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二律者,是……

  “咳咳咳——”

  刺鼻的浓烟将男人呛醒,视线一片昏暗,隐约能看到天空中的绚烂火光,双手宛如寻找救命稻草一般慌乱摸索着,在一片残砖碎瓦中触碰到了冰凉的剑柄,而后崩坏能自行从体内拥了进去,那剑柄在刹那间变得比周身燃烧的火焰更加炽热。

  “咳……梅……还有人活着吗?”

  凯文拄着天火圣裁从废墟间站了起来,听觉被针尖摩搓一样的尖锐鸣啸所占据,甚至听不清自己喊了什么。

  周围冲天的火光与天际的黄昏混在了一起,难以分别。

  如此景象,好熟悉。

  凯文觉得额头上凉得有点反常,右手一摸,指尖便沾染上了粘稠的鲜血。

  发现脑袋受伤之后,痛觉随之而来,意识居然反而从清醒又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眼前的景象……这里是……

  是长空市吗……

  那个彻底改变了自己和梅命运的地方,或许也是改变了整个世界命运的地方……

  不!不对!

  当目光扫到手上的火红色大剑时,凯文终于回想起了现实。

  刺痛耳膜的音啸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没有间断的爆炸声,拼尽全力的怒吼声,以及……

  “凯文!九点钟方向,他往你那里去了!”

  大脑甚至还没有判明白那是谁的声音,身体已经本能地动了起来,跃动着火苗的大剑在身前划过完美的半圆,斩向左侧。

  汹涌的烈焰好似海啸一般向着斩击的方向涌去,可又在刹那间被无形的力量轻易撕裂。

  凯文终于看到了米凯尔,他看到这个曾经无比信任的战友,看着这个曾经约定好一起迎接未来的家人向他伸出了手。

  伸出了手,手掌竖起,五指摊开。

  “不好——”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裹挟住凯文,将他的身体直接推向了米凯尔。

  这种攻击方式他并不陌生,也早有应对的方法——迅速目测敌我之间的距离,而后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位置向前猛地挥动天火大剑。

  “当——”

  烈焰再次汹涌,但那不过一瞬的烈火烹油,当烈焰散去,一次性放空了崩坏能的天火圣裁撞在了无形的壁垒上,虚空像是被手指按下的液晶屏,触碰处亮起五彩斑斓的光芒,但那以往战无不破的大剑终究还是不得存进。

  五万年前……明明还是能打破好几层的。

  这就是凯文最后的所思所想了。

  下一刻,无形的屏障向前碾压了过来,这一次凯文终于看清楚了——其实并不是那坚不可摧的屏障在向前移动,而是一层又一层崭新的虚数屏障不留丝毫缝隙地向前重叠,于是便能将路径上的一切碾为齑粉。

  距离实在太近,也无可躲避了。

  地面被屏障犁出深深的沟壑,并且继续向前,分开海水,裂开海底,直到天的尽头似乎也没有停下。

  而视线内也再也捕捉不到凯文的身影。

  “最麻烦的解决了。”

  米凯尔甩了甩一尘不染的手,而后手臂向后一摆,拳头正好砸中了趁势从他身后扑来的千劫,面具的碎片与骨渣与血珠四处飞溅,那燃着火焰的躯体也直接被砸入废墟间,生死不明,只是身上的火焰在两三秒后缓缓熄灭,只剩下焦黑色的躯体。

  “第二麻烦的也解决了。”

  米凯尔的双眼一眨不眨,脸上已看不出任何神情。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双脚分开,身体缓缓旋转一圈,将每一位英桀的躯体锁定住。

  “剩下的,就一起解决吧。”

  最后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伴随着清脆的响指声,整个世界都染上了几分青霜色。

  于是时间冻结了。

  而后,粉色的晶体破土而出,包裹住了每一个人。

  下一刻,世界的色彩重新饱和,废墟间的火苗也重新蠢动起来,唯有被水晶包裹住的空间,其中的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右手松开、握紧、松开、再握紧……

  最后,米凯尔挥了挥手,吹灭了废墟间所有的火焰。

  焦土的感觉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有一缕缕青色的烟仍在坚持不懈地伸向天空。

  五分钟——米凯尔在心底默念道。

  这就是从战斗开始到结束的时间。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而这,也是在双方都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十来位英桀所能在【终焉】手中坚持的时间——意思是,假如战斗不是在一秒之内结束,那大概也就是这个时间了。

  天空中的黄昏依旧绚烂,与脚下的黑土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

  崩坏能的聚集已经停滞了,不知道是律者已经诞生,还是由于米凯尔吸取了太多崩坏能,导致律者诞生被迫中止了。

  但无论如何,是时候去见见另一个自己,同时结束这一场闹剧了。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米凯尔踩着废墟一步步远离,很快就将英桀们甩在了身后。

  没过多久,他在居民区更后方的一片宛如祭场的平台上找到了另一个自己。

  脚下的地砖洁白如玉,似乎并未受到先前战斗的影响。

  与自己有着同一副面孔的少年闭眼站在平台正中一动不动,直到米凯尔的身影出现,他才张开眼,嘴唇微动:

  “你来了。”

  “嗯,怎么……比你们计划中快了不少?”

  另一个自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所以,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曾经的我】,还是——第十二律者?”

  “那还是后者吧,这样更容易将我们二人进行区分,不是么?”

  第十二律者似乎并不紧张,再次面对米凯尔,似乎也并不怎么愤怒。

  即使米凯尔可以确信,方才第十二律者可是亲眼看着他打败了英桀……

  这样的态度出乎了米凯尔的意料,又让他有了一种事情超脱于掌握的不安。

  凝目对视半响,米凯尔单手叉腰,将血红色的长枪插入身旁的地砖缝隙。

  “你这么说,那看来你已经成为了第十二律者,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来打一场吧,在这个世界里,你这个侵蚀之律者能拥有近似于终焉的伟力……呵,这或许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需要全力以赴的战斗,作为另一个我,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嗯……”

  第十二律者闭上眼应了一声,但就在米凯尔重新拔出长枪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双手。

  “所以,我投降——看来注定是要让你失望了?”

  “呸!你这是什么意思?”

  米凯尔一不留神咬碎了一半牙齿,将碎牙连同血沫吐出后,便立即将枪尖指向了第十二律者。

  “没有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意思意思……”

  噌——

  分叉的枪尖停在了第十二律者眼前,但他似乎仍无所畏惧一般,抬起食指,将那把长枪拨到了一边。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米凯尔显然已经带上了些怒气。

  “难不成,在他们的计划中,自己用生命争取来的这些时间……让你成为侵蚀之律者后,就是为了来向我投降的吗?”

  “所以……你依旧是那么在乎他们啊……”

  律者的感慨打了米凯尔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

  “你生气了,因为你觉得,我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那又如何?”

  “可是,你又说对了——无论是苏还是梅都告诉我,只要事情进展到如今的地步,就已然达成了他们的目的。至于在这之后,你我之间是酣畅淋漓地血战一场,还是面对面地好好谈谈,全凭我们两人自己做主。”

  咔——咔——咔——

  米凯尔不自觉地掰起了手指,他见的人多了,眼前的家伙身上既没有第八律者的权能,也没有苏和阿波尼亚的遮蔽,他看得出对方没有说谎。

  但是……只是做到这一步是什么意思?

  米凯尔完全不明白。

  难道不应该拼尽全力来阻止自己吗?

  进入乐土的时间太过于仓促,他也无从探寻英桀们的所思所想。

  但就与樱的接触来管中窥豹,很明显,大家之所以会再次凝聚在一起阻止他,只是因为在通向最后的结局的道路上,大家需要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另外,他们恐怕也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因为他希望被【所有人】阻止,所以英桀们才会豁出一切来做这最后的战斗。

  但就此结束,虎头蛇尾又有何意义呢?

  为什么第十二律者诞生后就好了?

  是意味着律者已经全部齐全,可以进入最后的终焉阶段了吗?

  假如是这样的话,又何必要由过去的自己来充当第十二律者的适格者?

  “怎么了?你就那么想和【自己】打一架吗?米凯尔,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来看,你应该不是享受战斗的类型吧?难道你想要打过去的自己一番,又或者被过去的自己打一番?如果是这种程度的需求,我倒是也可以满足你。”

  “少废话了,告诉我,你依旧站在这里的理由。不然的话,我也该送你这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上路了。”

  “理由吗……”

  第十二律者惨笑了一声,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因为我想要亲眼看看你啊。我想要亲眼看看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说实话,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会变成一个杀害无数人类的刽子手,我坚信你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我试着将自己这个【过去的米凯尔】的思路代入未来的自己,而就在刚刚,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想法了——不是由苏或者梅告知,而是我真正理解了你要做的事情。”

  米凯尔的双唇分开,敌意与呼出的白汽一样在无声无息间散去。

  他忽然又觉得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于熟悉。

  现在的他,看着眼前这个过去的自己,是不是就如同终焉米凯尔当初看着自己一般呢?

  敌意在心中重新酝酿,而后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就和当初终焉米凯尔所求的一样,让他代替【我】去做那件事,然后,【我】也可以……

  十指嵌入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终于也让米凯尔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真要是那样的话,世界还真是好一出轮回戏码呢。

  但是……但是……

  真的很想这样做,只要这样的话,就能够……

  “呼——”

  拳头再次握紧,米凯尔平静地看着第十二律者。

  “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还有最后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说——”

  简简单单地一个字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走到这一步,后悔吗?”

  “怎么可能不后悔……但即使再后悔,也必须要将自己选择的道路走到最后。”

  “那……无法见证你所渴望的那个结局,无法与大家道歉与告别,也注定无法真正与她再见,你后悔吗?”

  “当然后悔,甚至……害怕。但当初她的心情也一定是这样的吧。没有办法见到战胜崩坏后的世界,来不及和大家告别,来不及向大家揭示自己的全部,以及最后不可避免地会留下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她一定很悲伤,也很害怕。但正是因为如此,她克服悲伤与恐惧之后所做出的决定才格外美好。我没有她那样无私,我只想让她活下去,并且能够见到她想要见到的一切,但也正因为是如此自私的愿望,我才可以克服其中的恐惧和后悔。”

  “这样啊……”

  第十二律者缓缓阖上了眼睑,也不知道他对于未来的自己的回答,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很快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米凯尔,虽然我并没有亲自体会过终焉的权柄,但是就以我对这个世界【真相】的了解,即使是终焉之茧本身,也没有办法超越虚数的规则,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做到你想要做到的事情。无法再见到大家,无法再见到她,已经是我先前所能想象到的,赐予她第二次生命的代价了,但是……想要让她想要看到的世界成为现实,想要将所有的罪恶逆转,恐怕这也就意味着……所以,到最后,所有人,也包括她在内,都不再记得你的存在,这你也能接受吗?”

  “当然接受不了啊。”

  米凯尔歪着头笑了起来。

  “我巴不得爱莉希雅记着我、一直记着我,她可是狠心把我一个人抛弃在这个世界上五万年,所以怎么也得要她也将我记上五万年才好。还有梅比乌斯、华,还有和樱许下的约定,还有英桀们,还有芽衣……这些建立过的羁绊,我哪怕不存在了,也不想看到这一切消失……”

  “所以你有我不清楚的办法吗?”

  “没有。”

  “呃……”

  第十二律者惊诧地看着未来的自己,却只从那张脸上看到了无比认真的神色。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正因如此,并非所有想要之物都能得到,所以才要取舍。”

  “这样啊……”

  “而且……如果大家真的都不记得我了,那对于大家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虽然数次刀剑相向,但大家的心意我都是感觉得到的。我们是约定好一起走向未来的家人,假如缺了一个,大家永远都不会开心吧。对于爱莉希雅来说就更加残酷了一些,正因为我经历过五万年的时间,我才更清楚那是怎样的痛苦,她彻底忘掉,准确来说是不再知晓我的存在,也就不会为此伤心,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第十二律者的嘴唇蠕动着,最终化作了一个微笑。

  “看来你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么我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他向着米凯尔一步步走来,最后停在了他身前。

  “来吧,动手吧。如果不将我杀死的话,你也不会放心吧?”

  米凯尔的眉毛颤了颤,将手抬起,嘴上却说着:

  “这也不是第一次杀死自己了,搞得我都有种轻车熟路的感觉。”

  “那不是很好——”

  第十二律者话未说完,便看到米凯尔抬起的手并未插入他的胸膛,而是绕过他的身体,拥抱了他。

  “是啊,每一次都是我杀了我自己,好像杀死过去的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就能一笔勾销,变成一个崭新的自我一样。亏我还每一次都对芽衣和琪亚娜说,一个人面对过去的自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将其杀死,要么拥抱……我这不是还从未拥抱过自己么……”

  第十二律者脸上的愕然很快转为了无奈的微笑。

  “那我也祝你一定能成功吧——虽然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没有失败的可能了。”

  每说出一个字,他的身影就变得虚幻一分,直到四肢开始消散,波及到躯干,最后只剩下一张嘴。

  米凯尔的微笑逐渐变得僵硬。

  他并不后悔,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找到第十二律者的核心呢?”

  过去的自己最后剩下的那张嘴在他耳边低语。

  “对不起啊,未来的我,到了最后还是甩了你一道——很抱歉,从一开始,第十二律者就不是我。”

  当米凯尔转过头时,他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米凯尔的十指疯狂颤抖了起来。

  身边的这处平台是如此眼熟,而天空中也适时地飘荡起粉色的花瓣。

  是这样啊……

  过去的自己也同样有理之权能,构造一颗第十二律者核心吸引他的注意力轻轻松松。

  但是……

  米凯尔……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点呢——

  在这个往世乐土中,有资质成为侵蚀之律者的人,除了过去的自己,除了铃,除了卑弥呼之外,还有一个。

  粉色的花瓣越来越多,直到彻底迷茫了他的双眼。

  “我真是个……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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