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百零叁回 光明右使好面熟

  老曹在扶桑时,开拓眼界不少,晓得华夏“武运”之说,深为彼国武士奉信。

  与扶桑武士看来,战场上生死存亡,全在个人武运,譬如战胜了自家所尊敬的对手时,往往感叹:可惜其武运不佳。

  在老曹看来,王德、姚平仲两个,武艺如此之高,官军又大占优势,这等情况还能被擒,大抵堪称武运不佳之典范了。

  偏偏两个利令智昏,放着逃生道路不走,定要立功挽尊,以至二次被擒,王德被鲁智深暴揍,打得直接跪地,姚平仲黑旋风拖枪,羞得嚎啕大哭——

  所谓挽尊不成,反受奇辱也。

  老曹本来是要劝降的,见这两个如此凄惶,琢磨了一下对方心境,倒把劝降之语咽了回去,待他平复了心情再行理会,遂派遣了刘唐,亲自看押这二人,勿使逃遁,亦莫要让姚平仲寻到机会自行了断。

  其余一千多俘虏,令他尽数解了衣甲,二十人捆成一串,各自分开看押,退了童贯再做处置。

  飞快料理停当,带着众人回返,先把一众重伤员如旧安置,托付安道全好生调治,又去主洞,请永乐朝皇后邵夫人出面,主持眼前局势。

  邵夫人听罢,垂下两泪,连连摇头道:“时局如此,还说什么皇帝皇后?没得让人笑话。况且此刻人心惶惶,一个没见识的女人家,如何镇得住场面?我只陪着金芝她爹,其余事情,还靠贤侄做主。”

  虽然老曹口口声声喊泰山、唤岳母,但毕竟没和方金芝真个拜堂,邵夫人难道喊他女婿?因此暂以贤侄相称。

  曹操闻言,也摇头道:“岳母此言差矣,我毕竟是外人,如何好越俎代庖?还是要岳母出面,才好名正言顺。”

  邵夫人凄然道:“吾儿天定,身遭不测,吾夫方腊,生死未知,老身早已心乱如麻,再说这些事务,一向不曾过问,若是仓促强为,怕是反要累及众人。”

  哽咽片刻,这夫人看向邓元觉、石宝等人:“诸位,你们都是吾夫信得过的兄弟,如今老身有一策,正要你们取决——”

  说着一指老曹:“如今局面倾颓,非是大才,岂能力挽狂澜?故此老身意思,让武植代管眼下事务!一则他的名声,不下吾夫,本事自然非凡;二则他带诸多好汉们千里来援,义气着实不浅;三则……三则他毕竟和金芝早生情意,金芝想来是非他不嫁的,老身就这一个女儿,难道不遂她愿?因此视他为我方家之婿,也无不妥,女婿替岳丈打理事务,也属份内应当,只看你们兄弟意下如何。”

  方腊手下,若论见识,首先便推左右光明使、左右丞相,如今两个使者不在眼前,左丞相娄敏中已遭童贯杀害,只剩一个祖士远在此,因此邓元觉等人听了邵夫人说话,下意识便看向他。

  祖士远却是成竹在胸,当即道:“童贯挥兵十余万来打,祖某前往乌龙岭求援,本还担心武兄畏他势大,不料武兄听闻,毫不犹豫兼程赶来。诸位兄弟,若非武兄奋力死战,如今洞中再无活人也!若说由武兄主持大局,祖某第一个赞成。”

  他这话一说,鲁智深、杨志等好汉都露出笑意。

  邓元觉几人听了此话,也自放松下来,石宝便道:“杭州城外,若非武兄出手,石某已成枯骨,他来做主,石某心服口服。”

  邓元觉、郑彪、厉天闰齐声道:“正是如此。”

  庞万春长叹口气,低声道:“容小弟说句马后炮的话,若论打仗本事,便是七佛子,也不如武兄多矣,若早早由他做主,说不得童贯已然大败。”众人都不有点头。

  曹操见他一个个语出由衷,暗自点头:吾计售矣。

  面色却是无悲无喜,团团抱个罗圈揖,开口道:“罢了,既然岳母看得上,兄弟们信得过,武某也只好当仁不让,暂时主持局面,待圣公伤势痊愈,再把权柄照旧交还。”

  说罢再行一礼,直起腰时,脸色已多出肃杀神气:“有道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既然大伙儿推武某主持,那吾号令所至,汝众人都当遵从,史大郎、石宝听令!”

  在老曹而言,指挥千军万马也只寻常,此刻稍稍拿出昔日风采,众人都是一凛,看他那等气势,只觉遵从此人号令,本该是理所当然之事。

  史进、石宝两个腰板一挺,齐齐抱拳:“小弟在!”

  曹操板着脸,肃然道:“我令伱两个为军法官,无论梁山兄弟,还是明教豪杰,凡有不尊军令、阳奉阴违、作战不前等事,皆由你二人以军法处置。”

  史、石对视一眼,重重点头:“小弟遵令!”

  石宝说罢,更是把下巴昂起,用鼻孔看向众人,那意思是:石某盯着你们呢啊,一个个都给我小心些!

  那番做派,邓元觉、郑彪等齐翻白眼。

  曹操又道:“马灵、夏侯成听令!”

  两个连忙站直:“小弟在!”

  曹操便道:“夏侯兄弟熟走山路,且带着马灵自小路绕出,避开童贯大军,马灵兄弟自去面见方七佛,将洞中事务悉数告知,让三阮四杰暂时听他号令,若是童贯来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再同金芝姑娘带句话,告诉她父母都无恙,让她不要挂怀,不出数日,便能团聚。”

  两个当即领命而去。

  曹操又唤李逵、杨春、陈达、汤逢士、贝应夔、卫亨六将,两人一队,各领八百军,细细搜索洞中,寻找汪公老佛、陈箍桶、朱仝三个下落,途中若遇见落单掉队的官兵,尽数拿下关押,再把那些遭杀害的尸首,清点安葬。

  至于洞口防务,自有鲁智深、杨志、秦明、索超一力承担。

  到了次日,李逵六将忙碌整夜,匆匆来报,道是汪公老佛、陈箍桶、朱仝皆不见踪影,所有尸首都着人辨认过了,三个都不在其中。

  老曹不由纳闷,心想按石宝等人说法,这个汪公老佛、陈箍桶年纪虽老,却都是江湖中罕见的高手,这两个人熟知洞里道路,见事不妙,孤身而逃,官兵多半是拦不住他,可是朱仝怎么也没了踪迹?

  又同鲁智深几人询问当时被杀散的情形,鲁智深等也说不出所以然,都是焦虑不已,分班去洞中再度搜寻,石宝等人见他们兄弟如此情深,也不由暗暗佩服。

  又过一日,洞中数万尸骸,少部分掩埋,大部分烧化,整顿余下兵马,共计一万四千余人,其中五千是老曹自乌龙岭带来,其余都是童贯杀剩下的。

  然而彼辈能在这等大战中存活,虽有老曹相救及时之功,他们自身的能耐也自不凡,算是明教人马中真正的精锐,虽然如今多数都带伤,但假以时日,重新整编一番,立刻便是一支得力的精兵。

  再过一日,马灵回报,童贯果然派兵去打老曹水军,方七佛早得了老曹嘱咐,不与交战,径直率领三阮退入练江,商量好藏身之处,由马灵负责来往传达信息。

  又有方金芝托马灵捎来口信,道是让老曹多多安慰她娘,老曹听了唯有苦笑——

  方腊现在活死人一般不动弹,邵夫人身着素衣以泪洗面,一副清秀未亡人模样,守护夫前,自家这方面意志本不甚坚,远远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有心思去安慰她?

  尤其经历过一炮失三将的惨痛往事,以老曹智慧,又岂肯重蹈覆辙?当下摇头道:“这妮子却不懂事,若是他爹让我安慰,男子汉间没有一樽酒不能解决的烦恼,他娘一个女子,吾难道也提一壶酒去?罢了,童贯退兵,算来也只在这一两日,还是等她自己来安慰老娘吧。”

  马灵奇道:“哥哥如何说童贯便要退兵?莫非哥哥已有破敌之策?”

  鲁智深等人听见,也都围了上来,希冀地望着老曹。

  曹操摆手道:“哪有这等好事,我等既离乌龙岭,杨可世、王渊两部兵马,自然要赶来同童贯汇合,如今彼我兵力,怕是相差十倍尚不止,须知用兵之道,不过是正合奇胜,如今官兵士气正高,我这里万余人马,多数都是残兵败将,能够守住此洞已然不易,仓促间如何破敌。”

  马灵不解道:“既然如此,哥哥缘何笃定他会退兵?”

  曹操笑道:“你忘了你离宣州时,我家二郎去了何处?”

  马灵“啊呀”一声惊叫:“原来如此!”

  鲁智深等人不知缘故,正要动问,忽然郑彪气急败坏奔了来,高声道:“武大哥,我教一支人马自谷外直杀进来,却被童贯团团围住,若不救他,怕要全军覆没。”

  “歙州兵马杀来了!”老曹眉头一皱,看向马灵:“我让七佛子领水兵退避,一则是避开童贯锋芒,二则是让他正好迎着歙州兵马,莫非他们竟然不曾从水路走?”

  前文说过,歙睦二州之间,群山如屏,最便利的走法,便是自练江进入新安江,除此之外,都要翻山越岭,大费周章。

  老曹来到帮源洞后,听鲁智深等人诉说了此前方腊诸般布置,晓得他调了歙州兵马回援,料定他数万兵马,必走水路方妥,故安排了方七佛接应。

  曹操的本意是,大局既已抵定,双方再起大战,多造杀伤无益,只待童贯退兵后,自己施展手腕,降伏了彼等便好,谁料世事终不能尽如所愿,这支兵马突兀而来,竟似不曾同方七佛遇上。

  石宝咂咂嘴道:“王寅这厮,素来有些自负,喜欢弄些花样,依我看呐,他怕是觉得走水路大家都能料到,故此要出其不意,带着兵马翻山而来。”

  郑彪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王寅为人正是如此。”

  曹操不由苦涩一笑,翻山越岭,士卒体力的消耗,可比水路大得多,本来人数、战力就远不如西军,再来个此消彼长,这是生怕死的不够快也。

  众人亦都看出这支兵马大约是不妙了,一个个眼望着曹操,看他如何应对。

  曹操思忖一回,摇头道:“顾不得许多了,难道眼睁睁看他被杀绝?洞中那些败兵暂时用不得,权且让石宝、邓和尚、马灵领了守门,其他身上无伤的,都同我出战,救他们出重围。”

  石宝等皆叹服道:“哥哥果然义气。”

  老曹苦笑,且不说义气与否,若是歙州两万余人遭童贯杀尽,帮源洞士气必然大跌,童贯大胜之下,说不定又起战心,若是全力打来,自己也只能选择突围,那许多布置,岂不是毁于一旦,这些兄弟,也不知能带走几许了。

  这些话也不必多说,当即把带来的五千人点起,亲自带了众将,大开洞门,果然看见七八里外,无数官兵围着一伙南兵狠杀,曹操当即下令:“鲁智深、杨志、李逵、杨春、陈达、夏侯成,领步兵随后接应,其余兄弟,与我领骑兵杀入去!”

  他骑兵不过千余人,秦明、索超、史进、曹操四个打头,樊瑞、郑彪、汤逢士、贝应夔、卫亨居中,一股脑儿杀了过去。

  按童贯想法,帮源洞内兵微将寡,多半不敢擅离,但为求妥当,还是布置了五千人沿路列阵,防他杀出接应。

  老童却没料到,曹操固然兵微,将寡却是说不上,马军冲来,众将各逞威风,顷刻间充入阵中,这里领军的乃是杨可世亲兄弟杨可胜,正在手忙脚乱指挥,秦明迎面撞将来,挥动狼牙棒就砸,杨可胜也不虚他,当即挺枪交战,两个战了五六合,老曹斜刺里冲来——

  因为要冲大阵,他却没用化龙刀,特地寻了条铁槊上阵,当下挺槊乱刺,杨可胜一个如何当得他两人?抡转大枪勾开兵刃,夺路而走,所部即刻大溃。

  秦明还待要追,老曹大喝道:“不要恋战,救人要紧!”

  当先冲锋,带着众人直直杀入重围,却见南军之中,领头一个大将,骑一匹踢腾跳踏的好马,舞一条神出鬼没的钢枪,独自一人,大战西军悍将马公直、冀景两个,竟似不落下风。

  老曹看了两眼,不由赞道:“好个虎将!”

  卫亨自后面跟上来,指着道:“武大哥,那使枪的便是光明右使王寅,官拜尚书,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老曹点头道:“原来此人就是王寅,久闻他名,果不虚传!”

  当即一催马杀上前去,大喝道:“王右使,我来帮你!”

  王寅扭头看来,两个面面相觑,都是一愣。

  王寅想的是:咦,这厮带个花花绿绿的面具上阵,却是何意?莫非长得丑么?

  曹操想的是:咦,这个王寅眉眼之间,怎么这般像我家师师?岂不怪哉?

  有分教:权柄一时归我手,令旗所指号群豪。光明右使阵中见,王寅容颜惊老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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