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难得有机会人前显圣,见百姓反响如此热烈,再一想不知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藏在其中,万一有喜欢咱这款的呢?越想越觉心潮滂湃,不由激情难抑,跳起来嗤嗤两刀,在蔡九惨叫声中,割下他胸前两块肉片。
这矮子得意洋洋掂了掂手中人肉,一本正经的大叫:“这肉祭天!”说罢将块肉往天上一抛,又叫道:“这肉祭地!”将另一块肉往地下一掷,这便算是祭了天地。
曹操看得暗自点头,梁山众人,他最瞧不上的便属这矮子,不料歪人有怪用,看他这两下倒也煞有其事。
王英又叫道:“遮人眼!”跳起一刀,从蔡九眼皮上拉下一大块皮,垂下盖住了蔡九眼睛,这才耐心慢慢割起,割一块,便要往人群里扔。
吓得曹操虎起脸喝道:“你这矮厮倒会耍闹,这般多人,黑天瞎火,争抢起来炸了营,连我们兄弟都难幸免。”暗道这厮果然没鸟用,些许事也差点酿成大祸。
王矮虎也吓一跳,他是赶大车出身,深知骡马失控的可怕,这里这么多人,失控起来比百十匹骡马更加恐怖,当下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去割人,旁边邓飞看得出神。
王矮虎当年四处赶车,听人说起过凌迟的诸般讲究,他自仗着会武艺又心狠,觉得不过如此,先前什么祭天地遮人眼那几下倒也有模有样,可再往下就露了馅,乱七八糟割了五十多刀,割的蔡九血流遍地,脑袋一歪,竟是死了。
邓飞兀自不敢相信,上手探了探鼻息,才发现自己上了王矮虎的当,大怒道:“你这厮倒会装腔作势,这般潮手艺,不如给我来割,好歹割他三四百刀。”
王矮虎兀自辩驳:“这厮如此胖大,谁知竟不禁割?是了,按规矩,要先给人犯灌人参汤吊命,中间也不时喂以人参,不然铁打金刚也熬不住,你为何不准备人参?”
邓飞气得不理他,自行一刀剁了蔡九的头,一脚踢去台下。
曹操道:“婆婆你看,你家仇人已血债血偿。”说完一惊,却见那婆婆一双眼死死盯着台上,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畅快神情,不知何时已然气绝。
曹操叹了口气,心想这婆子好歹死前看见了仇人受苦殒命,然而被害的家破人亡的人家,天下不知尚有多少,纵使自己真个再次掌权问鼎,这天下又是否当真变得更好?
如他前生,虽是一世风云,脚底却又踩着多少累累枯骨?
所谓英豪,揭竿而起,一路登峰,背后又有多少家庭流离失所、骨肉离分?
思及此处,一时间意兴索然,暗叹一声,唤过穆弘石秀道:“一会儿记得叮嘱晁天王,百姓们现在把他奉若神明,让他亲自下令,教百姓自外及内慢慢退散,万不可推搡踩踏。另外一事,这婆婆是个苦人,叫几个小兄弟买副棺材好好安葬。至于其他事,明日到了府衙再细说吧。”
穆弘点头应下,石秀却颇敏感,疑惑道:“哥哥不在此处么?且待往何处去?”
曹操道:“我有些疲惫,先去睡也。”
石秀道:“如今这城里也不太平,穆家哥哥去禀告晁天王足矣,小弟送哥哥回去。”
曹操不愿拂兄弟好意,点头允了。
这时场中哭喊发泄一阵,又有人开始告状,晁盖让开高台,依旧由裴宣、黄文炳受理判决。
曹操和石秀悄然出了人群,信步而行,不多时,那万人哭笑,悲欢交杂的热闹,尽数抛在了身后,眼前只有一条条黑黑长长的道路,也不知都通往何处。
石秀是个乖觉的人,看出曹操兴致不高,也不多言,自家寻思:“眼见顺顺利利打得城子,剐杀一众狗官,又新添许多好汉投效,可谓收获极丰,为何哥哥反而不乐?莫非是把名头让了给梁山泊,因此不快?也不对啊,本是他自己要让,而且本也有心收服梁山,这名气不还是烂在自家锅里的肉?”
一时心中揣测万千。
曹操走了一程,察觉到石秀有些不安,自家开口道:“兄弟,你看这区区一个江州城,便有如此多人蒙受苦难,我们见了不快意,便骂狗官骂昏君,可若换个人做皇帝,天下真的就会好吗?”
石秀看看左右无人,大起胆子道:“若依小弟说,哥哥若能做了皇帝,兄弟们都做大官,爱民如子,自然比这些狗官做的好。”
曹操摇摇头:“咱们这些兄弟,虽都是有肝胆的汉子,但若说当真有多好,却也难说。兄弟你是素爱济危救困的,一身本事却从不倚强欺人,的确是个好人,还有裴宣心底无私,也是好人;其他的,栾廷玉,秦明,黄信,薛永、吕方、郭盛等等众人,不过常人而已;至于穆弘、张横、黄文炳之辈,或是作恶一方,或是谋财害命,或是贪权善妒,说他们是坏人也不为过。”
石秀越听越迷糊:“哥哥若是看不上他们,如何还做得兄弟?小弟却是不明哥哥的心意。”
曹操笑了笑:“我看人,倒不单纯以善恶论之,在我看来,什么好人,常人,坏人,都是目下一时之事,遭际不同,环境有差,性子便也有变化,好坏善恶,原本都在此心一念。好人或许会变坏,坏人或许也会学好,因此便需要有一个章程规矩,以遏制人心之恶,引导人心之善,这个规矩,我以前觉得便是朝纲国法,但今天却改了主意。”
石秀颇有慧根,曹操这么一说,他便懂了:“哥哥是说,若能以章程规矩管住人心,咱们不必管一个人心里怎么想,只要他肯守规矩,肯行好事,便是好人,那不正是朝纲国法么?”
曹操苦笑道:“若当真按国法,蔡九等人早就该死,为何却一直坐享荣华?若按国法,那老婆婆早该沉冤得雪,为何竟被生生逼疯?只因执法之人,无形中便有法外之权,那律法既不能一视同仁,便不再是律法,规矩若不能约束所有人,自然也就不成规矩,只是少数人手里名正言顺的刀子罢了。”
石秀听了细细一想,恍然大悟:那些掌权的狗官,口口声声国法律条,却如何肯用那法来拘束自己?除非更高一层的人来辖制他,然而问题总是一样,更高一层的人,或肯辖制下层,又岂肯拘了自己呢?
越想越觉无解,不由抓着脑袋,苦起脸道:“难,实在是难,大哥可有良策?”
曹操吐出口气,无奈道:“我若有良策时,也不至于憋闷了。”
老曹虽是一世雄主,但细细论来,其实他一直都处在争天下的阶段,战争时期,满足战争需求就是最高需求,这一点关乎生死存亡,与和平时治国大不相同。而他没有真正统一国家,因此对于真正意义上的治国,其实是缺乏经验的。
若是论及如何练兵,如何统率部下,如何决胜疆场,老曹乃是大行家,但若说如何能使国泰民安、吏治清明,他虽有许多设想,却也没能真正实践过。
来到这宋朝一年多来,他也曾细细观察,虽然有强敌在此,暗流潜伏,毕竟引而未发,明面上承平多年,百姓的日子若比起汉末,已然是神仙活法。可就是如此世界,也满眼都是强取豪夺、恃强凌弱之举,譬如西门庆一度险些将他害死,而待他真灵觉醒,实力变强,转眼又让西门庆家破人亡。
这世道,百姓们虽然大多都能活命,但真正活出了人应有的样子么?只怕未必。
这些念头一直隐隐在他心中盘桓,直到今日剐黄文炳,亲眼见到被世道逼疯的问天婆婆,才一下爆发出来,即使以他千锤百炼的心性,都不由感到茫然。
——就算我推翻了宋朝,打败了金辽,这个天下就真的会更好么?曹操此刻全无这番自信。
看惯了曹操意气风范、指挥若定模样,第一次见他这般低沉无助,连连叹气,石秀没来由为大哥感到心疼,故意笑道:“大哥想得太远,我们如今只是江湖上意气相投的一群好兄弟,这些烦恼,待大哥真做了皇帝再去操心也未迟。”
曹操听了,不由展眉一笑:“兄弟这话倒也不错,或许是我庸人自扰吧。”
石秀见曹操笑了,顿时轻松不少,其实他并不知,其实正是这看来仿佛庸人自扰般的思虑,形成了真正雄主与政客的分水岭。
很多人觉得理想主义者天真可笑,殊不知那些真正的雄主往往便是理想主义者。
一个随时可以当皇帝的人,却一直珍藏着大汉征西将军的初心未忘,这样的人,所考虑的事情永远不会完全停留于现实当下。
石秀自然想不到这些,他正绞尽了脑汁想说些趣话,来使大哥开怀。
正苦思冥想,忽然眼前一亮,一座挂满彩灯的小楼出现在眼前,门上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怡情楼。
“大哥!”石秀一下拉住曹操的袖子。
曹操扭过头,一脸疑惑。
石秀脸红微热:“这、这是个青楼。”
“是啊。”曹操理直气壮道:“要不我们来此干嘛?”
石秀愕然。
“今夜胸中烦闷,但这等事又不是一时三刻能想出所以然的,正好大事暂了,特地要来放松一二。”曹操脸上神情,仿佛刚才那个为了家国天下操碎心的人不是他一般,得意道:“我特意问过张顺,此城中有伎女否?张顺说只怡情楼便是江州第一去处,俗话道群赌单嫖,本打算自家独来,谁知你定要相陪,干脆也带你开开眼界。”
“小弟……小弟还是在外面等哥哥吧。”石秀脸色愈红。
曹操奇怪地看着石秀,渐渐露出老兵看向新丁的笑容:“兄弟你莫非竟还是黄花小伙?那为兄可更要带你见识一番了。”
有分教:盘古开天数千秋,微民疾苦几时休?茬茬恨苦如鸡韭,世世凄惶做马牛。纵解布衣换紫绶,复持官斧剔人油。立心天地谈何易?一醉沉沦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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