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溃败

  霓裳铁衣曲草燃第一百零五章溃败这并不是说这些士兵们是懦夫,同样一群士兵,如果让他们知道前军还完好无损,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自己的抵抗还有意义,他们就能够拼死抵抗,抵抗几倍于自己敌人的围攻。这就是人性,会恐惧、会绝望、会怯懦,会退却;但如果有生的希望,也能爆发出百倍的力量,勇敢到连他自己的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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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非岭唐军营寨。

  王昭棠睁开眼睛。

  黑暗中传来一阵呼嗥,微弱而遥远,但确然无疑——这是狼群的嗥叫。它们的声音起起落落,仿如一首凄迷而寂寥的歌谣,让他无法入睡。王昭棠并不是没有听过狼嚎,但此时的狼嚎给他一种特别的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灾难即将发生。最后他决定去巡一次营,王昭棠从草铺上爬起,披上斗篷,向帐篷外走去。

  随着距离壁垒越来越近,四周变得空旷起来。和所有精于战争的古代民族一样,唐军的营垒也有一定的规则——在壁垒和宿营区之间保留有一块空地,这样既可以避免被围攻时被外敌发射的各种投掷物击中,也有足够的空间来机动士兵。王昭棠穿过这块空地,耳边传来夜风刮过壁垒石缝的尖锐声响,仿佛鬼号,他觉得身上有点发冷,不禁紧了紧斗篷。

  “谁,口令!”夜色里有人喝道。

  “冯翊扶风!”王昭棠高声应道:“是我,王昭棠!”

  “王司马?”哨兵的声音有些怪异,显然他感染了风寒:“您这是——”

  “晚上睡不着,出来巡巡营!”王昭棠走近了些,哨兵竭力裹紧自己的斗篷,拉起兜帽以对抗寒风,王昭棠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像原地不动的木桶:“怎么样,还熬得住吧?”

  “熬得住!”哨兵挺起了胸脯:“高句丽、辽东、铁勒都打过了,多大的难处都熬过去了。不过——”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了:“兴许是年纪大了,这次确实觉得不一样了,走几步路就气喘心虚,迈不动腿,哎,这一仗打完,估计回去就得入土了!”

  此时王昭棠已经可以看清哨兵兜帽下的点点斑白,还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只是你,我也是觉得气喘心虚,是地方的问题,不是人的问题,只要回到陇右你就没事了!”

  “那,那些吐蕃人怎么没事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家自小就在这里长大,早就习惯了,你让他们去长安,去洛阳,他们也受不了!”王昭棠笑道。

  “那要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打到逻娑去呢?”话刚出口,哨兵便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向王昭棠请罪,王昭棠扶住他的胳膊,阻止其下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情,好好站岗、好好收营,这就是你我该做的!”

  安慰了哨兵,壁垒的石缝里插着一支燃烧的火把,风声席卷,它也跟着飞扬,发出白橙相间的光芒。王昭棠侧身钻过墙间通道,顺手一把取下它。他走的不快,让火把为自己照亮脚下的路。声音和光亮在身后湮灭。漆黑夜,凹凸不平地面,险恶的土拨鼠洞,只要一时疏忽,便会摔断膝盖……甚至脖子。这么晚我不睡觉到底在干什么?他一边观察路径一边问自己。

  树林就在下方的谷地,宛如装备着硬皮与繁叶的战士,静默地排成队列,等待着攻打唐军营垒的命令。它们的身躯一片漆黑……只有当火光扫过枝干,王昭棠才瞥见几许绿影。隐隐约约,他听见岩石间潺潺的流水声,看来泉眼距离这里不远了,蓄水池的位置可能距离壁垒还有点太近了,一旦遭到围攻,打水的士兵可能会遭到营外射来的箭矢威胁,明天要在蓄水池靠近壁垒这边搭一个挡箭棚,王昭棠一边想,一边听着水声,沿着壁垒前行。

  走过大约三分之二的壁垒,王昭棠正想着要不要回帐继续睡觉,一阵争吵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拿起火把,向发声之处走去,最后他看到接近营垒西门的地方,哨兵正在和营外的几个人说话。

  “怎么回事?什么人?”王昭棠高声问道。

  “王司马,是您!”哨兵惊讶的回过头,借助火光他认出了王昭棠:“外面这几个家伙说郭总管被打败了,他们是逃回来的!”说到最后,他似乎是在寻求肯定——王司马?这几个家伙是逃兵对不?郭总管那么多兵马,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打败?

  我怎么知道?我和你一样都呆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王昭棠绝望的呻吟,但表面上他还是只是威严的点了点头,做了个放他们进来的手势。看到这样,哨兵顿时变得自信起来,对壁垒外喊道:“胆小鬼们,滚进来,等着吃皮鞭吧!”

  王昭棠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他们一样削瘦枯槁,比自己差不多高,手脚紧缚身后,静待发落。他们衣衫褴褛,到处都是荆棘留下的裂口,好不容易才能辨认出衣服原本是唐军士兵穿在盔甲内部的圆领短袍,脸上和手脚上到处都是冻疮和伤疤,散发出让人恶心的气味。

  “王司马,要不要把这几个家伙先拉到一边冲洗下!”哨兵掩鼻问道:“驮行李的牲口都比他们的味道好闻点!”

  “你嫌我们臭?”一个被捆绑的家伙冷笑道:“那你最好先适应一下,不然过几天吐蕃人打过来的时候,你逃跑的时候会死的很快!”

  “放屁!”哨兵闻言大怒:“老子是奉天子之命前来征讨吐蕃狗,可不像你们几个被吓破了胆,成了这个鸟样!”

  “没错,我们是被吐蕃人吓破了胆子!”另一个被捆绑的汉子冷笑道:“可我们好歹是和吐蕃人见了仗、流了血,打输了之后才吓破了胆子的,不像你躲在营垒里,舒舒服服的,连吐蕃人的面也没照过,却笑话我们这些拼命厮杀过的苦人儿!”

  “够了,都给我闭嘴!”王昭棠断喝一声,打断了争吵:“把这几个家伙松绑,吃点东西,擦洗擦洗换身干净衣服,然后送到我的帐篷里去!”然后他便头也不回的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回到帐篷里,王昭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拿着杯子的右手在剧烈颤抖,是的,那几个家伙没有撒谎,郭待封被击败了,或者更糟糕,薛总管统领的前军此时也已经完蛋了,自己就是方圆千里之内唯一的一支成规模的帝国武装力量,吐蕃人正在向这里包围而来,而营地里总共只有几千病弱之卒,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一时间王昭棠几乎要痛恨自己为何当初要求留在大非岭,如果自己跟着郭待封出征,那现在已经死在某个草丛或者山谷之中,至少自己无需面对眼下这一切。身为武人,挺身一死并不难,难的是活下来,带着更多的人活下来。

  王昭棠用颤抖的手拿起酒壶,把自己刚喝干的杯子斟满,然后倒入口中,喉咙的灼烧感和刺激让他觉得好了点,他留恋的看着酒壶,他很像再多喝几杯,直到昏睡不醒,可惜我没这个福气,王昭棠不禁摇头叹息。

  当那几个汉子被送进帐篷,已经看上去有点人样了,王昭棠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当能够确定他们的确是唐军的士兵而非吐蕃人派来的细作后,他沉声问道:“说吧,吐蕃人是怎么把你们打败的!”

  一开始没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才冷声道:“与其说是吐蕃人把我们打败了,不如说是那位郭总管把我们打败的!”

  “郭总管?你是说郭待封?”

  “除了他还有谁?”另一个汉子冷哼了一声:“除了营地往西走,越走越高,路越窄,两边都是石头高山,一眼看不到山顶。辎重本来就多,那个郭待封还催促的厉害,没走几天,行列就拉长二十余里,有校尉劝他,他还就发火,还要行军法,说落在后面的兄弟们是故意拖沓,贻误了军机!天地良心,这地方什么都不干都头晕目眩的,怎么快?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有马骑的——”

  “好了,你不要说了!”王昭棠打断了对方的抱怨,他已经猜得到大概的情况了:“那吐蕃人是什么时候袭击你们的,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那是五天前的事情了!”刀疤脸的汉子道:“我记得那天午后就开始下雨,然后竟然变成了冰雹,这地方的鬼天气,真是活见鬼。郭待封只得下令各军停下休息,我们当时已经累极了,纷纷都躺下休息——”

  “等一下,你们没有修筑营垒?挖壕沟?布置尖桩?”王昭棠问道。

  “没有!”火光照在那汉子的脸上,有种讥诮的表情:“到处都是石头地,怎么挖壕沟?就算有地方挖,也没力气,光是行军我们就要累死了!”

  “好吧!”王昭棠摇了摇头:“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那汉子笑了起来:“傍晚时分,我们听说前面的营地遭到吐蕃人的袭击,不过没人当回事,自从离开大非岭后,吐蕃人的袭击就没有停止过,每次的人数都不多没人把这当回事!我们几个躺在驴车下面,至少那儿还有块干地方。由于太累了,我都没有等待晚饭好就睡过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比较清楚吧?”他向旁边的另外一个人问道。

  “嗯,我们营的校尉受命带着五百人去对付袭击者,出去后就没回来,我想他应该是中圈套了!”那人耸了耸肩膀:“吐蕃人把我们营当成了突破口,所以他们先用这种办法削弱我们营,然后再攻击!”

  “你是说吐蕃人夜袭了你们?”王昭棠问道。

  “对,是夜袭!”回答者满脸的厌倦:“前锋由一个戴着狮子模样头盔的校尉率领,砍倒我们的哨兵,清除外围的障碍,以利后面的大队攻击。等我们的人醒悟过来,对方骑兵已经手执刀剑和火把冲进了营区。我当时睡在驴车下面,听到打斗,看见帐篷着火,幸好我们睡得不死,从地上爬起来了,否则就已经被车轮压成两截了。”

  “你们没有指挥官?”王昭棠问道:“就算校尉领兵出去了,那司马呢?虞候呢?就没有一个挺身而出的人吗?”

  “没用的!”回答者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时乱成一团,各种声音充塞耳朵,就算有人站出来,我也什么都听不到。真的,你不明白当时的情况,真的不明白!”

  “那郭总管呢?他就什么都没做?”王昭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郭待封?”刀疤脸汉子笑了起来:“也许他做了些什么吧?但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见到!那时候我们脑子里只有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怎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住口!”王昭棠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你们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吗?你们是大唐陇右镇的将士?你们应该想着怎么样打败吐蕃人,而不是怎么保命!”

  刀疤脸汉子并没有被吓倒,他笑了起来:“王司马,你不明白当时的状况!真的,我们当时连吐蕃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打?四面八方都是人,你也分不清是吐蕃人还是自己人,人如潮水般涌来,你要么被踩死,要么随波逐流,你以为我们是怕死才跑的吗?笑话!”

  王昭棠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沿着面颊滑落,他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滑稽,但他真的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另一个汉子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看王昭棠,低声道:“王司马,不管你最后怎么处置我们,都很感谢让我们吃饱还换了身新衣服。送您一句话,兵败如山倒,一切都完了,带着剩下的弟兄们跑吧!多救一个是一个,等吐蕃人围过来,就来不及了!”

  多谢书友龙战于野,请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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