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这党项人是非常凶悍,可不是战五渣,但要说国力,这西夏是肯定不如宋朝的,而且到目前为止,还只是局限于西夏内乱,宋与西夏都还未宣战,此消彼长,这梁太后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不用想,肯定是辽国。
基于李秉常的政策口号,辽国肯定是要支持梁太后,他不可能允许西夏与宋朝走得太近,尤其是现在宋朝国力蒸蒸日上,坐在上面的皇帝也与之前的仁宗、张真宗是大不一样,所以此时此刻,辽国更需要西夏来牵制宋朝。
其实梁太后是很有政治头脑的,她并不傻,她知道自己这么干,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她只能这么干,同时她知道借此去拉拢辽国。
如果让李秉常亲政,宋夏就成一家人,到时候再也没有人帮你牵制大宋。
所以辽国也是下了本钱支持梁太后,从北边给西夏运了大量粮草。
当然,辽国也清楚的知晓,光运粮草也非长久之计,关键自己也占不到便宜,还只能向西夏输血,而权衡之术,是要削弱两方,然后保证自己独大的局面,所以辽国早就在河东将自己的利益给划分出来。
只要你宋朝在西夏占便宜,那我必然是要在你身上占便宜,同时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直以来,辽国愣是将宋朝拿捏的死死的,甚至可以说,玩弄于股掌之间,其实在大宋安全司未出现之前,哪怕是间谍战,宋朝都不是辽国的对手。
但这回宋军的动向,也出乎辽国的意外,至今都未有宣战,看不出大举进攻的迹象,不过辽国还是得知,宋军主力已经进入西夏境内,并且还得知,西夏北线的主力在无定川被宋军击败。
这局势岌岌可危。
于是辽国终于按捺不住,先是给沈括下达一道通知,谴责他们宋朝故意拖延,谈判毫无诚意,我们已经失去耐心,河东边界就这么定了。
旋即派五千先遣军进驻争议地区,但是边境上可是七八万驻军,可见辽国也是很谨慎的,他们也不像营造出要入侵的氛围,这还是属于外交范畴。
辽兵也只是进入争议地区,并没有说烧杀抢掠,但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因为长久以来,这里都是无人区,宋朝害怕自己的百姓一不留神,就跑去隔壁种地,也害怕辽国找到借口伐宋,或者进行敲诈勒索,还是后来韩琦在这里建设了一些堡垒,但也就是象征性的,是完全没有战斗力。
在辽兵进驻之后,驻守在这里的宋军就直接给撤了,他们只是象征性待在这里。
生活在此地汉人百姓,也只能跟着撤出此地。
饶是如此,太原、府州还是感到巨大的压力,幸亏王韶止住了继续进攻,否则的话,这真的很危险。
守在太原的宋军是赶紧积极防御起来。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汴京。
虽然大家心里都是早有准备,但辽国真的踏出这一步,内心中对辽的天然恐惧,还是涌现出来。
这朝野内外,是又惊又怕。
真的要打吗?
但也有些大臣对此是愤怒不已,回回都是如此,只要我军对西夏有所动作,辽国必然是不会缺席的。
小人矣。
割地,是不可能的。
纵使有人想割,也不敢说,文彦博他们还生怕赵顼又会妥协。
得知此事,这些宰相们是赶紧入宫,态度坚决,决不妥协,绝不承认由辽国划定的地界。
可不承认又能怎么办?
打?
谁都没有这想法,包括文彦博自己在内。
因为在那争议地区,宋朝力量几乎等于零。
有一说一,就是派兵去打,也是打不过,况且西军部分主力还在西夏境内,而且托儿皇帝的福,在整个边境线,辽国都是占据绝对的地理优势,是进退自如。
况且人家还有战马,而目前火器是无法主宰战场的。
宋朝唯一能够反制的手段,就依靠外交途径,更准确的来说,是利用岁币和榷场,向辽国施压。
他们讨论的点也就是澶渊之盟。
因为岁币和榷场都是澶渊之盟的内容,但事实上,澶渊之盟中并未有明确规定河东边界,只是划定雄州那边的。
当你提出岁币和榷场的时候,就等于是将河东地界与澶渊之盟捆绑在一起。
有些大臣就认为,这么做将会使得自己无路可退。
因为你不给岁币,不开榷场,辽国是一定开战,辽国现在这么谨慎,也就是担心宋朝关闭榷场,不给岁币。
所以当你提出岁币和榷场后,如果辽国还是不退,你这岁币到底给还是不给?
会令自己进退两难,毕竟还没有下定决心与辽国开战。
他们就希望分开来算,割地是不可能割的,也必须通过外交去施压,但不能拿澶渊之盟出来说事。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沈括早就拿岁币出来施压。
但是文彦博却认为,你要不拿岁币和榷场,辽国凭什么搭理你,这等同于是默认他们占领我们的领土,而且辽国极有可能会得寸进尺,除非我军从西夏退出来。
两派也就这个观点进行激烈的辩论。
赵顼是一直比较沉默,他虽然没有表现的非常软弱,但也没有太强硬。
......
皇宫。
“其实目前的情况不能算是非常糟糕,至少辽国没有直接派大军入侵,可见辽国方面也是有所忌惮。那么前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只能是通过外交抗议,坚决不承认那条分界,能拖得一日是一日。”
张斐还是看出赵顼的担忧,于是出言安慰道。
最恶劣的情况,就是辽国直接出兵。
“朕也知道。”
赵顼点点头,道:“但现在的问题,是否将此事算入澶渊之盟?”
张斐沉默少许,道:“我以为陛下应该做好与辽国决裂的准备。”
赵顼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
张斐又道:“因为之前我们就提过岁币,辽国此举只是派五千兵马进驻,他们肯定也是在试探,以及给西夏一个保障。
如果我们不提澶渊之盟,但辽国肯定会以为我们之前是在虚张声势,不敢与之决裂,但是我们西夏的计划又是不能放弃的。
辽国肯定会得寸进尺,到时他们又会找出新得问题,然后不断侵占我们的领土,或者索要更多的岁币。
而我们表现的更加强势,辽国也会有所忌惮的,虽然他们不可能会从河东边界退兵,但或许能够为我们拖得一些时日,同时我们那边还在收集耶律乙辛的罪证,说不定能够在关键时刻,帮我们一把。”
虽然这个问题,二人已经讨论不下于百八十次,但是真到这抉择的时刻,赵顼还是显得非常犹豫,“目前我们正在西夏用兵,虽然没有派出全部主力,但也有十万人左右,朝中很多大臣,还是认为,两线作战,过于冒险。此外,边境和平这么多年,辽国百姓厌战,我们的百姓也厌战。”
张斐也看出赵顼内心面对与辽国决裂,还是有一丝不安,毕竟澶渊之盟已有近八十年,这里面其实也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不管是对宋朝,还是对辽国而言,如果真的闹掰了,赢了还好,要是输了的话,那可能会动摇他的统治地位,目前也确实没有把握能够战胜辽国。
关键辽国也很鸡贼,他们早就在为此事做铺垫,我们是通过外交来确定边界的,我们之间都谈了两三年,可见我们不是想要跟宋朝决裂的,只是说你们宋朝故意拖延,是你们有错在先。
一番思索后,张斐突然道:“不如就由我来做这事吧?”
赵顼一怔,震惊道:“你来?”
张斐点点头道:“陛下在外交上,还是选择更稳妥的方式,而国内则是通过百姓的诉讼,由最高皇庭来判决对方违反契约。”
赵顼听得一惊,“这如何能行?”
张斐道:“我只能判是对方违反契约,并且要求对方给予我方百姓补偿,而不是要撕毁契约,皇庭也没有这个权力,这必须由陛下你亲自做主。”
赵顼听得有些迷糊,“你还能要求北朝赔偿我们的百姓?”
“当然不能。”
张斐道:“但是经过皇庭的判决,如果陛下要决定与辽国决裂,就变成扞卫自家百姓的利益,这符合法制之法的理念,也是陛下你应该做的,这样一来,就能够减轻陛下的压力,而且陛下是可以掌握更多的主动权,然后审时度势,我们皇庭也会配合陛下的战略。”
赵顼眼中一亮,不管此时用不用,这还真是一个办法。
如今他要与辽国决裂,反对派肯定认为,你这是不顾百姓的安危,但这事到皇庭里面一转,就变成扞卫百姓的权益。
赵顼又问道:“所以你是认为,该跟北朝决裂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认定辽国此举是试探,如果我们心虚,他们必然会变本加厉,直到我们从西夏退出来,那样的话,又跟以前一样,赔了夫人又折兵。
况且,我们不能只想着,这是辽国要挑起战争,我们本来也打算要与辽国撕破脸,我们同样也可以借着此事,去撕毁澶渊之盟,毕竟陛下适才也说了,我宋朝百姓也非常珍惜和平,到时我们还得另外找理由与辽国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
而如今辽国国内的情况也是非常微妙,而我们已经又争取到一年的时间,足以在河北建立起防御,时机对于我们而言,也不算很差。”
赵顼稍稍点头,权衡一番后,“好吧,就依你所言。”
......
张斐走后,高太后突然派人将赵顼请去。
母子见面,高太后是开门见山,道:“官家,听闻我伯父在前线违抗军令,可有此事?”
赵顼愣了下,道:“回母后的话,是有此事,但儿以为这可能是一个误会,老将军自庆州出兵,是一路克敌,连战连捷。”
高太后摆摆手道:“这不是什么误会,伯父的性格,我这心里清楚的很,他虽对大宋一片忠心,但是气度太小,嫉贤妒能,尤其是对军功,那更是非常迷恋。
官家切莫在乎我的面子,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最好是将他给撤下来,以免坏了大事。”
赵顼点点头道:“是,儿知道了。”
高太后见皇帝答应的如此随意,心里还是不放心,“切记,在这关键时刻,莫要让他再领兵。”
赵顼立刻道:“母后放心,此事已经转到军事皇庭,到时会在那里进行审理的。”
高太后这才点点头。
她知道高遵裕出了什么事,但她是非常支持王韶,这边到底还有一个辽国,越是深入,后方就越空虚,她真的害怕,高遵裕仗着自己的身份会胡来。
如今局势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
赵顼最终还是选择稳妥的方式,又派韩维前往辽国上京,就辽国出兵进入河东地界一事,与辽国进行交涉,但不提澶渊之盟。
这一决定,令大多数人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嘴上喊得凶,但内心其实都不愿意跟辽国开战,到底那些地界,原本就没有几个宋人在。
包括韩琦、富弼、司马光、王安石,他们也都认为要尽量避免两线作战,同时河北防御还需要时间建设,不能在此时与辽国撕破脸。
......
与此同时,西夏方面,也收到辽国出兵河东的消息,梁太后是欣喜若狂,她跟其弟梁乙埋都认为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他们。
宋朝方面是文人带兵,面对巨大优势,竟然止步不前,这不是傻逼是什么。
宋军士气一定非常低落。
同时辽国进军河东,必然会令西军主力是首尾难顾,不敢倾尽全力。
于是,他们派出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进攻南线的兰州,中路的盐州和北线的夏州。
但结果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三路大军是均无建树。
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这宋军的士气,还要高于他们,厮杀起来,比党项人更加坚定。
这不禁令梁太后是大跌眼镜。
历史上宋神宗五路伐夏,党项人是背水一战,而宋军是孤军深入,故而惨败收场,但此时是大不一样。
首先,宋朝未有宣战,将军们都是以商人的身份进入的,名义上也是保护贸易商道,保护当地百姓的整体利益。
其次,经过这两个月,占领的地区,利益都安排的是妥妥当当,大量的青盐进入宋朝境内,给当地百姓带去很多生计,人人都有利益在此。
故此宋军这边是军民一心,我们不是为别人而战,我们是为自己而战。
而党项士兵只是为保障梁太后的权力,而不是说这生死存亡之际,背水一战。
此外,宋军一直在根据地势建造堡垒,是彻底放弃进攻。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宋军这边。
两军拼杀数回,党项人是完全看不到突破的机会,反倒是后勤有些捉襟见肘。
而宋军这边,由于只是前进一小步,这后勤压力并不是很大。
而且不仅仅是西军首尾难顾,西夏同样也是如此,因为西边的吐蕃部族也在跟甘州的西夏军进行缠斗。
经此一役,宋军各将帅,也彻底明白王韶的用意,咱们只需要做好防守,那西夏不过是困兽犹斗,因为那梁太后是不打也得打,那何不以逸待劳,同时还能兼顾辽军可能的南下。
各路将帅也都沉下心来,继续修建堡寨,加固防御,同时研发这火器战术,越来越多的火器送入边境。
但是西北的捷报,也并没有给京城来更多的惊喜,正所谓有所得,就会有所失。
韩维再度出使辽国,本来是要去上京与辽国皇帝交涉的,但是到南京,也就是幽州,就被辽国皇帝派来的特使给拦住。
我们皇帝正忙于打猎,没空搭理你,咱们就在这里幽州谈。
刚上谈判桌,韩维都还没有张嘴,就被辽使一通指责,他们认为河东谈判,宋朝是毫无诚意,尽在那里拖延,玩文字游戏。
而这文字游戏,谁又能玩得过你们大宋,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为了两国的百年友好,河东边界咱们就这么定了,如此就不会出现误会了。
韩维也委屈,他又不能拿澶渊之盟说事,只能讲道理,摆证据,可证据还没有拿出来,辽国直接认定宋朝就是玩文字游戏。
我不听。
我也不认字。
你们宋人的记载,我们辽国凭什么要认啊!
韩维也只能在那里无力呻吟,我们拒不承认,但语气非常软弱,仿佛是在被血脉压制。
就这情况传到东京汴梁,大家哪里还有心思庆祝西北战线的胜利。
朝野上下是一片沉默。
其实大家想到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换而言之,就是默认这种情况,不承认,也仅此而已。
打又打不过,唯一的反制手段,他们又不敢轻易拿出来。
认了吧!
就这意思。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集体诉讼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原来那些从河东被赶出来的百姓,突然出现在京城,并且通过法援署提起上诉,告辽国霸占他们的土地。
朝野上下全都傻眼了。
这些百姓是怎么跑到京城来的?
他们是疯了吗?
辽国强占你们的土地,你跑来皇庭申诉有个球用,咱们的皇庭还能够帮你从辽国手里要来土地?
这都不是公检法,这特么是迷信啊!
别说他们了,赵拚也傻眼了。
草!
这怎么审?
要说辽人在境内犯罪,这是可以审的,大家也有经验,但这是外交,这是国家大事,对方可是正儿八经的辽军。
我判了,又能改变什么吗?
赵拚不是不敢,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审。
于是,他先去找来富弼和司马光。
结果这二人也是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是公检法头回遇到这种情况,而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而在这时候,朝中阻力来了,是明着暗着要求赵拚驳回去,这你们可不能乱来,韩维可还在幽州谈判,可别弄巧成拙。
赵拚虽然是铁面御史,但到底这是国家大事,他也不敢胡来。
正好这时,文彦博突然悄悄上门来。
“赵相公,你先驳回去。”
“可是...?”
赵拚问道:“那以什么理由驳回去?”
文彦博道:“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朝廷正在通过外交解决这些问题。”
赵拚听他话里有话,不禁问道:“还望文公明言。”
文彦博笑道:“若是没有人帮忙,这些河东百姓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吗?”
“这我也想到了。”赵拚道:“我还以为......。”
他以为是文彦博弄得,因为朝中就文彦博坚持以澶渊之盟与辽国进行谈判。
“非我所为。”
文彦博道:“但既然不是我,那就肯定是他。”
赵拚道:“大庭长?”
文彦博点点头,“肯定是他。”
赵拚道:“文公为何如此确定?”
文彦博笑道:“很简单,因为我也想不到,让那些百姓跑来皇庭上诉,赵相公之前可想到此策?”
赵拚顿时如梦初醒。
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他们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合理的,皇庭审不了这种案件。
话说回来,他们都想不到,那些百姓如何能够想到通过公检法来上诉,而且速度这么快。
普天之下,只有张斐能想得到这种办法,也只有他能够处理这种案件。
没得任何疑问,十有八九就是张三搞的鬼。
文彦博又道:“但这事事关重大,我暂时也不知道张三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先不宜声张,赵相公只需要将此案驳回,到时候那些百姓自会上诉到最高皇庭,我估计张三早已是虚席以待,且看他打算如何处理。”
赵拚点点头,道:“多谢文公指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在得到文彦博指点后,赵拚便以此事属于外交范畴为由,非皇庭能够做出的,驳回了那些百姓的诉讼。
朝中大臣皆是长出一口气。
然而,他们似乎忘记张斐的存在,因为在这期间,张斐是非常非常低调的,谨守大庭长的身份,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评论,也没有参与这些政事的探讨,只是跟赵顼私下商量。
谁也没有想到,那些百姓反手就是一个超级加倍,直接上诉到最高皇庭。
???
大臣们猛然惊醒,哎呦,上面还有一个大庭长。
这...。
众所周知,这大庭长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而且双方之间颇有芥蒂,贸然去干预,说不定还会被张斐控诉干预司法。
而目前谁也不知道,张斐到底是个什么立场,因为他一直没有出声。
关键,这小子经常不按套路出牌。
这真是太吓人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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