一声惊醒,陡然坐起,大口喘息……
“吾君怎么了?”骊姬赶忙起身问。
晋侯浑身颤抖着说道:“寡人被……被一条毒蛇咬了!”
“快来人!”骊姬吓得跳起。
寝室外值夜的内侍、宫娥闻声连忙赶来,增点灯烛。
一听说有毒蛇,宫娥、寺人们登时乱作一团,虽然战战兢兢,却也不得不掀帘弄帐,四下里搜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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