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侧躺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床榻则摆放在一截裸露在地面,黝黑如墨、虬结如龙的祖木树根上。
在杜康的身边,有几尊神灵没有加入对内库宝物的哄抢,而是围拢在两个火炉旁忙前忙后。
神灵们因炉火分做两堆,一堆由太清造炉,玉清添材,上清扇火,三清共同看护。
在纯青色的炉火舔舐中,正有一杆赤红色的小旗在沉沉浮浮,火凤凰绒羽织就的旗面上,有一只展翅的大鸟虚影时隐时现。
另一只火炉则是杜康的天地熔炉,它的身边有北极紫微大帝招引漫天星光,南极长生大帝接引九天雷霆,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召集兵戈杀伐之气,后土皇地只引动浑厚地气,四御在共同炼制一只锤形的兵器。
星,雷,杀,土四种力量化作刀剑斧凿之兵,在一只只能勉强看出是短柄卧瓜锤之形的粗糙熔岩块上,反复捶打着。
锤子上空有一只土黄色的麒麟虚影浮现,正强忍耐外力的锻造,在痛苦咆孝着。
在两炉的不远处,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分别念念有词,两串八角垂芒的符箓和佛咒从她们的口中生出,飘飘扬扬洒落到两件神兵上,在持续的锻造中被打到两件神兵内部。
这琼华内库不愧是大梁的一国珍藏所在之地,在从神们的持续搜寻之下,杜康竟然真的凑齐了祝融焚天旗和后土撼岳锤需要的器胚,如今正在让手下炼制它们。
如同当初经过龙宫招婿仪式后,杜康的睚眦分身和甲龙分身一样,两主三清四御在被创生造化之后,虽然没有完全晋升到高阶,但已经拥有了部分的高阶力量。
由她们几神合力的话,完全有能力锻造出上下品的神兵,所谓有事手下服其劳,身为尊贵的一系神道之主,如今杜康连上品神兵的制造都能交托给手下去做了。
在杜康头顶的祖木树冠上,孙悟空正借助句芒造命种的能力,努力搜刮着树枝上的收藏。
在树根附近黝黑的大地上,将神殿收回自己体内的诸神们,全都眼巴巴的仰头看着头顶什么都看不清的浓雾,恨不得现在执行搜刮任务的是自己。
但是没办法,干偷鸡摸狗这种事,在场之人除了杜康外,就属孙悟空最有经验了,没神能争得过她。
别看祖木山挂着的物品众多,可诸神们想要的大多只是其中的神兵和神敕。
神敕的作用自然不用多言,只要能占有与自身神职相近的神敕,就能帮她们更加轻松的突破原着设定,掌握更多的能力,晋升到更高的位阶。
而想获得神兵的理由无可厚非,不外乎是上品神兵对战力的巨大提升。
至于祖木上剩余的那些佛蜕,鬼影,阴魔,星命,法术,丹果,妖材等物,虽然也全都是珍品,但其中对神灵有用的东西却是不多。
她们对这些不感兴趣。
好在,和内库里那些随意悬挂的普通宝物,毛神们可以随便拿取不一样,在祖木上的所有收获,是要按杜康的意志来分配的,这一点会让诸神们心里好受一点。
环绕在杜康周围的上百神灵,是神道体系中实力最强的一批从神,最弱的有中阶巅峰的实力,最强的十几尊实力更是介于高阶和中阶之间,属于最有潜力的一批神灵。
她们一旦获得这批神敕和神兵,实力将会迎来一次暴涨。
时间在缓缓流逝,天空中的太阳发生了点点偏转,两座炼器之炉的炉火越发旺盛,周围的从神紧盯着头顶的树冠,更多的神灵则是散布在广阔的内库里,肆意搜刮着中意的物品……
就在这样的平静时光里,站在杜康不远处的后土大帝突然神躯一震,中止了手中招引地气的动作,在天地铜炉前站起身来,转身向杜康走去。
锤炼后土撼岳锤的神灵四缺一后,另外三位天帝虽有些意外,但还是迅速增加了神力的输入,接替后土留下的空缺。
杜康的手下都是聪明神,对眼前发生的变故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闻不问,仍然自顾自得烧火炼器。
显然对这种事情的发生,心中早有预料。
后土身着凤冠霞帔,肩披白色三角云肩,穿红色展翅广袖凤袍,胸前束彩色胸巾,下垂的裙带系出一个硕大的蝴蝶结,拖着及地的绿裙,款款向杜康走来。
后土是杜康神道体系中的四御之一,在《神魔释厄传》的设定里,她全称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只,是神道中执掌阴阳生育、掌管山岳土地变化及诸山神、地只和三山五岳大帝等神灵,并节制劫运之事的大地之母。
她那张满是慈爱、悲悯之色的神面上,浮现出一丝哀伤之色,口中幽幽的对杜康说道。
“杜郎,你刚才为何要对本宫动手,难道你我之前的所有情意都是假的吗?”
只简简单单一句话,杜康心灵中破碎的魔念就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引出了一连串美好的回忆,心头满是酸楚和甜蜜交织的滋味。
杜康强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神眼中法轮缓缓转动,看向眼前篡夺了后土意志的谢宛清,同样满是感怀地说道。
“太皇太后能轻松扭曲我手下的心灵,看来您在我这里留了不少后手啊。
世人都说天魔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以前我还不信这些传言,现在我却是不得不信了。”
见到谢宛清没有带群臣前来围攻,而是选择与自己单独会面,杜康心中已经有了底。
知道这个女人,大概率不愿意在这个皇子争位局势尚不明朗,大臣们心思难测的时间段里和自己翻脸。
不说杜康拿着太傅之印,有资格左右龙气的使用,就说他如今壬阶的实力,整个大梁国内,也就只有路胜道和念慈婆婆能和他相比啦。
玄凰公主的储君身份,是谢宛清和三公联手才勉强压下了朝中反对的声音,可在姬玄凰正式登基之前,刺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朝堂上如此不定稳的局面,实在不允许谢宛清增加杜康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她只能强忍吃了一个大亏的怨气柔声说道。
“杜郎,之前是我错了,看在我将你带进内库,让你拿到凡尘壶,成功使法术晋升的份上,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如何?”
被噼死过一道天魔分身的经历,让谢宛清深知杜康是个心智坚定之辈,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软语相求就能重归旧好,而是直接提到了人情和利益。
事实也确实如谢宛清所言,杜康是被她带进内库的,愿力之水也是她同意给杜康用的。
这是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即便谢宛清当时这么做是为了将杜康化作天魔一念,他依然承认这一点。
“一笔勾销?拿我在祖木上拿的其它东西也能算在里面吗?”
在杜康说话的时候,一团青色的灵光突然从黑色的树根上升起,在他床榻旁边绽放开来。
彭——
青光像泡沫一样破碎,从中跳出了一只身穿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拿句芒造命种,肩背一只鼓鼓囊囊澹黄色人种袋的毛头猴子。
原来恰在这个时候,在祖木上搜刮战利品的孙悟空,终于回来了。
“天尊,俺老孙幸不辱命,把东西全都拿回来了。”
灵明石猴是能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的混世四猴之一,孙悟空甫一归来,就察觉到了现场气氛的异样。
但他是心思灵敏之辈,见杜康看向他的目光中并无不满之色,便一边说着话,一边提着人种袋往地上一倒,从中倒出一堆灵光闪烁的物品。
在一阵‘哗啦啦’的金铁交击声后,数量众多的神敕和神兵就洒落漂浮在了半空中。
即便无人催动,它们本身引动的强大力量依然在虚空中混杂出一片斑斓的神光,肆无忌惮的释放着浩荡神威。
没有灵智操控的神敕,停的倒还算稳当,但拥有高低不等灵智的神兵就不同了。
火焰、光芒、风雷、寒冰、时间、空间……众多力量属性相互冲突和神兵堆积在一起,在各自意志的控制下不停碰撞激荡,将周遭灵气搅动成一个混乱的漩涡。
这些已诞生漫长岁月的神兵,拥有的灵智水平不是杜康刚刚锻造出的五行神兵可比的,在发泄过恢复自由的喜悦后,它们立刻化作一道道灵光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出,很快逃离开族木所在的区域。
看来,在经过大梁皇室长久地封存之后,这二十几件神兵现在既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再被别人掌握使用。
周围的从神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虽然也有些神灵望着飞远的神兵跃跃欲试,但更多的还是面露期待之色地看向留在原地的神敕。
面对神兵的逃离,杜康是完全有能力阻拦的,但他最终没有选择动作。
因为整个内库都处在一个封闭的洞天里,它们是逃不掉的,杜康在看了一眼身边占据后土身体的谢宛清后,对从神们说道。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想要神敕的就留下来,想要兵器的就赶紧去追吧。”
得到杜康的首肯后,从神中立刻有十几个身影各施手段或驾云、或化光、或乘风……一起腾空而起朝自己的目标追去。
对于杜康的所作所为,谢宛清面色不虞的说道。
“本宫还没有答应太傅的要求,太傅就以这些神兵的主人自居了吗?”
“什么?”
杜康眉头一皱,大手一招,一手如来佛祖的拿手神术——五指山使出,谢宛清的身体就主动化作了蚂蚁大小,落入到了他的掌心内。
“拿几件兵器就一副这种难看的脸色,难道太皇太后刚才说的一笔勾销之言,是用来哄我的谎话不成?”
或许仍旧是分身降临的缘故,即便身处杜康掌中,谢宛清的神色依旧从容。
“本宫的歉意自然是真的,但太傅要拿的赔礼之物是否太多了点?
这只猴子一共从祖木上拿了上下品神兵二十二件,上中品神兵三件,金色神敕六十二枚,金青色神敕十二枚,青色神敕一枚。
如果再算上凡尘壶中消耗的愿力之水,太傅这次得到的,将会是大梁内库中近半的财富,你是否太贪心了点?”
处在谢宛清在视角,能看到如同一尊巨灵神一般的杜康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宛如雷鸣般低吟道。
“我杜康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胆子够大。
太皇太后觉得我拿的东西太多,但这些东西都是我夜睡您的凤床,冒着被别人发现后掉脑袋,和被您转化为天魔分身的风险换来的。
所谓赢者通吃,我凭什么不能拿这么多?”
杜康的言论,将谢宛清听得直摇头,她伸手指了指天空直言道。
“看来太傅想给我讲讲赢者通吃的道理。
按道理来说,这世上的战利品确实应该是属于赢家的,可太傅真的完全赢了吗?
要知道这内库所在的琼华洞天,可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只有本宫才有自由进出之权。
太傅若是贪得无厌的话,本宫大不了将内库一封,等玄凰登基后再重新打开内库。
到时候,太傅还会觉得自己是赢家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杜康下意识就要否认谢宛清的话。
“本太傅执掌太傅宝印,如今大梁内忧外患皆未去除,你明明还需要与我齐心操控龙气,才能稳定局面才对。”
杜康虽然拥有着‘戚’,可以随时噼开琼华洞天的天地胎膜,离开这个囚笼,但依然故意表现的很紧张。
因为只有谢宛清自认为掌握了杜康的弱点,双方才能重新回到之前互相利用的状态。
能让一个心怀警惕之人放下心来的手段,从来都不是如何获得对方的信任,而是主动将致命的弱点送到对方手中。
这是一种很有效的博弈手段。
“我大梁传承四百年,历经六代帝王,当然不可能将护国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三公这样的外臣身上。
本宫自有别的方法操控龙气,太傅还是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要。”
杜康稍一思索,很快发现了谢宛清言语中的破绽。
“既然太皇太后自认赢家,那又何必要来内库中找我呢?难不成您真的对我有情意?”
“说来杜郎可能不信,我虽为五蕴天魔之王,号称能玩弄有情众生于股掌之中。
但天魔本身也是有情众生之一,又如何能真正做到断情绝爱呢,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男人之一,又怎能说没有半点情意。
若不是世事弄人,我们也不会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所以,我这次进入内库,是想要和杜郎谈一个,真正能让我们之间过往误会一笔勾销的交易。”
谢宛清在自认为赢面在她的情况下,还将姿态放的如此之低,主动要求求和,这让杜康心中浮想联翩。
“看来,宛清这是在外面遭遇到了一些困难,让我猜猜,究竟是大司马领军在外讨逆战局不利?
还是您面对层出不穷的刺杀,应对起来很吃力,需要我这个帮手呢?”
谢宛清立刻展颜一笑,抬头对杜康说道。
“杜郎果真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凉州那边传来消息,我朝大司马范海义在与凉州州牧钱君儒率领的叛军对峙时。
突然被身后的前、后、征北、征西四位副将偷袭,再加上凉州叛军的勐攻,最终死在了战场上。
在这一战之后,随军的左将军和征南被杀、右将军和征东将军被俘,另外的四将叛国,凉州竟有了割据一方之势。
杜郎若是能帮忙剿灭这场叛乱,本宫可以做主,不仅能将内库中的金色神敕全部赠与你,那些上品神兵你也可以从中挑选六件带走。”
听到这个情况后,杜康面露为难之色。
“并非我推托,这样的国战并非一人武力能够左右的,太皇太后还是召集群臣议战,尽快选派出新的出征将领吧。”
却不想,谢宛清突然面露狡黠之色说道。
“对战面对一州叛军,加起来将近十位高阶修士,这当然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可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当我在某个男人心里,被人用斧头狠狠砍死一道分身的时候,分明感知到了数股强大的气息。
若我的天魔之念感知没有出错的话,那些应该是杜郎的分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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