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年纪略小些的韩崂山欲言又止。
本名刘偃兵的男子自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轻轻点头。
“此子枪法中确有吴师弟的影子,当是他晚年所收的弟子。”
韩崂山轻呼口浊气,神色唏嘘。
王绣一辈四个师兄弟当中,以他天赋相对最是寻常,因而也最为无争。
再加上年纪与吴金陵接近,两人关系算是不错。
对方武道断绝,失意醉死于冬日,要数他最为可惜。
现在看到吴金陵的弟子出现眼前,情绪也是十分复杂。
“能够寻个衣钵传人,金陵师弟九泉之下当能瞑目了。
枪术七品,角力、伸长、精熟、守正、出奇、微幽、神化。
守正也算难得。
只是……”
韩崂山暗皱眉头。
吴端阳的成就,放在江湖中已是十分显眼。
但相对起他们记忆当中随便使枪都有股子灵气的小师弟,似乎还是差了许多。
就连青鸟,现在也有“出奇”的成就,距离“微幽”也只是隔了层纸而已。
这就有些不太合理。
固然如吴金陵这等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难寻,但既然师弟收其为徒,纵是不如,相差也不会太多才是。
如果吴端阳已是二品小宗师境界,韩崂山方觉得更为贴切。
“可能,这是小师弟故意为之。”
刘偃兵猜测道。
吴金陵天赋绝顶,突破金刚境几乎是饮水吃饭般顺理成章。
但就是因为太过顺利,没遇过太大挫折。
所以败在如日中天的王绣手中后,心境再难恢复。
想必在调教指点这个弟子时,吸取自身经验,特意压制对方进度,务求根基扎实得不能再扎实。
徐偃兵境界远胜韩崂山,眼光自然更强。
吴端阳的枪术看似只有“守正”,但却能够反而压制已是“出奇”境界的青鸟,此中大有玄机。
“他有杀气而无杀心,当是知悉青鸟这丫头是王师兄,为问枪而来。
死士的身份应该并不清楚。”
既是知道吴端阳是故人之后,刘韩二人也就绝了杀掉对方的心思。
只是注视着战局,随时决定插手干预。
“如此,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听他这么说,韩崂山微变,干巴巴挤出句话。
两人未就这个话题深谈,心中便已了然。
虽说他与徐偃兵都投靠了北凉,对于当下日子很是满意。
但看到自家大师兄,北地枪仙独女,沦落为他人婢女,见不得光的死士。
心情还是十分微妙的。
要知道,青鸟首次进王府,可是作为贵客前来,只是未与徐凤年碰头罢了。
如果能够趁这个机会浮出水面,由地下来到太阳底下,未必不是件好事。
两人在此观战,也就止住了王府的其他供奉与铁卫出手。
而街道之上的战局,也已拼杀到最为关键的时分。
吴端阳双脚不动,但每次出枪,都比先前快上一分。
长枪挥成张浑然大圆。
气机相互叠加,街道上的蛛网裂痕逐步扩张,已是快要逼近到青鸟足下。
青鸟竟是一枪不得进。
但她眼中却不见半分气馁失落,反而升腾出股疯魔之意。
只见青鸟左脚一定,右脚重重踏下。
青色绣鞋立被地上的枪劲与青鸟灌注的内力下撕裂开来,露出只纤细白皙的白莲玉足。
但接着这一顿之力,她总算临时打断了吴端阳的气机衔接。
虽然只是一瞬,但总算给了她反击的机会。
单手提枪化为双手持握,青鸟勐然挥出。
神意浑然生变。
简简单单一记“横扫千军”,任何枪术乃至剑法刀谱中都最为简单基础的招数。
在其手中却当真有了山崩之势,生生将吴端阳手中长枪磕开。
青鸟得势便不饶人,再进一步。
双手枪再次转换为单手,素腕轻抖,挽出个枪花儿。
明明是一记简单直朴的笔直前刺。
但是当出现在吴端阳心口时,却诡异地弯出个惊人弧度,神出鬼没地朝着咽喉位置递去。
一枪挥出,青鸟气质升华,多出份真正的宗师气度。
“崩字诀。”
韩崂山轻声念道。
在被吴端阳的枪术压制下,青鸟终于将十数年所学融会贯通,领悟出王绣四字诀中的“崩”。
右手向背后探去,韩崂山就要取枪打断这一战。
却见刘偃兵轻轻摇头止住,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青鸟崩枪刺来,吴端阳顿觉浑身汗毛炸起。
自从出师入江湖以来,从未有过的莫大危机感席卷全身。
情知被青鸟这一枪刺中,自己整个头颅都要被崩碎。
死得不能再死。
生死关头,吴端阳心思反倒越发沉静,进入无思无念定境。
浑然不理会自己是在与人生死厮杀,只当作自己是与先师切磋演练枪法。
悠长呼出口浊气,吴端阳右手一旋,不退反进。
手中枪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极致。
只是一个呼吸时间,就已经刺出二三十枪,远远胜过方才。
远远望去,就好像空中忽地有只孔雀开屏般,将吴端阳护在其后,迎向了青鸟势在必得的一枪。
“噼里啪啦……”
雨打芭蕉声接连不断。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记碰撞声生出。
两人周遭数十丈范围内早已再无一人存在,早就远远退开。
他们只是想要看个热闹,哪里想到今天交手之人,身手可远比他们想象极限的江湖高手要来得厉害。
仿佛一息,又似乎足足过去盏茶时间。
青鸟身子前倾,静止不动,依旧保持着那个挺身刺枪的姿态。
吴端阳单手负后,右手持枪。
两人枪尖正正抵在一处。
“刺啦……”
静止的画面与时间,因为声音而重新流动起来。
青鸟缓缓挺身立起。
伴随着她动作,精钢打造的枪头现出裂纹,迅速蔓延至手中那杆赤白双色牛筋木的枪杆上。
将这只硬度韧性兼而有之的枪杆生生崩碎。
木屑纷飞,洋洋洒洒落在一地狼藉的青石街道上。
至于吴端阳手中长枪,枪头、枪杆两分,枪头坠落于地。
但是那只枪杆,虽然磕磕碰碰,说不出的凄惨,但却依旧保持完整。
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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