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修士结丹,面对的天劫,远称不上考验,更近似于道认证程序。
除非根基、道心实在不堪者,基本都是安然度过。
但对于妖精鬼怪这些异类而言,就全然是另外回事了。
纵然比不过化形之劫那般,但依旧是艰难困苦,半点儿马虎不得。
尤其下界妖族少有传承,修仙百艺上的研究远不及人族。
对抗天劫,大多只能凭借肉身同妖力硬抗。
金背妖螳虽说身为异种,但很是有些偏颇。
杀伐犀利,但是体魄上却要差出许多。
以其自己之力,纵然渡过丹劫,定然也是元气大伤,非得蕴养十数二十年才能恢复。
但是现在,有“山河百脉图”守护就要好上许多。
但见它张口吐出团乌黑妖雾,将自己千辛万苦方才修得的丹丸裹在当中。
昂首向天,看着从天而降的第一道青色雷电。
雷电狠狠噼在空中,尚未落下,就被升腾而起的灵光抵住。
雷电精气同阵法聚集来的灵气,相互消磨冲抵。
丹劫于妖怪而言,既是磨难,同时亦不可或缺。
若是全然不经受,道行根基有缺,影响日后修行。
是以谢端阳在布置此阵时,刻意没有布置得十分完整,而是刻意留下几处破绽缺口。
单单第一道天雷,远不足以冲毁此阵。
但亦使得阵法灵光摇晃混乱,丝缕青色电光顺着缝隙,流淌进入阵中。
受到气机法意牵引,自然向着那口墨色妖丹汇聚。
对于这些威能不足原先十分之一的零散电光,金背妖螳动也不动。
任由其与妖气黑雾相互消磨,爆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细碎声响。
最后,只有七八丝电光与丹丸相遇。
丹丸轻轻一震,包裹着的黑雾陡然浓郁近倍,将那些青色雷光无声吞食消化。
气息略略有些改变,多了些澄明之意。
只是还不待其细细体会其变化,第二道天雷便已再次从天而降。
这回,“山河百脉图”遗漏过来的电光明显多出不少。
雷光一下子将黑雾磨掉小半。
只是现在的金背妖螳法力、神意皆处于饱满状态,吞吐妖气,立刻就又补全,甚至还向外扩张一圈。
如是再三。
第七道天雷噼下,本就摇摇欲坠的阵法再也坚持不住,崩溃开来。
雷电如矛如鞭,激荡鞭打而下。
此时,乌云已经聚成漏斗状,云层低垂,几乎与山腰平齐。
是以这道天雷,降落速度奇快无比。
这回,金背妖螳终是不敢再次让妖丹直面天雷。
吞丹入腹,鼓荡起磅礴妖气,它以相对坚韧的体魄硬生生承受了这一记。
原本已经有了些金色的背部,再次化为焦黑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股,烤肉烤到半生不熟的特殊味道。
金背妖螳身子一晃,从半空中落下,趴于地面。
幸而虽说先前七道天雷直接作用于丹丸,但这颗妖丹本就是它真元气血凝聚而成,与自身息息相关。
肉身连带着也受了些淬炼,比丹劫前上了至少一个台阶。
虽说伤势看着凄惨,但气息尚算稳定。
伤口在法力同体内残余药力作用下,血肉以飞快的速度愈合。
而这时,第八道天雷终于悍然落下,一下子在地上噼出个深坑。
护身妖气几乎荡然无存。
从丹劫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金背妖螳,终是再无法忍受,发出一连串尖锐刺鸣。
真身暴涨数倍,将原本压制收缩的法力血脉等彻底解放出来。
去迎接后面那一道威力更强的天雷。
这一次,却不是青色雷电,而是俨然带了几分素白色。
但其威力,却是让谢端阳感知到后,再次掠出十数里。
依旧没有直接出手干预的打算。
盖因他看得清楚,这道天雷已经将乌云中残余的雷电灵气抽取一空。
乌云明显比先前稀薄许多,有了随风飘散的迹象。
这场丹劫,已是到了尾声。
果然,青白雷电一经落下,乌云便自凭空散去,重现朗朗天日。
百莽山中,那股原本压抑沉闷,令山中生灵畏惧到极致的杀机亦是消失不见。
谢端阳小心祭起百色无影甲,做好防护向着山坳处飞去。
本来还算平整的地面,被雷噼出一个个深浅大小不一的坑洼。
金背妖螳卧在正中间那里,黑绿色的血水从身上汩汩流出,积成一汪血泊。
空气中,弥漫着股浓重血腥气。
放出先前为抓捕五彩雉鸟特意祭炼的大网,将身形缩小回来的金背妖螳从血坑中捞出,为其涂抹药膏,喂养疗伤灵丹。
看着它气息逐渐平稳,谢端阳伸手一招,将这些血液收摄到只瓶中,一点一滴都不浪费。
毕竟是五级妖兽,还是罕见的异种。
无论是在天南,还是大晋都不多见。
血液无论是用于炼丹,化符,哪怕只是用来作为施肥,都是极好的。
也算是小小弥补谢端阳在其身上的花费了。
他做的又何止这些,放出神识,无论完好还是毁损。
将阵盘、阵旗,还有金背妖螳在天雷下掉落蜕换的部分材料,一一收拾妥当。
放出十数个火球滚上一通,再放出土行孙,施展土行法术。
直到将此地肆虐得再看不出原来痕迹,灵机什么的也全部被破坏后。
谢端阳方才将螳螂收至灵兽袋中,运转秘术变幻面目收敛气息,小心离开百莽山。
在外面转上几转,兜了个大圈。
足足花费了三日时间,他才重新回到谷中。
一进来,他就紧忙将“颠倒五行阵”禁制全开,遮掩住四周,然后方才有暇去察看金背妖螳的情况。
虽说镜州是处修行荒地,百莽山亦是人迹罕至。
但丹成异象毕竟有些大,不由得谢端阳不多加小心。
这头灵虫比谢端阳想象得还要好出不少,伤势恢复速度惊人,最多不过半月就能彻底恢复过来。
只是却陷入了沉睡当中,让谢端阳不由想起那回它在血玉髓影响下提前激发血脉的时候。
亦是与先前相当,显然这场丹劫给它的好处不只是境界修为上面。
“如此最好不过。”
燃起羽化香,令金背妖螳睡得更加沉稳香甜,谢端阳再在它额头上贴上张比较冷门的“静心凝神符”。
本来自己就有些担心结丹后,此虫对拘灵牌的抵抗之力会变强,没现在那么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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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趁现在多加上几道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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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十二日后,谢端阳熄了灵香,放下碧翎鹤羽制成的符笔。
看着以自己精血绘就的血色纹路,活过来一般蜿蜒流动,最终没入金背螳螂体内,彻底消失不见。
感知到自己与其联系越发紧密,谢端阳并起两指,在螳螂额头轻轻点下,打过去道意念。
“醒来。”
早已恢复得七七八八的金背妖螳应机醒来,眨眨有些混沌惺忪的眼睛。
意识快速清醒,螳螂兴奋吐出鸡子大小的妖丹,尝试着在谷中演练熟悉新生的法力神通。
谢端阳见猎心喜,唤出斩仙飞刀,以刀对刀,同金背螳螂开始切磋较量起来。
一人一妖,俱是使用得白虎七杀当中的刀术,但路数意境却是迥异不同。
斩仙飞刀虽是如意神兵,品阶堪比本命法宝。
但限于谢端阳此时法力修为,驾驭起时总是有些力不从心,发挥不出十成威能。
至于金背螳螂,现在的刀法返璞归真,发压过谢端阳一头。
奈何两口锯齿刀,却是不如飞刀来得犀利。
双方各自保留底牌杀招,使出七八成力道,倒也斗得激烈,难分上下。
谢端阳得出结论。
金背螳螂那两只前肢,差不多全是全身最坚硬也最珍贵的地方,被其用妖力淬炼了不知多少年。
纵然比不过斩仙飞刀,但这两口镗刀,差不多也相当于刚练成的法宝了。
论本质与心意相通,应该还有所超出,只是终究不能如法宝那般如意灵通,可远可近。
“要不,将‘熔金炼铁手’当中的部分窍门整理后传授于它……”
妖兽修行比人族艰难,金背螳螂能够结丹,谢端阳已是心满意足。
再想攀升至六级、七级,寻常情况下少说都得各花百年光阴。
在自己结丹、乃至元婴前,都不会再太过用心培养。
比起积攒法力修为,还是直接提升战力更容易些,性价比也更高。
其一,自然是“白虎七杀”。
它现下已经算是完美掌握住那一式刀意,也该当学习其余的了。
不过谢端阳没打算将余下六式全部传授于金背螳螂,再来两式也就差不多了。
第二,自然就是它那对锯齿刀了。
金背螳螂先前也只能凭借本能,以妖力淬炼强化其本质,不通祭炼之道。
若是得了些炼器技艺,还有“熔金炼铁手”的一些知识,定然比它自己要强出许多。
“熔金炼铁手”,本就有借鉴妖族炼体之术,想来金背螳螂也是比较合适。
将一切默默计划妥当,谢端阳再将一式刀意演生出的刀法打入螳螂识海,由着它自去参悟。
自己则是盘坐于青梧树下,再次打坐练气起来。
自家灵兽都自结丹成功,虽是件好事,却也给他带了些督促鞭策之意。
谢端阳运气不错,他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
百莽山这几日的异变,没有引来鬼灵门魔修的注意。
镜州平静一如往昔。
而在他悄悄出谷暗中观察下七玄门,确保张氏兄妹依着自己计划熟悉江湖事后,谢端阳也终于能够彻底放下心来,一心修行。
再半年,自然而然地重新修至筑基后期。
又自出关,看着以往成熟许多的张家良、张秀。
细细交代妥当后,谢端阳下定决心离开。
他在越囯镜州停得时间已经够长,纵然平静无事,也不愿继续待下去。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做。
“也不知能不能成。”
用手抚摸着青梧树光滑的表皮,谢端阳喃喃自语。
此树与凤族血脉息息相关,虽说谢端阳已从树下掘出了那块血玉髓。
但若是将其移走,随身携带,对五彩雉鸟成长终归是件好事。
虽然他目前的确没好办法将这株灵树移走。
事实上,即便有办法也不合去做。
人挪活,树挪却死。
自己接下来好些年,都是漂泊云游,无法扎根定居,不合带着此树。
但这不代表,他就真无法带走任何东西。
一截树枝,一段灵根,一颗种子……
当初,谢端阳“加盟”百花山门下,得了好些关于灵植方面的知识。
他在看到青梧树的那天起,就在打算着能否做些什么。
经过数年研究,也算有了些心得把握。
“再过两日,斗柄指午。
阳气至于极,也就到了鹿角解,蝉声鸣,阴气萌生之时。”
抬头看看夜空,感受着空中气机最细微的流转,谢端阳低声念道。
借着阳极阴生,阴阳转换的机会,自己就有把握对此树做些什么。
四年时间,他早就将一应物事准备齐全。
拆去迷踪阵,扬手将内四外八,一共十二面阵旗打下,再将五彩雉鸟唤来。
借其与灵树间的感应联系,令与中央的青梧树气机同阵势连同一处。
二日倏忽而过。
谢端阳分别取出于四时八节中收集到的无根雨水、霜雪、嫩芽等物。
依着百花山灵植术的要求,分别摆放在阵中各处。
然后,运转法力,对着十二面阵旗依次打去。
十二面阵旗同时飞起,各自裹起一样物事。
无形丝线从其上延伸开去,纵横交织,结成张疏落大网。
每面阵旗上,都自有抹流光浮现,沿着丝线流入青梧树中。
树上灵光绽放,抽芽,长叶,吐芯,结果……
几个呼吸时间,就仿佛走过了四季变幻般。
而青玉也似的树皮渐渐鼓起,又凹下。
鼓缩之间,大有玄妙。
“出!”
视线牢牢锁定在那里,用神识感受着其中变化。
谢端阳勐然吐出一字,同时将斩仙飞刀从葫芦中放出。
白光一闪,飞刀在树身上游走一周,轻易画出个半尺见方的圆圈来。
谢端阳五指作爪,微吐法力,隔空一抓。
树皮自上掉落。
而他掌心,则是多出块青光盈盈的圆球来。
青梧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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