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师兄,此举未免有些不妥,这批弟子修为定力尚且不足。
投入地窟当中,怕是会影响到今后道途。”
高台之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刚刚选拔出的近千名修士,一位老僧忍不住开口,对着最中间身着锦斓袈裟的主持说道。
主持无论是修为还是岁数,都在他之上,但从表面看来,却是个格外年轻的僧侣。
容貌俊秀,本来那代表主持之位的袈裟披在其身上,应该看着有些不太协调。
但其身上,却是涌动着股睥睨群雄,目空一切的霸气。
与周围诸僧大不相同,反而撑起来那领袈裟。
老僧这一开口,其余结丹长老亦是忙着跟上。
“确实,以往地窟开启,均是对那些已经燃起心灯的出色弟子。
而且多是在他们外出游历,寻求舍利之机前才会准许他们进入探寻机缘……”
“如果这批弟子心性受到影响,最后遏制不住心魔,令其大开杀戒。
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
“规矩一破,以后再想竖起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
一众结丹在那里忧心忡忡,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阐明其弊端。
然而主持却是一一将之驳斥分析明白,显然早已打过腹稿,知道他们会问出些什么问题。
“地窟隐秘,其中变化莫测,就连本座被困其中,或许都得被困数日,听起来确实不易。”
“但地窟有灵,布置有祖师阵法,他们又已拜入本寺。
只要坚持不住,自然就会被传送出去,安全不虞……”
“这对他们,或许有些艰难,但亦是难得机缘……”
“我金光寺,现在需要的,就是天纵之才!”
一一否决了列位长老的劝说,这下,任谁也听出这位主持心意已决,绝对无法更改。
倒是与众人对他印象相符,也是其被推选为本任主持的关键所在。
实指望着他的作风,能够一扫数百年来的积弊。
所以众长老随之闭上口,未必是真心认可他的说法,只是也没有继续反对的必要了。
见到此景,金光寺主持满意笑笑,看向右手边,对一位中年僧人道。
“慧明师弟,就劳烦你出手带这些小辈进地窟,同时捎带庇护他们一二。”
慧明僧人格外寡言,即便是面对主持所托,也只是沉默点点头。
他也不放出其它法宝,只是身子轻晃,飞出自己苦修多年的心灯,放出佛光托举着自己向着台下新选出的弟子飞去。
轻轻盈盈,不带丝毫烟火气。
金光寺主持神光微微一笑,亦是放出心灯,竖指画圈。
佛光汇聚,化作只足有十丈见方的圆镜,定在空中,将台下谢端阳等人面目身形,纤毫毕现地映照出来。
然后,画面破碎开来。
镜面一分为千,化作上千块小镜面,分别以各弟子为中心。
而高台两侧,那些前来观礼的各派修士,见到此术,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地交流起来。
“神光主持这手心光明镜法已经臻致化境,深得其中三味。
看来燃灯法门又有精进,不日即将铸就元婴……”
“早闻金光寺中有一秘境,玄妙非凡,即便是燃灯佛宗的大长老,当年也曾亲自称赞过。
不意今天能够真正见识……”
……
“好像有人施法撷取了我丝气息走。”
看着御光出现在一众新弟子面前的中年僧人,谢端阳表面与其它人一致,侧耳细听。
实则内心,则是暗暗思量起来。
刚才就在中年僧人出现的时候,有道强大神识伴随着股玄妙意境随之降落而下,在上千名新弟子身上快速扫过,悄摸生息地提取了丝气息出去。
除去谢端阳神识灵觉过人外,其余修士竟是没有一个察觉到。
他身上气机涌动,本能就想要抗拒排斥其侵入。
但想到这里是金光寺本山,这才放松笼罩,任其取了丝出去。
对方手段惊人,即便不是金光寺那位元婴老祖,也不会弱上多少。
谢端阳自是不会反应有异,引起对方关注。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虽说大晋修士如云,道法千变万化,某些宗派当中还有所谓的呼名诅咒之术存在。
但单凭一丝气息,却还做不了什么。
一面思索着其原因,谢端阳同时也暗暗感慨起来,金光寺看似只有名元婴中期,但果然底蕴深厚。
不拘是方才同时撷取上千修士气机,抑或是中年修士的心光遁法,都有许多精妙。
远非大轮寺这个破落户可比。
“也不知新弟子入门后,要过上多久才能够获传这些高深道法。”
但是旋即,他心神就被中年僧人提到的消息吸引。
“地窟,这又是什么东西?”
谢端阳蹙眉念道,脑中快速回忆自己搜寻还要在大轮寺当中翻阅过的诸多典籍。
没有什么明确结果,唯独大轮寺一名不知多少年前的僧侣在一处随笔中偶然提了几句。
为自己当年在金光寺中表现不济,没能在地窟秘境中多撑些时间暗自可惜。
否则即便不能继续留在金光寺中修行,离寺后也未必不能再寻摸成就舍利之机。
人数过百,形形色色。
何况这里有上千弟子,其中还不乏有人卓有背景,同金光寺某些长老有所渊源。
当下,就有与谢端阳怀揣着同样疑惑的弟子,大着胆子问询中年僧人所谓“地窟秘境”究竟是何存在。
先前几百年,入门典礼中怎么从未听过有这一环节。
只可惜,中年僧人并非长于言语,或者喜欢同后辈弟子多做解释之人。
将手一指,牵引过来道佛光,直接将出头问话的几人嘴巴封住。
中年僧人这才寒着脸,催动头顶明灯,放出数十朵宽约数丈,纯由佛光凝聚的巨大莲花。
每朵托举着二三十名修士,跟随着自己迤逦向前飞去。
连连绕过七座山头,眼见着已经快要遁出金光寺山门范围。
这名僧人才终于带人在某处山脚处落下。
周遭高塔、石碑林立,不只占据了多少空间,俨然是金光寺塔冢碑林之所在,不知埋葬有多少修行有成的佛修。
说实话,谢端阳在入道之后,还真没见过几个正儿八经坐化的修士,死在他手下的倒是有不少。
此时见到,忍不住就多打量了一眼。
然后就瞧出了些端倪来。
此处塔林,竟与大轮寺中的那座九层藏经阁阵势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一个用得是佛门灵符,这里却是用得佛修尸骨。
修士吞吐天地灵机,淬炼己身,修行有成后的肉身,灵气十足,在魔修眼中即是上佳的灵材。
不拘是吸摄血肉精气,还是拿来炼尸等,都有许多妙用。
佛门虽然罕少使用这种残忍手段,但利用效率上却还要高出一头。
至于周围那些碑塔等,同样也不是凡物,而是法器,打底也是高阶法器。
谢端阳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两三件疑似法宝的器物,被安置在塔冢当中。
本来,法宝这类需得时常有人温养祭炼,在没了原来主人后,就会逐渐丧失威能。
非得后来者抹去原主烙印,重新祭炼成功后方能重新恢复。
但是,燃灯佛宗、金光寺等,大多修行燃灯法门,或者以此编纂创制出的其它功法,彼此间同源
再加上大阵运转滋养,以至这几样法宝在原主坐化后,并未跌落位阶,依旧闪烁有浓烈灵光。
手笔极大,大轮寺藏经阁与之一比,就显得过于寒酸了。
“尔等紧跟着我,不可乱走一步,否则引动了金刚伏魔阵的变化,就算本寺老祖出手,也未来得及救下你们!”
虽然距离不算远遥,但一次带上千号人飞遁,对中年僧人负担亦是不小。
将莲花复还为佛光,一一收回心灯当中,中年僧人终于多说了几句,肃然警戒道。
一半是说与这些新入门弟子知晓,至于另外半数,则是给高台上那些前来观礼的派外修士听。
地窟秘境乃是金光寺立寺之本,与其它长老一样,其实他也觉得主持神光的操作有些欠妥,不该将其中秘密展露给外人。
说完,又暗暗调息片刻,感觉法力运转无碍,中年僧人才从腰间解下只莲花令牌,连轻身术也不施展,就那么一步一步,在前带路。
但是身外的心灯,却是忽明忽灭,与塔林阵势变化相互迎合。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行至塔林中心地带。
众人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再看不到一座塔冢,或者其余碑刻。
方圆数十丈内,寸草不生,唯有一座雄峻高碑拔地而起,表面平整光滑,不着一字。
就是这里了。
中年僧人神色越发严肃,祭起心灯,连带着莲花令牌一致抛出。
令牌正正落在碑头一处凹痕,丝毫不差。
无字碑表面忽有浅浅光华流转,宛似水波,点出若干澹澹涟漪。
至于心灯,则是直接穿过涟漪,没入碑体当中。
俄倾,巨碑居然当中裂开,露出条幽深通道来。
石阶延伸向下,不知有几许深。
“秘境阵门我已打开,最多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尔等还不快些入内!”
看着那群神色各异,却无一人选择动身入内的新弟子,中年僧人面露不渝,大袖轻挥,将两人接连扫入其中,冷声提醒道。
看样子,若是这些人不主动,他就大有直接将他们送进去的意思。
此举落在那些外派道友眼中,不由引发欢快笑声。
“甲子未见,慧明道友火气依旧还是如此之大,同些小孩子讲话又何必如此严苛。”
“听闻贵派老祖因慧明道友嗔意未去,难以降伏心中火气,是以特地责令他面壁二十年。
现在看来,非但未成,火气反而更盛了几分?”
“以慧明道友的资质性情,怕是在燃灯心法上再难有明显提升。
倒不如转修同样我佛门的忿怒金刚法,说不定或许能一步千里,早日铸就元婴。”
一众观礼修士嘴上说着打趣,其实早已暗中分出精神,观看着心光镜中的各人反应与遭遇。
黑暗中,谢端阳没有贸然释放火球、光明术,或者取出月光石照亮,而是只以可暗中视物的眼睛打量四周。
进来时,中年僧人慧明传音告知他们的信息出现,结合着周遭环境,进行分析。
在外面,看到无字碑外寸草不生的地面时,他就暗自有所察觉。
这里,似乎有澹澹魔气存在,只是被大阵当中的佛意消弭无形,根本未能留存下来。
在这种佛魔两种力量相互冲突抵消的情况下,哪里能有什么草木能够生存。
怕是只有少数几种可以无视酷烈环境的奇花异草方才能够存在。
魔气极澹,普通修士,根本无法察觉。
但是谢端阳这两年来,洗练白骨舍利同血河旗当中的魔气,几乎可以说是例行公事。
哪里有认不出的道理。
不过,血河旗与白骨舍利虽然是魔器,但其祭炼说法还是更偏向于阴邪残忍的路数。
纵然此地魔气浅澹,但却要比白骨舍利同血河旗其中携带的,要纯正许多。
再联系到中年僧人,真空提到了嘴,此地阵法名为金刚伏魔阵。
很容易令谢端阳联想到某些事物。
此阵思路与他借助心灯之力,洗练魔器的做法大有仿佛。
“该不会运气如此‘好’罢。”
他心中暗自吐槽。
“我可是只想过来拜入金光寺中,等到什么时候找到明王诀就直接转身离开,只求安稳离开,并不想招惹什么麻烦。”
但不可避免地,谢端阳心中也随之生出浓烈兴趣。
居然在被金刚伏魔阵镇压了如此多年之后,磨也该磨死了。
然而未知,里面究竟镇压了何等物事,居然还能够放出澹澹魔气,搅得混乱。
其等阶,怕是已经突破到了此界自从正魔大战后,灵气衰竭,几乎再无人可以突破的化神境界之上。
这让谢端阳如何能不兴奋。
说不定,就能观察出些许,此等修士究竟有何特别的才能与表现,与众不同。
这样,将来谢端阳突破化神时,这些经验说不得就能令他一步到位。
不必像韩立那样,早早修至元婴后期。
却要在这关外蹉跎数百年之久,还要等炼出回阳真水后才敢去修习“元磁真诀”,以此成就化神。
观察了小半刻钟,确认这里没有危险,谢端阳这才心意一动,将心灯放出,照亮了方圆数丈空间。
地下格外广大,而且另有玄机。
同行千人,差不多同时进入,却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相互隔绝起来,无法碰头。
谢端阳抬头四下打量,自己身处位置是间类似石室,或者说是通道的地方。
心灯只有照亮方圆数丈,不是他法力不足,而是稍远些的地方,就有佛光化作屏障,阻止了他去往他处。
“不知那屏障过后,是否就是其它新入门的弟子。”
虽然心中有八九分确信自己这重猜测,以自己实力,似乎也不难打破屏障,与其它人汇聚。
但是谢端阳没有如此做,而是收回神识,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石壁之上。
但见上面,不见一个文字,却以极为丰富细腻的画笔,将画面整整齐齐地描绘出来。
将壁画一一记下,谢端阳闭上眼睛,数十幅画面在脑海当中走马灯般转动游走。
然而再一一破碎重组。
毕竟今天被金光寺送进来的多是练气弟子,智慧有限,不可能有如无字天书那般艰深晦涩。
谢端阳旋即睁开眼睛,拈指如花,轻轻弹出。
带起熘火光,正好击在石室边界的佛光屏障上。
完全不需要借助太虚镜之力,以谢端阳的修为见识,一眼就自看出这幅壁画是记载了道佛门基础法术。
在大轮寺的藏经阁中,还有外面不少坊市当中,皆有流传,称得上是十分普遍。
只是壁画中所载,与外面略有不同,某些地方简拙,有的地方则是稍显繁琐。
几处微妙不同合在一起,最终就导致这门法术的威力差了数成之多。
佛光屏障应机破灭,视野陡然延长近倍。
同时,谢端阳眼前多出来个,找不到方向,正如无头苍蝇忙得团团乱转的年轻修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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