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原野上,一片白色世界。
在江南还在深秋,江北还刚刚入冬的时候,在这北域草原上,天地就已一片大雪。
但更让人凄苦的是,即便是在这样的大雪天气中,草原上的牧民们也不得安歇。
不得不于这漫漫寒雪中,强忍着冻饿,艰难进行着迁徙。
“快,现在才下了半个月的雪,天还不算冷。”
一支迁徙的部落队伍中,一个头领装扮的中年男人骑着骏马,来回奔跑,对着部落的人鼓劲道:“再往前走两个草场,就有安严部遗留的营子,到时咱们在那里过冬。”
牧民们跋涉在没过小腿的雪层上,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但听了头领安山的话,还是心神一振,打起了精神,体内多出了几分力气,脚步又快了些。
看着奋力前行的部民,安山心中松了口气。
照如今的脚程,在日落前,应该就能抵达安严部的草场了。
到了那里,有安严部留下的营落,部落就可以在那里暂时歇脚,熬过这个冬天了。
他们草原上的子民,虽然常年与苦寒相伴,所以能够在大雪天气,还跋涉赶路。
可如今雪越来越大了,大到他们这些草原子民,也有些忍耐不住。继续冒雪赶路下去,虽然也不是不行。
但一路上冻死饿死的人,就会迅速变多。
而且随着深冬慢慢降临,总有一天,天气也会冷的他们也受不了。
到那时就算是草原子民,也没法在外面活动了。
那个时候若是没有一个歇脚的地方,整个部落,都怕是要淹没在风雪之中。
寻找一个能遮挡风雪,暂时歇脚的地方,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好在,前方他们向南迁徙的路上,就有安严部废弃的营落,那里有安严部留下的木屋土坑,可以供他们躲避风雪。
“部落里的粮食柴火,暂时也够,应该能撑过这个冬天。”
安山低声自语,视线望向北方,眼中充满着忧虑。
现在的草原,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年年都是风雪交加,以往十几年都不一定遇到一次的大毛天,现在是年年都来。
而且规模越来越大,持续时间越来越长,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在这恶劣天气的影响下,他们这些生活在草原北部的牧民,也难以熬过这严酷天气,不得不向南边迁移。
到大毛天还没涉及的地方,寻找一个温暖湿润,能供部落放牧的地方,重新安居。
不过向南迁移的路上,也并非一帆风顺。
实际上,他们这些北方草原的牧民,向南迁移的活动,早在五六年前就开始了。
数年时间下来,北方草原上迁走的部落,已经过了一半。
但那些向南迁移的部落传回的消息,却并不怎么让人高兴。
这世界上,每一片能供能生存的土地,在千万年的发展下来,已经都有主了。
以往时候,他们北方草原上的各个部落,为了争夺草场,都经常相互厮杀,为此爆发的战斗数不胜数。
南方草原气候更好,水草更加丰美,养活的部落自然也更多,人地矛盾也更加严重。
他们这些北方牧民迁移到南方去,南方上的部落牧民,面对这些前来夺取自己生存草场的人,怎么可能欢迎?
不出意外的,一南一北两大游牧族群,发生了一场大战。
无数的部落为了生存,开始在草原上拼命厮杀。
实至如今,草原上的冬天一旦过去,各个部落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放牧牛羊,而是召集自己部落中的勇士,然后会合和自己亲善的部落,然后一起寻找那些仇敌部落厮杀。
一场场战斗下来,南北草原被消灭的部落,以百以千计。
为此死亡的牧民,早已不知是百万,还是千万。
反正据安山所知,原先与他交好的几个部落到了南方,如今还幸存的,仅有一个了。
甚至就算幸存的那个部落,如今日子也过得凄惨无比,每年温暖的时间都要召集部落中的男丁厮杀,放牧牛羊的工作交给了妇女孩童,一年到头都没个歇的。
照这情形,可能再过个一两年,那部落也要完了。
“不过现在这些命运,也轮到我的部落了吗?”
安山视线从北方收回,再度眺望向南方。
入眼景色一片雪白,仿佛世间最为纯洁之物。
可在这纯洁之中,他却看到了一片鲜红,那是血的颜色。
而自己正带着自己的部落,踏上一条鲜血的道路,一条不知有没有终点的道路。
可哪怕明知如此,安山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因为在北方的风雪,那比血还可怕的严寒,正逼着他一步一步的向南迁移,去血与火中寻找一条生路。
“大毛天!大毛天来了!”
正当安山神思怅然的时候,忽然耳畔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叫。
听到大毛天三字,他浑身一颤,勐然转过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却见远处苍茫之中,一片似乎鬼哭狼嚎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的就是一片灰暗的阴影,朝着自己部落行进的方向裹来。
“快!快跑!”
见到这一幕,安山厉叫一声,眼中透出了无比的恐惧:“大毛天来了,所有人把东西都扔掉,快跑!”
说着,他再顾不了许多,马鞭挥舞着,骑着骏马就来到部落队伍中一处,然后从一个惊慌的妇女手中夺过一个孩童,抱着自己的儿子,就向相反的方向逃去。
至于自己的妻子,身后的部民,则根本顾不了许多,直接被他抛弃。
其他一些骑马巡视的勇士,也有样学样,带着自己孩子,或者干脆什么都不顾,只一味的抽着马鞭,驱赶着战马向远处逃去。
然而他们没逃出多远,远处的大毛天,就迅速席卷了过来。
无数鹅毛大的雪花,在凛冽寒风的吹刮下,遮蔽了天地。
整个天地在风雪遮盖下,化为了一片灰茫茫的世界,那些惊慌的牧民瞬间就被淹没,凄厉的喊叫声与逃窜声音,眨眼就被无尽的风雪吞噬。
就连前方正在快马奔跑的安山,身下那匹被他亲自在草原上捕捉,从一个上千的马群中所驯化的马王,也来不及逃脱这草原上最为可怕的天灾。
只是向南跑了十几里,就被大毛天追上,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而这一切,对于那黑暗阴影来说,仅仅只是向南移动罢了。
凄厉哭嚎的风雪,带着草原上最为可怕的大毛天,在这初冬时候,降临在了这北方的世界。
……
隆隆声响,大地在震颤。
在一声声嘶喊哀嚎中,烽火化为余尽,地面被血与铁浇灌,战马奔驰间,一场战争进入了尾声。
莫乌延挥舞着手中马刀,一道凌厉的寒芒绽放,瞬间将身前十余人断为两截。
眼前豁然一空,回首望去,附近已无敌人。
无数勇士聚拢过来,簇拥在他这位大汗身边,手拿着武器振臂高呼。
“苍狼!”
“大汗万胜!”
“天神庇佑!”
所有人都在庆祝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只因击败了这里的敌人之后,他们苍狼部落就已经夺下了这片肥美的草场,今后部落在南方草原终于有了一片立足之地。
莫乌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自从南迁以来,虽然经历了重重艰难,但部落在自己的带领之下,总算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取得了这最后的胜利。
眼下无数勇士的呼喊,无不证明了自己在部民心中,那至高无上的威望。
只是在一片欢庆之中,部落的大巫师匆匆而来,沿途所过无数勇士恭敬的退开一边,让出了一条道路。
在草原部落之中,世俗的属于大汗,神明的属于巫师。
而大巫师,则是无数巫师的首领,神在凡间的代言人,地位比起大汗,甚至还要尊贵一二分。
当然,也仅是地位而已。
论起权力,自然是掌握世俗的大汗更大。
也因此,对于部落中的大巫师,莫乌延也是极为尊敬的。
“大汗,乌克草原那边,又有大毛天出现了。”
大巫师来到莫乌延身边,低声说道。
“乌克草原……”
听到这个消息,莫乌延眉头一皱,原本刚刚胜利的好心情,瞬间消散了个干净,不由问道:“在那里迁徙的是哪些部落?”
“是安克部落、迷水部落、三草部落他们。”大巫师答道。
“这些人逃出来了吗?”莫乌延问道。
“没有。”
大巫师摇了摇头:“这大小十几个部落,一个都没活下来,全都被大毛天吞噬了。”
莫乌延眉头皱得更紧了。
乌克草原,是他苍狼部落统治下的一片草原,安克、迷水等部落,则是生活在这片草原上,从属于苍狼部落的附庸部落。
虽然经历了前几年的迁徙,苍狼部落在北方草原治下的大半部落,都已经陆续南迁。
现在在北方草原中剩下的部落,已经不足原本的三分之一。
但南迁的这些年来,苍狼部落一直在与其它众多部落争夺草场。
现在历经数年血战,好不容易击溃了在如今这片草原上的霸主铁利部南迁后,留在这里的残余势力,夺下了这片草原的主宰权。
可一场场大战下来,随着苍狼部落南迁的部民们,死伤也极为惨重。
原本有二三百万的部民,如今只剩下百万出头了。
可以说,当初南下的人,有三分之二埋在了这草原之上,成了浇灌水草的肥料。
这种情况下,莫乌延自然急需新生力量补充。
所以在鉴于自己原本统治区域,越来越频繁的天灾和越发寒酷的天气,已经十分不适生存了。
莫乌延干脆下令,让还留守在北方草原的所有部民,通通向南迁移下来,到自己打下的这片草原上定居。
可如今,这一次迁移,才刚刚开始,就接连遭受了重创。
今年冬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不仅来的比以往又快了半月,而且天气也更冷了。
明明只是初冬,却如同深冬一般严寒。
甚至可怕的大毛天,也开始像普通的风雪一样,频繁的在草原上出没。
莫乌延麾下向南迁移的部落,已经有数十个在迁移途中,被大毛天吞噬。
死者足有三五十万了。
照这情况下去,等所有留守部民迁移到这里,最后能不能有个百万人也很难说。
一想到自己原本足有近五百万人的庞大部落,在战争和风雪的摧残下,沦落到如今只剩下两百万人的规模,莫乌延心就一阵的痛。
这可都是他的财产,他的权利来源啊。
如今就这样像草一般,一片片被割倒在草原上,贱如泥土。
而更让莫乌延心寒的是,那个出现大毛天的乌克草原,距离他现在所处的草原,也不过四五千里之遥。
可如今那边已经出现了大毛天。
这意味着什么,没谁比他更清楚的了。
因为早在数年前,天气还没开始变化的时候,哪怕在北方草原中,大毛天也只是在极北位置,才会偶尔出现。
距离这里,更是足有十万里之遥。
可如今随着天地气候的变化,北方十万里外才会出现的大毛天,已经变得只有四五千里了。
若再这样发展下去,怕不是没有一两年,这边的草原也将被大毛天吞没。
而他苍狼部落历经血战,好不容易才夺下的栖息地,又将化为冰雪。
“难怪铁利部才死了百万人,就这么痛快的放弃了乌兰草原,看来他们是早就知道,这里保不了多久了。”
莫乌延心中想到自己部落,被大毛片吞噬的可怕场景,不由咬了咬牙:“大巫师,我们也不能在这里久留,大毛天逼得越来越紧了。
我们苍狼部落,先在这里歇一个冬天,等后续的部落抵达。
然后道来年初夏,水草丰美,养肥了马膘之后,我再率五十万铁骑,追着铁利部南下。
他不是撤到南边了吗?
南方草原再往南,就是九州之土,是兖州。
听说那些专门耕种的土地,生活的人无比富庶,种出的粮食吃不完,聚集的金银财宝能堆成山。
铁利部已经在那里占据了大片土地,掠夺了上百万的奴隶。
这些财富,我苍狼部落也要夺下来,那温暖的土地,必须有我莫乌延的一份。”
说到南方,莫乌延的眼中流出一丝炙热。
虽然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但对于草原遥远的南方,那片名叫九州的土地,却是没少听往来部落的游商提及过。
在那些商人的描述中,九州是一个有着吃不完的粮食,花不完的金银的天堂,是世间最为富庶的地方。
每次听起这些传说,他心里的火热无比。
只可惜当时他的部落,距离南方有数万里之遥,中间隔着一个又一个草原大部落。
他想要率领部落去南方掠夺,去征服,必须先击败这些草原大部落。
可那样实在太艰难了,根本做不到。
于是最终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但如今却是不同。
在部落付出了数百万人的死伤后,他已经拽着无数勇士,打到了南方草原的边缘,距离更南边的兖州,仅有数千里之遥。
明年开春入夏,他只需骑着健马向南跑个一月,就能进入那片传说中的富庶之土。
到那时,吃不完的粮食,花不完的金银,便能用手中的刀与剑去掠夺了。
“大汗放心,我会带着一众巫师,为部落在苍狼面前祈福的。”
大巫师听到莫乌延的话,神色肃穆的回答。
……
魏国,邺城。
比起北方饱受大毛天肆虐的草原,处在九州之北,兖州之土的邺城,虽然同样寒冷,同样冰雪覆盖,但气候确实温暖了不止一筹。
最起码这里从未听过什么大毛天,最多也就是哪里传来屋子被压垮的消息,死了几十上百人罢了。
这对于富有十一郡,人口三千万的魏国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相比于雪灾,倒是北方草原上迁徙而来的部落,由那些牧民所形成的的蛮灾,更让魏国人感到头痛一些。
好在,作为当世霸主,魏国武功强盛,有甲兵二百万,哪怕草原上的那些蛮人凶悍无比,可在大魏的刀兵之下,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数年下来,一波又一波的牧民南下,最终却成百上千万的倒在了大魏北境的边城下,从未能越过边界一步。
大魏国中,依旧稳如泰山。
“陛下,北境九原城传来消息,铁利、高相、慕容等部又一次南下受挫,镇北大将军斩敌七十万,自身损兵十五万,北境大捷!”
皇宫内,有臣下快步而来,送上捷报。
“好,冯昌不愧是我大魏北国柱石,这些年在他统御之下,上千万蛮人无法跃境一步,朕有其无忧也。”
当今大魏天子岳昱宏听到这好消息,不由大笑一声,心情畅快。
等欣喜完后,他扭过头来,看向下方坐着的众臣,出声道:“众卿,现北境忧患已解,草原蛮人受此重创,暂时无力南下。关于楚人使者前来,所提议的南北合击周国,诸位以为如何?”
岳昱宏看着殿下众臣,目光熠熠,闪耀着兴奋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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