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并不会因为缺少谁而不旋转,哪怕再有影响力的人也是如此。
齐王就藩的消息好似凌冽的北风,被京城以一份份告示宣告天下。
对于大明朝的大部分百姓来说,他们并未感觉到齐王的离去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影响。
所有的影响都是在多年后才会呈现出来,齐王就藩一事也是如此。
除了一群经历过张居正时期的百姓外,其它人都只是将齐王就藩当做茶余饭后,甚至在他离开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民间就出现了许多攻劾他的声音。
“齐王刻薄寡恩,只是仗着他是万岁弟弟,分走了万岁的功绩罢了。”
“就是,他在的时候,年年天灾人祸,现在他一走,旱情就立马消退了,我看他就是个……灾星!”
“我家以前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他舍不得发粮食,全部迁移到了那鸟不拉屎的旧港,一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还得是看万岁和太子殿下,看着吧,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世上从不缺乏愚夫,一群马后炮总在事后复盘时以朱由检时期大搞迁移的事情来攻击他,全盘否认他的功绩。
尽管这样的声音总会引来大部分百姓的谩骂,但它们却总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四下传播。
官员们还没有适应齐王的离开,这群愚夫反而第一批适应了。
不过即便再无法适应,时间也足够冲刷一切。
光阴如梭,天启二十四年的正旦节如期到来。
这是二十四年以来,朝臣们第一次面对没有齐王的大朝会。
以往的大朝会,即便齐王外出征战,或者有事无法到来,但朝臣们始终如坐针毡。
可是今日,齐王抵达齐国西京城的消息已经传来,双方间距数万里,一种轻松的感觉从百官们起床之时就开始弥漫,到了皇极门外,百官们更是掩不住笑容。
这样的现象,直到皇极门打开,锦衣卫净鞭才宣告结束。
鸿胪寺卿击钟,高唱入班,数百名文武大臣依次入殿,按部就班。
他们身着朝服,以内阁为首,而内阁又以三王为首。
朱慈燃、朱慈焴、朱慈炅三人身着冕服,手持玉圭,眼观鼻、鼻观心。
“唱——”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鸿胪寺卿的声音再度响起,百官纷纷作揖行礼。
他们没有下跪稽首,因为朱由校在昨日宣布废除了这项礼仪,这也宣布着大明朝再也没有了下跪的规矩。
在群臣的等待中,身着冕服的朱由校走出屏风,坐在了那把象征权力的椅子上。
“平身!”
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群臣纷纷直起了腰杆,同时也看到了他的情况。
相比较两个月前,朱由校消瘦了不少。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他没有太多心情在大朝会上,因为真正的事情,他和内阁与三王在乾清宫就能决定。
百官们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作为阁老的洪承畴见状上前作揖:
“臣内阁首辅洪承畴启奏陛下,今岁旱情消退,百姓赖安,六部与内阁商议,今岁的夏税和秋税可以收取了。”
“嗯……爱卿拟个章程,交由司礼监即可。”
朱由校很爽快的答应了收税一事,毕竟再不收农业税,大明朝的财政就要破产了。
“臣领旨……”
洪承畴早知道朱由校会同意,因此说完之后便退回了位置上。
之后,百官久久不开口,鸿胪寺卿见状也击钟唱礼:“退……”
“万岁……”
在万岁声中,朱由校率先起身离开,百官也依次退场。
没有了齐王,大朝会恢复了万历年间以庆贺为主的章程,所有事情都在内阁与皇帝、三王之间做出决定。
正月十五,恢复征收农业税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对此的百姓们也早有准备,毕竟齐王时期就是旱情当年蠲免,旱情退去而征收田赋。
这一年的大明朝总体来说政治平稳,官员们还没有从齐王时期的阴影里走出来。
百姓们虽然已经从十七年天灾人祸里走了出来,但因为过去十七年的天灾人祸,每家每户都过得尤为节俭。
至于皇帝朱由校,他则是常常召见齐王府三位郡王,赏赐地方献上的金银细软,宝石玉器。
大明朝的总体事物依旧在东宫手中把持着,只不过朱慈燃每次处理完政务,都需要将奏疏交给司礼监,转交皇帝朱由校过目。
大明朝的秩序并未在这一年发生变化,而齐国那边却是因为齐王的坐镇而举国欢庆。
四月初六,齐国与唐国、吉国、淮国签订贸易条约,内容为:
“齐国在其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每年经济支援三国一定数量的粮食、以及在朝廷的认可下,对三国的的手工业进行扶持。”
这份条约于天启二十五年正月初一生效,而它也在签订的当天被备份,同时送往了京城来由宗人府的朱慈燃、朱慈焴、朱慈炅三人监督。
六月十五日,该条约获得大明宗人府认可。
七月十二日,齐王朱由检下令旨,着孙应元领兵九千对盘踞在株林府的食人部落进行围剿。
七月二十六日,马斯顿荒原战役爆发。
八月初二,将领克伦威尔率部溃鲁珀特亲王军的左翼,并猛攻王军的中路。
由于王军装备了足够的燧发枪,克伦威尔被中军击退,双方各自死伤两千有余,各自撤退。
同期,西班牙军队支援神圣罗马帝国,为其击退古斯塔夫二世率领的瑞典军队。
由于战事频繁,新教联盟军与天主教联盟军心照不宣的停下了战火,各自休整,准备下一阶段的角逐。
八月初九,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四世向齐王朱由检手写亲笔信,希望齐国能增加条约中的贸易量,让西班牙继续稳定国内物价,增加国民对战事的信心。
九月十七,朱齐王由检对西班牙的贸易量在原本基础上提升三成。
十月十五,大明户部递交奏疏,宣布了今年的财政情况。
在新的一年里,没有了灾情的影响,大明收取农业税五千六百二十余万两,商税以及盐税、矿税等国营垄断税收为四千三百余万两。
天启二十四年,大明税收为一亿零六十二万四千两,支出为八千四百余万两,净入太仓一千五百九十五万两,是大明财政近十年来第一次净入。
同年,世界财政前五的国家分别是:
莫卧儿帝国,财政约一千六百万两。
西班牙帝国,财政约一千五百万两。
齐国,财政约一千三百万两。
奥斯曼帝国,财政约一千三百万两。
法国,财政约一千二百万两……
“算上矿课司,金融司有存银两千六百万了。”
冬月初六,在京城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比起年初显得更为成熟的朱慈燃拿着奏疏,面前坐着户部尚书李长庚。
“回殿下,确实如此。”
李长庚作揖回应,朱慈燃也借机开口道:
“算来时间,也应该偿还一部分国债了。”
“拨出两千万两偿还部分国债,另外拨六百万两采购麓川、旧港、东北四省的粮食,今年这些地方的粮食太低,户部和皇店做好交接,把粮食邻省贩卖,一点点的贩卖给东利未亚诸国和小西洋诸藩。”
朱慈燃说着自己的安排,今年由于风调雨顺,东北四省和麓川旧港等地都迎来了大丰收,因此朝廷必须得做出安排,让六省农民的粮食不至于烂在家里。
“臣也是如此打算,不过五军都督府那边上疏,近来南虏和鲁迷国有各自出兵河中,蒙古的打算,请调军费二百万两。”
李长庚说出了他所面对的局面,这让朱慈燃皱眉:
“打个莫卧儿要二百万两?”
“五军都督府的奏疏确实这样写的,具体的臣也并不知晓。”李长庚作揖回答。
“传李定国进宫。”朱慈燃转头招呼了一声李永贞。
李永贞见状回礼,紧接着下去派人传唤去了。
在李定国没有到来之前,朱慈燃也对李长庚开口道:
“近来我翻阅齐王叔监国时期的诸多奏疏,发现一些奏疏找不到了,我问洪阁老,洪阁老说被孙阁老焚毁,可有此事?”
朱慈燃口中的孙阁老自然就是曾经的帝师孙承宗了,不过对于他的问题,李长庚却并不奇怪,而是作揖回答:
“齐王监国时期曾经说过,将一些不利于朝廷统治的奏疏在执行后集中销毁,这不仅仅是孙阁老在做,毕阁老和顾阁老时期也一直在做。”
“嗯……”朱慈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表情淡然的表情自己知道了。
李长庚见状也没有过多说些什么,而是静静等待着作为上直都督的李定国抵达。
这样的沉寂过去了一刻钟时间,不多时他们就听到了春和宫外传来了脚步声。
李永贞带着在武英殿处理政务的李定国走进了殿内,作为行礼,李定国作揖表示,并未口称千岁,因为这是朱慈燃让他这么做的。
“五军都督府上疏鲁迷国和莫卧儿的奏疏,你看过了吗?”
朱慈燃对李定国的语气亲和,李定国闻言点了点头:
“看过,二百万两的价格有些高,因此上直已经派人去北军和西军查看了。”
“两军给出的回答是更换部分甲胄。”
“自天启十四年开始,由于朝廷财政窘迫,五军都督府的甲胄便一直没有更换,总是缝缝补补又三年。”
“不过,眼下战争和以前已然不同,我认为甲胄还是以液压纸棉胸甲为主较好。”
李定国的话让朱慈燃点头认可,纸棉胸甲说白了就是用蒸汽液压机将五斤纸筋包夹三斤棉花液压成甲,随后以硬布裱骨,刷漆而成的甲胄。
这样的胸甲重量只有八斤,如果要加上群甲和臂铠,总体重量能控制在十八斤以内。
这种甲胄最开始被朱由检用于南方步兵,因体轻,落水以后能让人漂泊水面一刻钟,因此又为海军多用。
后来被引进陆军,陆军士卒的纸甲以上半身和下半身为主要防护部位。
因为甲厚一寸而轻盈,因此箭矢和鸟铳在五十步以外皆不能透,长枪短刀也不能轻易破防,所以得到广大陆军的喜爱。
纸甲的造价在已经进入工业化的大明朝并不算贵,但由于虫蛀,因此在维护上比较劳费心力。
正常来说,古今王朝对指甲都是以换为主,而明军倚仗步枪射程四百步而不在意,加上财政窘迫,所以明军的甲胄大多没有更换。
这次五军都督府要更换北军和西军的甲胄,少说也得五十万两银子。
加上火药和辎重、民夫招募,二百万两并不算多。
不过,打防御战并不是李定国想要的,因此他对朱慈燃作揖道:
“齐王曾说,久守必失,而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因此我以为,当遣大军率先进攻,不求攻城略地,而是应当破坏其生产,致使敌军在前沿没有稳定的补给地点才行!”
李定国所说的,是中原王朝对游牧民族常用的手段之一。
明朝骑兵每到秋季,就得要出城火烧城池以北百里草场,必要的时候还要火烧三百里,其目的就是加大游牧民族南侵的成本。
莫卧儿不同于普通的游牧民族,但说到底即便他变成农业国家,大明也有对付他的手段。
焚毁粮食,破坏道路、桥梁,增加莫卧儿出开伯尔山口的成本。
对于明军来说,只需要万余骑兵、马步兵就能摧毁莫卧儿西北数百里的补给村庄。
以步枪的威力,莫卧儿是很难抵挡和阻拦这支军队的。
加上莫卧儿内部本来就因为人口稠密,大片耕地被明军收复而粮食短缺,所以每一场战争的发动都像是在赌博。
现在的大明和莫卧儿,倒是有几分清初和明末的感觉。
皇太极每一次出兵都在削弱大明,而大明每一次进攻都在赌博。
只要连续输个几次,到时候不用大明出手,莫卧儿自己就会亡于内部势力的争斗。
“按照你的说法,要派多少人马,增加多少军费……”
朱慈燃在军事上还是很倚重李定国的,毕竟这也是朱由检一直交代他的。
“四营一万两千骑兵,以战养战,最多增加二十万两军费。”
李定国笃定的开口,朱慈燃又问:“你亲自统兵?”
“这是北军和西军的分内事,我去就有几分抢功的意思了。”李定国摇了摇头,举荐道:
“我举荐北军的朱辅炬和西军的马祥麟,以他们二位各自带两营骑兵以开伯尔山口,周国汜水关出发,足以重创南虏,让其休养一载。”
“好……”朱慈燃没有反驳和提意见,而是直接答应下来,并看向李长庚:
“拨二百三十万两给五军都督府,东宫下令旨入南虏国中平叛。”
“是……”朱慈燃身上还挂着监国的名头,李长庚不可能反驳,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不过这事情具体还是得内阁开会决议,最后上奏皇帝朱由校才能定下来。
“臣告退……”
见朱慈燃没了想要交代的,李长庚识趣的退出了春和宫。
李定国也想走,不过却被朱慈燃眼神示意停住了脚步。
待李长庚离开后,朱慈燃才当着李永贞的面对李定国皱眉道:
“内阁有焚毁齐王叔回批奏疏的事情,你可知道?”
“知道!”李定国不假思索:“这是当年殿下自己交代的,将一些对国朝统治不利的奏疏政策执行后批量销毁。”
“有标准吗?”朱慈燃依旧皱眉询问,这让李定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还是继续说道:
“具体的,诸如抓捕劳改工,将劳改工用于地方建设,还有对各国挑拨的奏疏,以及……”
李定国说出了一长串标准,但都没有说到朱慈燃想听的。
见李定国说完,朱慈燃自己询问:“也就是说,这其中不包含四大案的处置奏疏?”
“自然不包括!”李定国不等朱慈燃说完就皱眉解释:
“殿下亲口说过,四大案的涉事官员都要入档,奏疏和回批内容都要保留,涉事官员上下三代不得为官。”
“叔父有准确的下令旨吗?”朱慈燃抓住了重点。
“应该是有的,当时我在燕然戍边,具体的应该要问问王大伴和曹大伴。”李定国解释了一下,但这解释让朱慈燃头疼。
无他,王承恩随朱由检去了齐国,曹化淳也在今岁四月乘船东渡了。
他们走了,至于李定国说的那份令旨,朱慈燃又没有看到,说明已经被销毁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焚毁了四大案的奏疏和回批?”李定国察觉不妙,朱慈燃的点头更是让他眉头紧皱。
“我也是偶尔翻阅才发现的,洪承畴说是孙承宗或者之前的内阁焚毁的,但我感觉应该不是孙承宗和毕自严。”
朱慈燃解释着,李定国听后也皱眉:“洪承畴没必要为了四大案的人做出焚毁殿下奏疏的事情。”
“顾秉谦更不可能,他在任时期,四大案仅发生两起,况且他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
李定国说着说着沉默了,朱慈燃也皱眉在想这事情是谁做的。
倒是这个时候,春和宫外响起了脚步声,孙可望当着众人的面走进了殿内:
“殿下……”孙可望摇了摇头,这让朱慈燃紧了紧拳头:
“看来想查都查不清楚了……”
“什么意思?”李定国有些摸不着头绪,朱慈燃却咬牙道:
“孙承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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