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道众多弟子中,处在底层的内门、外门弟子,或许没什么察觉。
但到了真传弟子,甚至到了真仙之后,这些人或多或少,其实能够感觉得到,他们和宗门之间,有一层无形的壁垒,在阻隔着他们与宗门亲近。
而这层壁垒,就是那些隐脉弟子。
是的,随着金清月、陆渊、乃至如今新上任的掌教玉佩锦,接连三位真仙的突然冒出,早已经让天下人都知晓,太平道门内还有一个为人所不知的隐脉。
这些隐脉弟子,个个天资出众,实力非凡。
不出则已,出则为真仙。
而太平道门内高层,也都只信任这些隐瞒弟子。
不然也不会连续两任掌教,都让这些此前素无名望的隐脉弟子出任了。
其实,可能都不止这两任掌教。
考虑到先前太平道来到长青域时的狼狈模样,对方门下连个弟子都没有,就那几位真仙撑着。
很难不让人怀疑,太平道原先的宗门,是不是遭了什么灾劫,已经被人覆灭了?
而若是宗门被覆灭了,那他们这些逃到长青域的弟子,估计身份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多半是仙门专门隐藏在暗中,负责在遭遇大难之时,在外重建道统的隐脉弟子。
这类隐脉弟子,稍有些规模的仙门,基本都有设立。
讲求的就是个狡兔三窟,多留一手。
就如现在的太平道,在原先宗门覆灭之后,很快就重建了起来,在这域南之地,立下了好大一份基业。
从这方面来看,那么此前的衣丹城、车师道、青冠子,其实也是隐脉弟子的身份。
他们与金清月、陆渊、玉佩锦一样,同出隐脉,这些人才是一伙的。
至于这些隐脉弟子在域南建立起的宗门,不过是人家打造出来的一份躯壳,拿来套壳上市的工具而已。
想想也是。
那些隐脉弟子,出自外域,甚至可能是另一个部洲的。
毕竟,从太平道崛起之后,许多人就对这个突然冒出的宗门倍感好奇,尤其是九州和长青两大仙门,对这个邻居就更加重视了。
然而这些年各方势力多加探查,也没听闻在东华部洲之内,有哪些有着地仙的庞大宗门,被人灭掉。
一洲一域之内,每个地仙大派都是有数的,任何一家被人灭了,都足以引起整个部洲的震动。
要真有这种情况发生,东华部洲内的各家仙门,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而他们从未听闻过此事,那么答案也就只有一个了,太平道并非是本部洲的仙门,而是从其它部洲,逃过来避难的。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之前为什么从没人听过什么太平道了。
同样的。
按照这个说法,也能解释的清楚,为何太平道门内,会有这么一层无形的壁垒了。
那些隐脉弟子,人家出自同一个部洲,是同乡,自然更加亲近,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而来到域南建立的太平道,对那些隐脉弟子来说,就只是一个陌生的外乡人而已。
就算这些外乡人,也是自己招收的弟子,可比起同乡来,终究少了那么一丝亲近。
甚至想差些。
在那些隐脉弟子眼中,现在的太平道门人,真的是对方眼中的门人吗?
别忘了太平道,可是一群遭劫逃难的隐脉弟子建立的。
他们不惜逃离自己原本的部洲,来到这相隔不知有多远的东华部洲,在这里改名换姓,重建了一个太平道。
这为的,不就是躲避原本的仇敌吗?
既然是在躲仇敌,那么那些仇敌肯定也在找他们。
太平道,此时虽然逃到了东华部洲,甚至在这里重新建立起了山门。
可谁能保证,那些仇敌不会找上门来?
不能灭掉有如此强大隐脉的原太平道,那个仇敌实力有多厉害,就可想而知了。
他们要是寻上门来,就太平道如今实力,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所以,对这些丧家之犬来说。
如今不过是暂时歇脚而已,真碰到大敌追来多半,还是要再次抛弃如今基业,继续逃之夭夭的。
这么一来,所谓的太平道,不过是随时都能丢弃的工具而已。
现在唯一的作用,也不过是利用太平道来控制域南,再借用域南的地盘,来帮那些好不容易逃出的隐脉弟子,恢复实力,积攒底蕴而已。
这就是一个用来辅助修行的工具。
对于一个工具,主人自然不可能投入什么真实感情,顶多在用的好的时候,多多保养,再给它更新换代罢了。
更多的,那就只是奢望。
所以从这方面来考虑,太平道如今存在的那么一个无形的隔阂,其实也很合情合理。
这门内四千弟子,包括杨修安和余世鹏在内,也都只是一件工具,随时能抛却的工具。
因此当太平道决定换个掌教的时候,那些隐脉之人,自己就商量决定了。
杨修安和余世鹏这两位放到任何宗门,都是绝对高层,有着建议权和决策权的真仙,却连半点风声都没提前得知,直接就被人给忽视了。
对待真仙,这种态度自然是极大的不尊重,乃至于侮辱。
放到其他仙门,那是能让人离心离德,甚至引起内乱的。
可要是对待工具,真仙又如何?
好的工具不需要思想,乖乖听从主人的命令,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情就行了。
你还想跟主人提意见,翻天了吗?
这种区别对待,甚至是歧视性的对待,放到任何一个真仙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
也正因此,当余世鹏悲愤的哭诉后,杨修安心中也颇感凄凉,极不是滋味。
他是有些私心,但同样也向着宗门,想为宗门的兴盛做贡献。
可他有心报国,却无门路。
人宗门根本不需要你出谋划策,不需要你提什么意见,乖乖当个工具,听从命令就行了。
这种满腔热血,却受到冷遇的境况,任何人心中都不会好受。
可偏偏这种事情,就发生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
这余世鹏,不敢说是忠是奸,但对方如果真的背叛了宗门,那么其中缘由,很难说没有这种被当外人对待的遭遇,所带来的影响。
毕竟宗门都不把自己当自己人,那自己为什么还要傻傻的效忠宗门。
不是把我当外人吗?
那我干脆直接投靠外人就是了。
如今太平道的一片乱象,很难说没有这些原因影响。
那些隐脉之人所主导的政策,实在太伤人心了。
“师弟在胡说什么?”
不过,尽管心中有些凄苦,但受了宗门大恩,杨修安却也不是这几分言语能动摇的,此时立刻斥责:“掌教轮换,自然有太上长老,以及诸位师叔伯们决断,哪轮得到你我后辈,多做置喙?
怎么,你还想去做师叔们的主吗?
门中长辈既然没让我们去商量,自然有他们的考虑。
我们做晚辈的,好好听命就是,怎可心生怨言?”
杨修安依旧维护着宗门。
宗门只是没让他参与最高决策,把他纳入核心圈层而已。
可其余对自己的一应培养,却是分毫不差,该有的待遇都给了,没有半点短缺。
自己有现在的成就,离不开宗门帮助。
又岂能因为区区一点委屈,反过来怨恨宗门呢?
而且自己这一番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那些隐脉弟子,虽然和太平道的门人有着隔阂,但也同样的,对方辈分也确实极高。
不管是金清月、陆掌教、和现在的玉掌教,一个个都是人仙修为,而且是人仙中期以上。
能有此等修为,哪个不是活了千余载,乃至两千余载的存在。
只靠这寿数,就是他们的长辈。
作为晚辈的,就算为了孝道,也不能去品评长辈,决断长辈的前程,没这样的道理。
宗门不通知他们两个真仙,固然有不信任的因素在,却也符合礼法。
修仙虽然讲求逍遥,可也讲究尊师重道,没人愿意自己的弟子,是个欺师灭祖之徒。
他们就算从这方面去想,也不能责怪宗门。
“师兄说的是,是师弟失言了。”
听到杨修安的责备,余世鹏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不当,连忙认错。但认错之余,他还是忍不住道:“不过师兄说,我们不该非议长辈,这有违尊师重道的传统,这是没错的。
可随着岁月流逝,师叔伯们终有一日,还是要离去的。
过个几百上千年,等掌教之位再往下传,总也要轮到下一代了吧?
到那时,我们也不管吗?
不该知情吗?”
余世鹏对于自己被排除在核心圈层之外,看来确实是满腹怨气,极其不甘的。
此时哪怕抬出师叔伯们的辈分来压他,依旧没有放弃。
杨修安皱了眉头,看了眼前喋喋不休的师弟,打断道:“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相信等诸位师叔伯们陆续出山,越来越多的贤才辅佐宗门,终有一日,如今制度,会被改革的。
届时我等,也能被宗门看中,被师叔伯们重用。
而且师弟这么多话,是对师叔伯们,对掌教们,心有怨言吗?”
杨修安语气不善,盯着眼前一脸怨愤的人,大有对方稍有回答错误,就将之拿下,扭送宗门的意思。
毕竟,余世鹏今日这一连串的话,着实有些太过大胆,目无师长,叛逆无道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忠顺之人该说的。
他现在越发怀疑,对方很有可能就是个人间谍了。
此时来寻自己,估计也是把自己当做了九州奸细,想要搞串联。
现在言语,多半是在试探。
若是自己应了,可能更大图谋,就要接踵而至了。
只是刚才自己回答太过干脆,多半被对方察觉出来,自己并非一路人了。
如今想他露出马脚,便有些难了。
果然,听到他的话,眼前余世鹏色变,忙笑道:“师兄说笑了,宗门与我有大恩,我怎敢心生怨怼,不过心中想要报效宗门,却寻不到路子,故而多说了两句罢了。”
杨修安脸色和缓些:“师弟想要报效宗门,何处不是门径,怎会无路?你我好好在洞府等着,宗门日后,自会有安排,何必急于一时?”
“师兄说的是,师弟受教了。”
余世鹏闻言讪讪,忙起身行礼:“今日受师兄教诲,师弟获益匪浅,心中已无疑惑。便按师兄说的,我等弟子,静候师长吩咐就可。安心做事,便是报效了。
既然如此,师弟便不多打扰了。这就返回洞府,等待师门传召。
今日与师兄一谈,解了无数困惑,师弟铭感于心,多谢师兄。”
杨修安起身,将其扶起:“你我师兄弟,何必说这么多,一切都为了宗门罢了。”
随后,他亲自将对方送出洞府。
等看着这个师弟离去背影,不由自语:“余师弟呀,余师弟,你心中到底如何想呢?”
回想着刚刚一幕幕,杨修安心中不由升起了忧虑。
这位出身成迷的师弟,似乎真如传闻中一般,心怀二心啊。
宗门有这么一人在,日后真能安稳吗?
杨修安泛起了忧愁。
“不行,此间事,还需得上禀掌门,让其知晓。不管这姓余的有没有问题,都得早做防备才行。”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顾自身,与门内利益为重,将此事告发出去。
至于自身安危,也顾不得许多。
正如先前说的,宗门大恩,无以为报,此时也只能舍身。
这般想着,杨修安又出了门,往掌教处去了。
而余世鹏在离去后,等飞了段距离,不由停下遁光,回望远处的小泉峰,脸色极度难看。
“老匹夫,装腔作势,真以为你是什么大忠臣了吗?还不是和我一样,拉帮结派,收收贿赂,现在一副道貌岸然,却教起我来了,真是厚颜无耻之极。”
他不由低声怒骂。
今日一遭,本想求个援手,壮大声势,好法不责众,一同度过此个难关。
谁曾想,就碰到了一鼻子灰。
目的非但没达到,反而被人数落了个遍,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对于这等待遇,余世鹏怎能不恨?
此时此刻,对于这个已经和自己斗了近百年的杨修安,他心中是越发恨了。
而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心中越发失衡。
“给脸不要脸,那就看看,你这忠犬走狗,日后能好到哪去吧!”
余世鹏冷哼一声,挥袖甩袍,架着遁光朝着自己洞府飞去了。
眼下没能拉拢到盟友,新掌教马上上位,这第一把火,只能想办法硬扛了。
……
“是吗?余师侄去寻你了,而且真这么说了?”
陆渊看着前来汇报的杨修安,神情平静。
“是的,掌教,余师弟在我府上,言语多有怨怼。非是我挑拨离间,实是看他言语神情,都是心怀不满,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这得来通禀掌门了。”
杨修安看着眼前马上就要退位的掌教,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恭敬,依旧守礼至极。
其实按他本心,自然是想去寻那位新掌教的。
可那位玉掌教实在太过神秘,出了门中有流言传出,对方要接任掌教之位外。
剩下便再无更多信息了。
导致他想寻此人,也不知去哪里寻。
最终无奈下,只得来寻陆掌教了。
好在,虽然这位陆掌教近些年的政策,导致了太平道的分裂。
可也不可否认,在对方的治理之下,太平道在这四百年间,实力是飞速上升的。
只是人心有些不齐而已。
论功绩,对方丝毫不差。
这样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对于宗门的忠心,更不用有丝毫怀疑。
对方可是隐脉的人。
门内谁都会背叛,但隐脉的人不会,这点是不用质疑的。
也因此,杨修安才敢前来,向陆渊禀告此事。
“此事我知晓了。”
陆渊深深看了一眼下面的杨修安,微微点头,然后摆手道:“行了,关于于师侄的事,门内自有计较,你不用多做担忧,先下去吧。”
杨修安闻言,不由面露迟疑,但与掌教那幽邃目光对视一眼,心头微颤,还是伏下头道:“是,弟子遵命,先行告退了。”
行过礼后,便起身离去。
等人走后,陆渊坐在原位,面露沉思。
“一个九州,一个长青,现在又跑来向我告发另一方,杨修安、还有余世鹏,你们两个,谁奸谁忠呢?”
他低声自语。
对于门内那两大派系,陆渊这位掌教,心中当然门清。
因为这两人背后势力,根本就是他纵容,这才膨胀起来的。
而此时,新掌教继任的消息传开,这两大派系,立刻就慌乱起来。
甚至还有人跑来告发另一方。
对杨修安所言,陆渊也难以确认,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人心隔着肚皮,除非来个搜魂,否则谁知道真相?
“罢了,不管谁是奸细,或者都是奸细,也只是两个人仙而已,无足轻重。等玉佩锦上任,让他去慢慢收拾人心吧。”
陆渊摇了摇头,懒得多想。
太平道的大局,一直都握在他手中。
两个人仙,就算加上他们背后的千余弟子,全部闹腾起来,又能翻起多大风浪呢?
只要自己计划完成,门内六个地仙坐镇,又有大义名分在,想要镇压,轻而易举。
以上这些,都不过藓疥之疾而已。
无足为惧!
门内现在的人心惶惶,两大派系的人人自危,杨修安他们的忧虑。
实际上,也只是底下人的忧虑而已。
陆渊从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此前纵容,也只是用来迷惑长青仙宗和九州仙门罢了。
此时将要收网,才开始在捕获大鱼前,把这些小鱼收拾。
对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如今自然没必要继续存在下去,影响门内人心。
至于忠奸,罗网之下,一辩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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