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父与子”(2/2)

  苏午转过目光,

  看到阿熊走近这个与他一般高大,身形轮廓简直就像是和他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身影,

  随着他走近高大身影,

  那高大身影披覆着衣裳,如一层胶质般蠕动着,敞开来,

  包裹住失去大半皮层的阿熊,

  与他身体的每一处都贴合着。

  二者最终合二为一。

  恶诡面具下出现了一双蓄积浓烈诡韵的惨绿双眸,那双眼睛里属于‘人’的情绪已经没有多少――此般状态下的‘阿熊’默然立在正殿前,

  头顶的长发依旧如洪流般肆意蔓延着,

  没有因为他与那道高大身影融合为一而出现分毫变化!

  ‘他’身形微微颤抖,

  静立了超过一刻时间后,身躯的颤抖越发剧烈!

  “啊――”

  疼痛的低吼声从阿熊喉咙里断续传出,连这疼痛的嘶吼声,都显得羸弱无力。

  苏午的‘意’盘旋在阿熊身旁,

  见此青壮,

  几道加持密咒就施加给了阿熊。

  ‘遮跋陀转轮加持咒’。

  ‘呼嘛喇罕密咒’。

  ‘时轮坛城添灯油咒’。

  ……

  虚幻的金光从阿熊周身涌出,凝聚作时轮坛城的虚相,聚集于阿熊头顶。

  一只从周围黑暗里伸出的金光之手,点燃了阿熊身前的一盏灯。

  紧跟着,

  重重金光咒文形成轮盘,环绕阿熊。

  赤红烈火覆盖阿熊体表,为之施以强悍勇力!

  种种密咒的威能渗入阿熊体内,

  其身外显现的诸般异相尽数消无!

  他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声终于变得有力许多,原本难以动弹的身形,此时双臂缓缓抬起,一手按在额顶,一手压在胸口。

  口中含混的音节,变成清晰的语言:“上九,亢龙有悔!”

  阿熊手掌按着的额头忽然涌现白光,

  一道道金红咒文在那白光中汇集,

  瞬息间组成了‘上九’的卦爻!

  随着这道卦爻成形,

  他头顶那些恣意生长、如洪流般铺散的黑发,都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约束一般,开始凝滞在半空中,甚至有了回缩的迹象!

  “初六,

  履霜,坚冰至!”

  阿熊的声音变得虚弱了很多。

  他手掌按压下的胸膛,浮现出‘初六’的卦爻,

  一层层霜花覆盖在他皮肤上,霜花之下,有金红蝌蚪咒文游动着。

  他整个人的生命气息,因为‘初六’这道卦爻而被封藏,低微到了极处。

  从他头顶蔓延出去的黑发,

  此时终于迅速收缩回来。

  最终变成披散满头、直至肩膀的长发。

  阿熊将满头长发绑缚起,一张面孔惨白得不似活人,眼中惨绿光芒消失无踪。

  他拄着刀剑,

  在寂黯的月光下,缓缓挪动步伐,离开漱石神社。

  “这是什么驾驭厉诡的手段?

  以厉诡来容纳自身?

  与在密藏域中流行的‘系缚’、‘制御’厉诡手段恰巧反了过来?”苏午看着阿熊远去的背影,念头转动开来。

  ……

  踏踏踏踏!

  土御门胜勇亡命奔逃,

  直至逃出漱石神社西面的鸟居以后,他的神志才恢复过来,意识到那个先前‘戏弄’过自己的不速之客,在他与大唐武士争斗的关键时候出现,又作弄了他一次!

  但是,即便知道自己被戏弄,

  他亦没有回身与对方拼杀的勇气。

  现下他的状态也很差。

  辨明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土御门胜勇便招来了式神‘蚌姬’,虚幻的、被水流簇拥的蚌壳浮现在身前,他迈步跨入巨大蚌壳中,由蚌姬带着自己飘离此间。

  如今他一心要逃离伯耆国,已将自己此行的任务全都抛之脑后。

  虚幻的水流潮汐簇拥着蚌壳,

  泥泞小道两旁一座座低矮房舍飞速掠过。

  天中光芒浅淡的月牙,不知何时被一片乌云遮住。

  蚌壳被水流推动着向前,

  不知何时起,

  忽然飘进了一个更加昏暗的所在。

  这片区域四下都被黑暗遮盖了,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远处有一盏红灯笼,像是镶嵌在黑暗里,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土御门胜勇畏惧于四下浓稠的黑暗,便驾驭着蚌姬式神往那盏红灯笼跟前凑。

  凑到灯笼下,

  他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站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正将一个个白胖的饺子从木板上推入大锅里,蒸汽四溢,好似有股肉香味就此飘进土御门胜勇的鼻孔中。

  “孩子,来碗饺子吗?”

  老婆婆慈祥地笑着,向土御门胜勇问道。

  他闻声忍不住靠了过去,但心下还保持着警惕,没有说话。

  老妇人拿起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回。

  随后抬头冲他笑了笑,

  指着他的胸口问道:“孩子,你胸口怎么了?你的心都掉出来了,不会疼吗?”

  心――掉出来了?

  土御门胜勇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果然看到,

  自己胸膛破开一个大窟窿,

  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诸多血管簇拥着、缠绕着,脱离胸腔,吊在外面!

  噗通!噗通!

  那颗心脏,甚至还在用力地收缩着,跳动着!

  “怎么会?!”

  他霍地抬头看向老妇人。

  可是红灯笼下,哪有什么老妇人,哪有散发着肉香的大锅?

  只有一个面孔模糊的高大身影,披覆着遍身的红光,他的目光好似利剑一样,扎破了土御门胜勇的所有念头:“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人没有心,也能活吗?”

  那高大身影的言语,在土御门胜勇脑海里重复了千百遍!

  一种剧痛从胸口浮现,

  他跟着惨叫出声:“啊――”

  低头,

  正看到自己的右手穿胸而入,从胸膛里扯出了血淋淋的心脏。

  这颗心脏迅速干瘪,

  不再跳动!

  土御门胜勇立地毙命!

  红光收尽,

  苏午的‘意之形’看了看自裁于自己面前的土御门胜勇,转回身去,倾盖四下的黑暗也变得浅淡,显出了身后‘井上家’的正门。

  ――他的意引导土御门胜勇自行投奔到了井上家的正门前,

  诱导对方在到达‘目的地’以后,直接当场自绝!

  井上家的正门内,

  真实的苏午带着晴子、大木一家走了出来,

  带走了门前土御门胜勇的尸首。

  ……

  轩敞的屋室外,

  僧侣诵念经文的声音伴随着敲打木鱼的响动穿过门窗,萦绕在屋室内。

  阿熊盘腿坐在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

  他身前的苏午以同样的姿势盘坐着。

  ‘父亲’一手握着‘大红莲胎藏’的刀柄,一手抚过明晃晃的刀刃,看着刀身上那些千锤百炼才形成的繁复而漂亮的暗红莲花纹理。

  良久后,

  他放下刀,目光看向了自己唯一的血脉,

  阿熊面无人色,面孔苍白如纸。

  看着苏午,他徐徐开声说道:“你锻炼刀剑的禀赋已经超越了我――能在第二次铸剑,就打造出‘极上级’的刀剑,我自愧弗如。

  凭着这把刀剑,

  加上哪怕残缺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

  你也能在伯耆国立足了。

  这次井上家遭遇劫难,幕后主使――土御门家的土御门胜勇被厉诡侵袭,死在井上家的庭院前,

  土御门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次,他们一定会纠结武士攻打伯耆国。

  但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帮你遮风挡雨了,

  所以需要你自己尽快地成长起来,

  能够组织起自己的力量,背靠井上家‘伯耆国介’这个占据大义的官职,尽快剪除境内生出不臣之心的庄园主,收摄该地诸多武士以为己用。

  在时机合适的时候,

  开采‘玉色山’的杀生石矿脉,

  积蓄力量,早日回到大唐。”

  “父亲是生了什么病吗?”苏午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阿熊。

  阿熊咧嘴笑了笑:“我的疾病,非人间的药物可以医治。

  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了。

  不用为我的事情伤神。当下我还死不了。

  我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你。

  等到某一天,

  你有能力铸造出‘无上级’的刀剑时,

  一定要告诉我,

  那个时候,我会再来看你的。”

  阿熊说着话,将一个铁质的令牌递给苏午。

  令牌上的文字、符号已在长久的磨砂中,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别。

  他将令牌递给苏午以后,又道:“等你决心要铸造一把‘无上级’的刀剑时,就将这枚令牌折断,捏碎令牌里的一颗珠子,我就会过来找你。”

  苏午看着手里的令牌,

  沉默了一阵儿,

  开口道:“父亲,临别之前,你真地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晴子小姐都说了,

  你是驾驭鬼神之力的武士。

  可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还有,

  你为何会知道两百多年前,

  鉴真大师东渡东流岛的事情?

  是因为你是鉴真大师随行人员的后裔吗?”

  听着儿子的话,阿熊面露回忆之色,他时而看向房梁扑簌簌落下的粉尘,时而低头看着注视自己的‘阿布’,过了片刻,

  他忽然道:“如果仅是随行人员的后裔的话,对于大唐,我该如你这般没有多少记忆,不会生出丝毫眷恋之心才对啊……

  其实我就是当初的随行人员。

  阿布,

  父亲活了两百多年。

  你是这两百多年里,父亲唯一一个未在幼年时夭折的子嗣!”

  “两百多年?!

  怎么可能――”‘阿布’仰头看着父亲,状极震惊。

  其实苏午此时心里分外‘踏实’,

  先前他的种种猜测,

  此时终于‘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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