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匪过如梳(2/2)

  田间麦苗新发,

  寒风掠过空旷的原野,风声像是野兽绝望的嘶号。

  崔玉兰穿着身粗布衣裳,行在阡陌之中。

  ——这衣裳是她用那身上好布料制成的嫁衣换来的,

  除此之外,还得了几十个铜钱,

  被她用来买了一双鞋袜。

  那身嫁衣虽被苏午扯烂了些许,但毕竟衣料尚好,

  修修剪剪,加以修饰,

  依旧可作为家中姑娘出嫁时的衣裳来穿。

  从崔玉兰行走的这条田间小路一直往西走,便会转入长堤上的大路。

  十里河村就在长堤第五个转弯处的斜坡下。

  崔玉兰走在小路前头,

  不时转身回看,

  见到瘦削少年就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心里就会放松许多。

  这次她答应和少年一同‘回家看看’,

  却是冒了绝大的风险。

  黑风寨的贼匪当下有很大概率还盘踞在十里河村内,若她独身回转家中,那就是自投罗网。

  但当下有瘦削少年跟从,

  她却没有那么害怕。

  “还须走几里地,才能到十里河?”苏午又一次见崔玉兰转头看向自己,便出声向其询问。

  崔玉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道:“约莫再有七八里,就能到我们村了。”

  “这片地域平原不多,

  周围到处都是山林,确实像是贼匪盘踞,扎下营寨的好去处。”苏午迈步跟上高挑女子,举目扫视四周,

  前方隐约有道长堤将平整田地分成了两块,

  而在这田地以外,则有山丘起伏,林木遮掩。

  确是绿林贼匪聚集的好所在。

  苏午继续道:“他们的老巢在这周围哪座山中,你可还有印象?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从他们山上的寨子里逃出来的。”

  “虽然当时是天黑,

  但小女子对自家周围还算熟悉,

  能识得他们占了哪座山。”崔玉兰微微点头,侧目悄悄看了眼苏午的侧脸,细声道,“小郎可是有什么想法?”

  “有甚么想法,

  你却也是帮不上忙,插不上手的。”苏午摇头道。

  崔玉兰张了张口,

  那种憋闷的感觉又从心底涌起。

  兴许是与苏午稍微熟了些,她没忍住心底郁闷,反口道:“总是小女子帮不上忙——小郎若要上山去端了贼窝,总需要小女子来给小郎你指路的吧?”

  “到了你们村里,

  随便抓个贼寇,他对自己老窝在哪里,

  可比你更清楚。”苏午道。

  那也得我先给你引路到我们村才行!

  反驳之语在崔玉兰喉间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也清楚,

  当下是自己答应了人家,

  要取家中积蓄予对方,

  这却是赖账不得的。

  既然无法赖账,再提这指路不指路的,又有什么意义?

  崔玉兰抿着嘴,不再说话。

  然而,

  她不开口,苏午却偏在这时向她问话,气得她牙痒痒。

  “这么赶路实在太慢,

  等到了你们村子,应该就快要到黄昏了,

  如此也办不了几件事。

  这样吧,

  我带你赶路。

  不要惊慌,不要吵闹,明白吗?”苏午看向崔玉兰。

  崔玉兰抿着嘴本不想回答,

  但又见他神色认真,

  就不敢不回答,闷闷地应了声:“好。”

  话音落地,

  刹那间,崔玉兰与苏午脚下的影子骤然立起,形成两个蠕动的人形,

  两道人形上黑液流转,

  倏忽将二者包裹!

  崔玉兰眼前一黑,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一片阴影如密林交织的黑暗世界当中,

  而在那‘阴影林木’的间隙里,

  才能窥见现实的光影!

  她被苏午带入了阴影世界当中!

  当下,苏午收束着自身的诡韵,使之不会对崔玉兰这个正常人造成伤害。

  他已经在崔玉兰面前展现过自身的能力,

  也就不在意再一、再二,乃至再三次展现厉诡能力了。

  这个女人虽然性情火辣,

  但却知道进退轻重,

  什么事该说不该说,她都清楚。

  崔玉兰慌忙观察着周遭阴影,

  看到苏午从阴影里走出以后,她才勉强定下心来,颤声道:“这里是哪里?”

  “你不用管。”

  苏午摇头:“你看黑暗间隙里的光影,

  就是现在我们于现实中的实际位置,

  现在,

  给我指路,

  我带你回你们村子。”

  他说完话,崔玉兰还没定下心神,

  于是他稍微加重了语气:“动作要快!”

  “啊……

  是!”被他训斥一句,崔玉兰反而冷静下来,马上开始为苏午指路,“还是沿着这条小路,走到最前头的大堤上……”

  话音未落,

  阴影交替,

  间隙里的现实光影变化作斑斓光带。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

  苏午已经带她越过了将近三里长的小路,

  走上长堤!

  “往南去,

  第五道弯,

  那边有个缓坡,沿着缓坡往下走,就是十里河村!”崔玉兰见状,省略去多余的废话,直接指明方向。

  ……

  十里河村,处于山丘围拢之中。

  与这个村子距离最近的村子,是十三里外的谭家村。

  可惜,

  自从谭家村生出诡异以后,村子上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谭家村已成了一个荒村。

  如此也就致使十里河村,真正孤悬于群山之中,

  被黑风寨一伙匪徒盯上。

  这个村落因是傍水而建,河水浸灌两岸田地,

  使得田地一直较为肥沃,

  粮食产出要高于其他村落。

  村民也更宽裕一些,

  这般种种,原本是绝好的优势。

  但在村子被匪类盯上以后,

  也就成了最大的坏处。

  时下,

  原本还算热闹的村庄里,已经少见人声。

  乌鸦盘踞在一座座村居周围的树上,不时发出一两声难听的啸叫。

  而它们栖居的树木周围,

  那些大门或是倒塌,或是大敞着的村居里,

  往往倒着一具具尸体。

  或是男人身首分离,鲜血从门槛一直流到院子里,

  或是女人衣衫破碎,赤条条被挂在房梁上。

  有些茅草房屋,屋顶上燃起熊熊大火,

  有些屋室,已然变作残垣断壁。

  十里村的村口,

  几个裹着好些旧衣服的男人聚在一起,

  在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锅,

  烧起热水,

  将一只只宰杀好的鸡鸭乃至小猪仔,都丢进热锅里洗一个澡,

  然后就地拔毛去脏,

  抓起地上从各家各户搜集来的盐巴,

  给这些鸡鸭、猪仔内外抹上一遍,

  挂在太阳底下,

  等待水汽蒸干。

  “这村子看起来富,其实油水根本没多少!

  全村子的鸡鸭才这么几只,

  耕牛、骡马更是一匹都未见着!

  废了这么大劲,

  结果就这点收获,真是晦气,晦气!”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在热锅里涮了涮刀子,擦去刀上的血迹,随手指着两排挂在架子上的鸡鸭,颇恼恨地说着话。

  “大头都在寨主那里,

  他要留着招兵买马的,你不服气,你去问他要啊?”坐在马扎上的青年瘦削男人往柴锅底下添了几根柴禾,听到麻脸男的话,不屑地嗤笑道。

  麻脸男恶狠狠地瞪了瘦男一眼,

  看向旁边望着锅里的鸡毛、鸭毛发呆的肥汉:“二骡子呢?

  等着他把东西运到山上去,

  他跑哪里去了?!”

  肥汉咧嘴一笑,神神秘秘地同麻脸男说道:“正和他以前邻居家的小嫂子温存着呢,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等等他又怎么了?

  二骡子想他这个小嫂子都想了多长时间了?”

  “入他丨娘!

  一个个正事不干,就知道这种事上浪费力气!

  黄三儿和这个二骡子,

  都是看见女人都走不动路的蠢货色!”麻脸男咒骂不已。

  “听说,

  黄三儿那将要和他入洞房的新娘子,

  昨夜里打晕了看守,自个儿跑掉了?

  他带了十几个人去追,

  追的那些人都回来了,他和他的新娘子这会儿还没影呢。”瘦男拨弄着柴禾,看着肥汉,颇有谈兴地说着话。

  麻脸男瞥了瞥他,

  没搭他的话。

  倒是肥汉点了点头:“黄三儿当家带去了十来个人,

  陆陆续续回来了有六个,

  其他的全都没回来。

  保不齐是要哪里的诡给吃了。”

  “三儿当家真可怜呐……”瘦男口中啧啧有声。

  看不出半点可怜黄三的迹象。

  他们称呼黄三,或是直呼其名,

  或称其为‘三儿当家’,

  语调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未把黄三这位坐黑风寨第三把交椅的山贼头目,放在眼里的样子。

  他们这边正闲聊着,

  旁边不远处的一座村居院子里,

  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二骡子和他的小嫂子温存够了,

  要出来了!”

  “哈哈!”

  瘦男与肥男嬉笑着,

  都转头去看向那座被筑土围墙围拢起来的院落,

  结果,

  他们未看到二骡子从围墙里走出来,

  却看到了更让他们兴奋不已的场面——

  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赤着脚亡命逃出了院子,直往另一边的村口逃跑而去!

  “呀哈!”

  “二骡子心真好啊,这是要把他的小嫂子给我们也用一用吗?”

  “走走走,可不能让他的小嫂子跑了!”

  肥汉、瘦男二人大笑着,大步追向那惊惶奔逃的女子,

  麻脸男阴着脸,

  坐在火堆旁,没有出声。

  那二人刚迈开步子,

  二骡子先他们一步跑出院落,冲他们骂道:“别给老子添乱,滚去剥你们的鸡!”

  一叠声地咒骂着,二骡子转身追向逃跑的‘小嫂子’,

  “狗丨肏的!”

  “今晚必须叫他把小嫂子借给我们使使!”

  肥汉、瘦男嘴里说着污秽之语,

  后者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只草鞋,

  用力地丢向二骡子,

  距离太远,

  草鞋是否砸中二骡子,二人都未看清。

  只看到那只草鞋接近对方的时候,

  对方忽然噗通一下扑倒在地。

  “就这?

  才和小嫂子温存不到半刻时间,就成了软脚虾?”

  瘦男看着二骡子摔倒,

  却是大声嘲笑,

  女人还在前面跑。

  但是,

  任由他们二人嘲笑,

  扑倒在地的二骡子却仍未起身,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瘦男与肥汉,以及火堆边阴沉着脸的麻脸男都开始觉得不对劲,

  然而,

  此时却是为时已晚。

  一道影子从村口那畔延伸至他们跟前,

  而后,影子里涌出汩汩黑液,

  那黑液骤然人立而起,

  挟裹着让他们瞬间手脚冰凉,产生强烈窒息感的阴冷诡韵,一瞬间将他们统统包裹!

  也只有坐在火堆旁的麻脸男,

  在最后关头喊了一嗓子。

  嗓音尖利,

  一听就是人被吓破了胆子后才能发出的叫喊:“诡——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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