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早已编织好的梦境

  “或许芽衣你也已经感觉到了,即使是存活下来的英桀们,他们的精神和意志也早就留在了五万年前的那一天。说到底,往世乐土只是一座漂亮精致的坟墓,而乐土中留下的故事,便是我们、我们那个时代的墓志铭。

  “往世乐土记录下的,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这个故事中有痛苦和失败,背叛与离别,但同时也有幸福和喜悦、温存与感动。悲伤不会凭空消失,但温暖的感情也会永远在心底珍藏。要流传给后世的,绝不只有憎恨和使命。只有领略过这个时代的光辉灿烂,未来的人才能明白我们为之而战的意义。

  “冷冰冰的知识和技术,让课本去传授就好。由英桀们来传承的,应当是身为英桀的荣耀、战斗的理由。是在这段逐火的旅途中,我们最后的灵魂所托。而后来的【你们】,将见证我们生命的足迹,灵魂的刻印,并在其中找到自己寻求的答案。不是被推搡、被裹挟着向前,也不是沿着被别人选定的道路前进,而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想要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去决定自己的命路,自己的刻印。

  “以自我的意志,朝着自身设下的目标,用自在的方式,竭尽全力活过【我】作为主角的一生。你看,我是这样的,大家是这样的,米凯尔,其实也是这样的。万千的轨迹交织、萦绕,由此诞下百花齐放的奇迹。这就是【美丽】的永痕,我所相信的……【真我】。这就是往世乐土,是我们的故事。

  “至此,我们的故事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的故事了。

  “再见咯芽衣,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谢谢你芽衣,谢谢你来到这里,与我们相遇,与我们交谈,谢谢你愿意记住我们的名字,聆听我们的故事。只要有人还记得我们,这个故事就不会消失——只有人类会这样想,也只有人类会将这样的信念化为现实。

  “我们会留在过去,而你将走向未来。所以芽衣,请继续前进吧,你们的道路仍将延续,跨越逝者的终墓,创作我们未能迎接的未来吧。”

  “……”

  芽衣紧咬着嘴唇,却没有说话。

  略微低头,便能透过脚下平静的水面看到自身的倒影。紫色的雷光环绕在她周身,原本世界蛇为之打造的装甲已经被另一套粉白色的衣装所取代。但若说身体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那毫无疑问是那颗和爱莉希雅、和米凯尔一模一样的长椭圆形瞳孔,可惜并非粉色,而是爱莉眼珠中的那抹天蓝。

  她的身体里充满着力量,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为此发出呻吟,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以悲伤又不舍的眼神,默默地看着爱莉希雅,以及她身后缓缓消散的英桀们的身影。

  “怎么了?还累吗?暂时还不想前进吗?唉……真要是这样的话,留在我这里再休息休息也可以哦。”

  “不,不用了。”

  芽衣闭上双目,再睁眼时,脸色肃正,面上也不再有悲伤了。

  “我要去完成我的使命……不,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做我该做的事了,爱莉希雅。”

  “嗯嗯,我知道的。加油哦芽衣——不过,未来的哪一天,如果你又感觉到迷茫了,感觉到疲惫了,暂且不想前进了……那就停下你的脚步吧。看看你的身旁,看看你的背后,我们永远都在这里,和当初一模一样。”

  “嗯,我明白。”

  芽衣强忍着嘴唇的颤抖,缓缓点头,而后坚定地转过身去。

  一步、两步……

  她不知道如何离开这里,但只要前进的话,一定没有错吧。

  突然间,身后又响起了爱莉希雅的声音。

  “芽衣!去绽放出独属于你的,无瑕而美丽的光辉吧。毕竟……美丽的女孩子,什么都能做到嘛!”

  芽衣微笑着回头,只见爱莉正挥舞着拳头,像是在为她打气。

  但下一刻,她忽然将食指中指并拢,向芽衣敬了个洒脱的军礼。

  恍惚间,空间又转回到了永世乐土。

  黄昏的光芒并不炽热,唯有温暖永存。

  高高的台阶上,英桀们三三两两地站立,不变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认真地注视着她,也注视着她脚下的路。

  再一恍惚,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爱莉希雅身侧,他的眉头无奈又无力地倒皱着,像是很不情愿地被某人拉过来,嘴角却噙着淡淡地笑意。

  梅比乌斯哼着气从他身后走出,站到了与爱莉希雅相对的另一侧,只是在看向她时,很快也换上了温柔的笑容。

  时间将眼前的一切冻结成一张照片,但在夕阳的光芒下,这张照片上逐渐燃起火焰,最终湮灭成无数的飞灰。

  芽衣不会再悲伤了,因为那些最重要的东西已经烙印在她脑海中,永远也不会失去。

  “继续前进了。”

  她轻轻念叨着。

  转过身,再向前迈出一步,伴随着天与地的旋转,眼前的风景变换,可是……

  “哈?”

  芽衣微微一愣,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将刀出鞘,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视线左右扫动,温暖的夕晖被淡绿色的晦暗光亮所取代,很难不让人想到梅比乌斯的实验室。

  但周围的环境更是古怪,无数黑绿色的“道路”在仿佛无穷无尽的空间之中缠绕、联结,仿佛是一条条丝线,被巨大的手编织成了大网。

  道路的交汇处,是一颗颗暗绿色的萤光,但走到近处便会发现,那是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平台。

  “这到底是什么?”

  芽衣亦步亦趋地向前走着,心中的警惕已经拉到了最高。

  她顺着道路缓缓向前,最终来到了一处平台,可这平台上空空如也,并无任何物体,也没有人影。

  “不会是……还在往世乐土中吧?”

  芽衣不由得怀疑,难道是因为英桀们和米凯尔的战斗波及到了乐土的基底?以至于自己并没有彻底走出乐土,而是来到了一片被封存的空间,考虑到这里的装潢风格,或许曾经是梅比乌斯的地盘?

  不过再仔细想想,以往世乐土现在的状况,想要离开或许本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爱莉希雅的力量恐怕也只是将她尽可能送到靠近出口的位置,接下来的路还需要她自己去探索,去开拓吧。

  芽衣准备继续前进了,虽然并不知晓真正的出路在何处,但误打误撞或许也能有所收获,若是一直停留在原地,那只会什么都做不到。

  连接着平台的道路很多,芽衣凭着第六感选定了一个方向,而后毫不犹豫地迈步。

  很快她便来到了平台边缘,但就在下一步便能迈入那“道路”时,身后忽地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响动。

  咔啦——咔啦——

  面无表情地转身,芽衣却看到上百道银色的丝线从头顶的深绿色中垂下,而后大量的,曾经在第十次崩坏时见识过的,如今已经被命名为虚数使骸的怪物。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啊……”

  芽衣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虽然知道先前发生的一切是他们每个人都期望的结局,她也不会再以悲伤的视角去看待那个故事。

  但是,心中确实憋着一股气。

  现在好了,心情不好自然是要找些沙包去发泄一下的。如今沙包是找不到了,比沙包更抗揍的虚数使骸倒有一大堆。

  天蓝色的瞳孔中闪过紫色的雷弧,出刀时带来的轻脆声响还在广阔无垠的空间内不断回荡,而芽衣只是站在原地,将淡紫色的长刀收入悬浮于身侧的刀鞘中。

  一秒、两秒、三秒……

  接连三息的时间内,芽衣静静伫立,上百具虚数使骸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时间再一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三秒一过,伴随着“轰隆隆”个不绝的雷鸣声,在场的虚数使骸整齐划一地被肢解开,金黄色的核心也在同一时间爆裂,就连那连自天空垂下的丝线也被斩断。

  “这份权能……还真是什么都能斩断啊……”

  望着眼前的一地碎尸,芽衣语气冰冷地感叹着。

  身为雷之律者的她,倒是也能做到眼前这一切,但即使是将雷电的权能掌握到极致,也未必有方才那一刻的迅捷与锋利。

  “这份权能……总给人一种什么都能斩断的感觉啊……”

  始源的权能……爱莉希雅并未告诉芽衣,这份权能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照理来说,它只是象征着人性的那一面,并且作为“终焉”的另一半,拥有等同于对方的力量。

  那这种斩无不断的感觉,究竟是纯粹的力量的提升,还是爱莉希雅斩断命运丝线的行为被升华到了始源的权能之中呢?刚刚接手这份力量的芽衣也搞不明白,不过似乎也不用搞明白。

  确认虚数使骸已经全部被破坏,芽衣便迅速转身,准备沿着先前选定的道路走向下一处平台。

  脚离开平台,踏上蜿蜒曲折的道路,这一次身后并没有响动。

  芽衣心头的警惕不由得松懈了些许,但忽然间,随着她另一只脚也离开平台,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涌了上来,她不得不捂住额头,身形晃荡了一下,勉强站立。

  而后,她的双目充血,视线中泛起万花筒一般五彩斑斓的颜色,而后又在刹那间清明。

  只是再回过神来,她却发现自己的状态有些奇怪。

  为什么……躺在地上?

  这地还怪软的了……

  她还在疑惑的时候,身体已经自己动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而后爬起来。

  脚下柔软又有弹性的触觉让芽衣意识到,那似乎不是地面,而是……床?

  但就目前的视线而言,好像根本看不到床边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大早从上万平米的床上醒来的感觉吗?

  “嗯?怎么……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小红小兰小青都去哪里了?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芽衣脑海中响起,她很快便又反应过来,似乎那个声音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这是……怎么回事?”

  芽衣和那人表现得一样懵逼,但似乎只是眨了个眼,视线一黑,幽暗的绿光重新回到了芽衣面前。

  “嗯?”

  她依旧站在原地,站在刚刚离开平台的道路上,甚至没有挪动一步。

  “刚才看到的那究竟是什么?”

  不论是什么,那毫无疑问和眼前的空间,与先前的虚数使骸有所关联。

  芽衣心中朦朦胧胧的已经有了些答案,但又并不是很肯定。

  虚数使骸不会随意出现,这些本是虚数侧的怪物,若说会出现在如今的往世乐土,倒也说得通。毕竟米凯尔的力量会带来怎么样的影响且不说,单说爱莉希雅已经成为了侵蚀之律者,在她动用权能时导致虚数内能侵入往世乐土也不无可能。

  但如果是那样,芽衣先前眼中所看到的那些东西,就无法解释了。

  所以,大概率是什么,和往世乐土无关,但又和“虚数”有关的东西。

  甚至……

  芽衣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的皮肤在此处空间也被晕染成了暗绿色,这样的光芒真的太难太难不让芽衣将之与梅比乌斯联系在一起了。

  而且,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一次进入往世乐土前,原本的那个目标,可不就是询问梅比乌斯一件事吗?

  虽然最终没有机会问出口,但冥冥之中……不会就这么撞上了吧?

  不论如何,芽衣还是继续前进了。

  她很快又来到一处平台。

  她静静立在原地,足足有十来分钟,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虚数使骸,也没有方才的那些画面。

  她并不灰心,只是又选择了一条道路,而后她迅速走到平台与道路的连接处,一只脚抬起,而后缓缓迈过平台与道路的分界线。

  不出意外的,身后再次传来了虚数使骸的动静。

  更不出意外的是,三秒之后,仿佛一切重演,芽衣面对着一片残骸收刀入鞘,转身踏上了“道路”。

  眩晕感再临,但芽衣有了准备后,身体并未动摇,就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毕竟和往世乐土的星门传送相比,这种眩晕感还是太过仁慈了。

  转瞬间,芽衣再次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画面。

  眼前是各种各样的美食,从大鱼大肉到各式精致甜品不一而足,面对这样的诱惑,应该没有人能忍受得住。

  事实也确实如此,身体的主人正恨不得手脚并用地胡吃海塞着,但却身材修长,肌肉壮实,似乎相当健壮的模样。只是下一刻,他却“呸”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啊?为什么突然变苦了?”

  不用他说,芽衣也能感觉到弥漫着整个舌腔的苦味,而当那视线重新回到桌面时,看到的却是一堆腐烂变质,爬满苍蝇蛆虫的食物。

  “呕——”

  那人当即吐了出来,可弯腰弯到一半却下不去了——卡住了,被突然变大变圆的肚子卡住了。

  “啊啊啊!为什么身体又变回来了!不要!我不要这样!”

  在一片惨叫声中,画面淡去,芽衣重回到道路上。

  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脸色并不好。

  并非被刚才的画面所恶心到,实在是……

  虽然只是两次尝试,但她基本可以确认了。

  她看到的画面,应当是真实存在的“梦境”。虽然只是猜测,但八九不离十了。

  梦境……

  虽然没有得到梅比乌斯的回答,但一想到米凯尔自己所说的,关于圣痕计划的那些话,再加上那邪教中流传的谶言……

  “这里难道是圣痕计划造就的空间?”

  没有犹豫,芽衣继续前进,先前所做的一切开始了不间断的循环。

  一波又一波的虚数使骸被扫荡,一个又一个的美梦破碎。

  少顷,就连芽衣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清理了多少个梦境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这片空间微微颤抖了起来。

  “嗯?”

  齿轮转动的声响笼罩了这片空间,这一次出现在芽衣身后的,不再是送菜的虚数使骸,而是一个她很熟悉的大家伙。

  “虚数神骸·虚无主义?”

  那是一个在长空市时遇到过的怪物,不过,倘若仅仅是它的话,芽衣倒也不惧。

  虽然对方有着近似终焉的,短暂逆转时间的能力,但也只是针对自身的伤势罢了,她重新成为雷之律者时都能击败对方,更不用说在乐土磨练了这么久,更得到了始源之律者的权能。

  可就在她刚刚将刀出鞘时,另一个比虚无主义强上数十倍的能量反应在她身侧爆发,金色的构件在圆圆的核心周围缠绕拼凑,最后成了一座小山高的,牛一样的怪物。

  它和类人形的虚无主义站立在一起,相比之下虚无主义好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它的前蹄在地面上快速拨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向着芽衣冲来。

  芽衣握住了长刀,准备一战。

  但空间的震动并未结束,这一次震动的源头,来自她身后。

  芽衣侧过脸,保持着一只眼的余光能警戒到面前两个怪物的程度,而后她便看到巨大的金色藤蔓从身后平台下的虚空生长而出,直接截断了她的退路,并且在不到两秒的时间生长到数百米的高度,而后开出了足有数十个平台那么大的花朵。

  “呃……我好像捅了篓子?”

  那是肯定的。

  “为什么要打扰我们!”

  “为什么要让我们意识到那是个梦!”

  “你该死啊!!!”

  “轰——”

  嘈杂的声音填满了芽衣的脑海,让她的反应能力成倍下降,差点被那花下一条小藤蔓的随手一击打中。

  但在正面,那头牛与虚无主义也冲了过来,头顶的花朵也正快速聚集压缩着能量,显然,她先前扰人清梦的行动迎来的,是整个圣痕计划,或者说整个沉醉于圣痕计划的梦境中的人类的反扑。

  “来吧!”

  长刀出鞘,芽衣的脸上毫无波动。

  有没有胜算,不知道,但既然已无退路,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战便是。

  偶尔也要向千劫学习。

  可她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头顶,一团同样翠绿的光点正在微弱地闪动着,再之后,那光芒开始变形、重塑,逐渐化作了一个芽衣必然会觉得有些熟悉的女人。

  或许也不能简单定义为“人”?毕竟谁会在自己胸口打上红色条形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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