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庞大身躯,再次一寸一寸在轨道上挪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埃罗夫?为什么是他?”希兰的朝向面对海报区域,但她将视线向另一侧偏移,以防止有知者的直觉灵感发现被打量的异样。
“我不清楚,但显然,黑白海报的启示到此为止,引出的下一个因素是他。”背对海报的范宁,以说悄悄话的姿态再次贴近她的一侧肩膀,“你去向那个便衣警察出示证件,让他们带你去驾驶室看看。”
“那你呢?”希兰问道。
“我去跟他聊聊。”范宁捋了捋自己的薄西服,指挥棒仍然扣于内侧。
不知道事故的可能性在哪些方面,难道说,真和前期媒体所抨击的那样,隧道塌方或者蒸汽郁积?
海报已经贴正贴稳,马克挤到更前方的过道,工作人员俯身抽走旧报纸,“体验官”埃罗夫坐回座位。
下一刻,范宁扒开人群,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海报下方腾出的另一位置上。
他显然抢了另外一名原本让出地方的绅士的座位。
不过这位等待归位的绅士,此刻表情有点发懵,没有觉得不哪里对,更没有指责或表达不满。
因为...
“范宁先生!?”
“他是圣来尼亚交响乐团音乐会上的那位指挥家对吗?”
“当然了,我前天晚上刚刚拿到他的签名。”
“这就是墙上海报中的那位音乐家先生?啊,这是什么新奇的宣传方式,我似乎突然产生了兴趣。”
“希兰小姐呢?我要看希兰小姐...”
原本各自闷头挤着地铁的乘客,并未留意此前身边面对面站在一起的那对年轻男女,这下不仅有两个乐迷突然认出了范宁,就连更多的路人,也开始拿海报上充当澹灰色背景的脸庞剪影和坐在下面的范宁比对了。
“指挥家先生,您看,我已经把您的签名默认平时放在了公文包里。”
一位戴着白色丝巾,作都市职业女性打扮的乐迷,向他展示着自己收藏的音乐会曲目单。
范宁向她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侧着身子,用极轻的声音向旁边的埃罗夫警告道:“我希望你今天是一名普通的乘客。”
此前听见埃罗夫声音的一瞬间,他想到了两种应对方案:暗中观察跟踪,在其有所特殊动作时出手;或直接进入其视野,让其有所威慑而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人是钟表厂事件的始作俑者,也是地下聚会中最开始试图对希兰下手的人,范宁今天自然不会再让他逃走,前者的方式能让自己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但在这种特殊而封闭的人流密集环境下,这是拿恶性事故的风险做赌注,所以范宁斟酌再三,选了后者的方式。
“理论上来说,我肯定不是。”认出了范宁的埃罗夫耸了耸肩,“但按照西尔维亚女士的提示,如果你非要阻止我,让我做一名普通的乘客,那么,不普通的就是你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范宁唰地掏出一把黑色自动手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啊!
”周围见到这一幕的乘客们发出尖叫,蹭蹭后退几步,将后方站立的人群险些挤倒。
这位举止优雅的艺术家怎么转眼间要行凶杀人??
不过有位了解过范宁此前首演《第一交响曲》事迹的男性乐迷,此时用一知半解的言语高声解释道:“大家冷静!范宁先生不仅是位伟大的音乐家,还是帝国特殊机构特巡厅的成员,这个家伙肯定是逃犯,他在抓逃犯!”
“对,或者这个家伙是名邪神组织头子,刚发行的《邪神组织污染识别与预防手册》上有此类知识普及!”旁边那位持曲目单的女乐迷附和道。
人群中的尖叫声小了一点,但包括他们在内的不安乘客们都在尽可能地往后挤,留出的圈子越来越大。
“冷静点,怎么还在用这种方式,你又不是那位知晓“尽”之秘密的律师,这到底是在威胁我的生命呢,还是在威胁乘客们的生命呢...”埃罗夫语气依旧轻松。
范宁的白手套持枪冷视着他。
这里的人实在太密,他只是威慑其不要轻举妄动,也让乘客有所警觉。
这个人的确有一系列隐匿和避弹的能力,但自己的手段也远远不止一把手枪。
“下车!借过一下先生!我马上要下车了!”列车马上驶入郁金香广场站,有人开始催促站在列车门口旁边的乘客和自己交换位置。
“我也是在这里。”“我也去郁金香广场。”“正常排队吧女士。”
绝大部分乘客们都陆陆续续反应了过来。
不管自己的目的地是哪一站,在下一站就下车总是最稳妥的。
谁也不想和一场可能即将发生的暴力事件或神秘事件待在一起。
但范宁马上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列车离上次启动已有好几分钟了,怎么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是自己对地铁线路还不太了解,这两站之间隔得比较远?
“减速停车啊!快到站了,今天怎么不减速?”
虽然驾驶员不可能听见,但人群中还有乘客朝驾驶室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听到这句话的范宁隐约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外面的隧道稍稍变得明亮了点,
然后范宁从窗外看到了灯火明亮、带有大量商家广告的站台,看到了压肩叠背的候车乘客们一脸茫然的表情。
他们从自己眼前急速掠过,然后被列车远远地甩在了后方。
“什么情况,改经停方案了?那候车的人是怎么回事?”
“我没看到铁路公司有提前通知啊。”
“搞什么鬼?最大的郁金香广场站,你们今天不经停!?”
在乘客们惊慌无措的议论声中,范宁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这时,埃罗夫原本插在裤兜的手,掏出了一把东西把天上一抛。
“你干什么!?”变故突生,范宁没有选择理会他,而是投出几道灵感丝线包裹出了空中的物体。
他本来准备用“钥”的无形之力让它们定在空中,或者觉察到过于危险的征兆的话,干脆直接用“烛”烧毁它们。
不过他马上发现,那只是七颗质地均匀、用料普通、在灵觉之下没有任何异质色彩的骰子。
“放轻松点,都是大路货色,只是测试测试。”埃罗夫突然露出神经质的微笑,“我只是想确定,这是不是最后那次更为超验的体验。”
噼里啪啦一阵细响,在没有干涉的情况下,骰子陆续砸落,在空地上翻转跳跃后停稳。
七颗都是六点朝上。
……
“家中使用‘双生’款造型蜡烛的人,说是看见朋友家买了,或是商店里有卖,就顺便买了几根;店里贩卖‘双生’款造型蜡烛的人,说是看见朋友的店在卖,或是顾客要买,就也跟着制作了几根...”
“这简直就是个自证循环的无头怪圈...”
托纳来森站,警安署的一名官员正汇报着最近几名事故涉桉人员的口供。
卢紧抿嘴唇听取汇报,手上持着一把隐隐带着奇特风暴气流的,类似定音鼓槌的锤子。
“不用担心,亚岱尔先生,你还是留在这里调度。”
琼站在隧道边缘,遥看着远处故障临停的车头亮光,“赫胥黎副校长的巡查点正好是10号列车,有他在车上,加上便衣警察先生们共同维持秩序,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啦。”
呲啦啦,呲啦啦——类似电流的杂音响起。
卢的旁边,一台被技术人员提在手中的,带有长长铁线和笨重金属身躯的机器飘出声音:“站台组,10号列车故障已用最快速度排查完毕,经测试动力系统已恢复,列车马上可发动。”
“收到。”技术人员迅速回复。
这是约有二十年年发明历史的双向无线电调幅对讲机,经帝国几次工业技术的换代,让其重量缩减到了4千克以下,通信距离则提高到了2.2卡米。
合上怀表的卢松了口气:“预计20分钟的修复时间,这帮人居然2分钟就解决了,出人意料的不错。”
他终于对手底下人的业务能力和办事效率满意了一回。
远处,技术工们接二连三地从列车底部爬出,回归工作岗位。
最后钻出的是灰头土脸的驾驶员,他随便拍了拍衣物,便摘下安全帽一路小跑去列车头。
脚步声层层叠叠回响,隧道中视角镜头摇晃,钢铁墙壁上每隔五米一盏的煤气灯堪堪驱散了昏暗。
“什么时候连这里的灯泡,都换成跟‘双生’版蜡烛一样的款式了,铁路公司也这么追求时髦的么...”
稍稍分散的精力让他瞟了一眼隧道中的煤气灯,当看到金属支架内呈两个椭球般叠置的灯体时,他短暂地流露出这样的念头。
随即登梯,进车,锁门。
数个呼吸后,站在站台边缘的琼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远处那个车头的大灯怎么看不见了?
列车开始缓缓挪动庞大的钢铁身躯,靠在车厢角落座位闭目养神的赫胥黎,眼睛倏然睁开。
本来就已受到惊吓的乘客,这下更加坐立不安了。
怎么还掉头行驶起来了?这还没到终点站啊?
卢一个箭步冲到无线对讲机旁蹲下喝道:“10号列车组,你们在搞什么鬼?”
呲啦啦,呲啦啦——除了一片雪花嘈杂外,没有任何回应。
“赫胥黎先生,说起来我在毕业音乐会上救过您一命。”
原先方向的尾部车厢,一名戴软毡帽,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男子,挡住了驾驶室的门,彬彬有礼地向赫胥黎打着招呼。
他脚下是冒着森森寒气,已经被冻裂了的无线对讲机。
“本杰明,你不想死的话就让开。”赫胥黎拔出了一柄冒着青色寒光的凋刻刀,后面两位警察也身体绷紧地瞄着手枪,身后两米远则是缩成一片的乘客。
作为在毕业音乐会事件上同隐秘组织以死相搏的会员,学派对自己和施特尼凯校长的功劳表达了感激和奖赏。
两人自从执行了范宁提供的秘仪后,又先后被学派和特巡厅排除了污染风险,也以较好的状态出席了范宁的音乐会和庆功宴。
那些让人神志错乱的噩梦,希望永远不要再经历了。
今天一早接到总部命令,他从某家电镀工厂被抽调到了地铁站增援,在列车上巡查,施特尼凯校长则一直在巡查郁金香广场地铁站。
原以为是坐在角落围观乘客的无聊一天,没想到碰上了这起突发事件,而且这个疯子调查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赫胥黎隐隐觉得事态严峻。
“我自然是不会死,但是我愿意再救您一命。”本杰明说道,“您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某种邪恶的秘仪对您造成了污染,也逐步摧毁了您好不容易获得的审美和生命力。”
“这帮颠三倒四的疯子...”赫胥黎不想跟他废话,直接将凋刻刀掷向了他的心脏。
本杰明并未闪躲,青色流光一闪而过,就像针尖戳破气球,他的胸口瞬间裂开了巨大的豁口,五颜六色的浆液爆开,在驾驶室门上喷溅出了一幅绚丽又怪异的抽象画。
“这是您亲手绘制的圣泉模样。”本杰明头颅歪斜,口鼻中开始溢出颜料一般的东西。
原本眉头紧皱的赫胥黎,看到这一幕后突然感觉灵性中有什么一直被压制的东西再次活跃了起来。
包括身后的警察和乘客,他们的眼神逐渐从紧张到呆滞,再变成了一种珍视的欣赏。
……
一门之隔的驾驶室内,那名已将速度加到规定上限的驾驶员,突然脑子一个激灵。
说起来今天的故障修复速度为什么这么快呢?
两分钟的时间,其实自己这群人几乎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好像动力传递系统就突然又可以正常运转了。
他看着前方笔直的隧道铁轨,和飞速从两侧倒退的煤气灯,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不是离托纳来森站只有最后一公里了吗,怎么还没看到站台!?
见鬼了,难道刚刚几个人在底下检查的,是另一端正常的车头?
这么低级的问题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全身打了一股不寒而栗的冷战,脚狠狠地踩在了刹车上。
刚刚一路小跑的自己好像也上错边了!
二十秒前的托纳来森站台。
“其他已发出临停命令的列车,要他们重新发动,跟着10号列车组一起掉头逆行,暂作避让,注意控制车速不要追尾或被追尾,下步操作等之后具体调度!赶紧!赶紧!
”
面对了无音讯的对讲机以及10号列车组的逆天操作,卢已经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时间说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机立断发出一连串指令。
结果后方跑来的工作人员一句气喘吁吁的话,直接把他吓得几乎灵魂出体!
“亚岱尔先生,呼...位置相邻的9号列车,呼...好像...制动系统失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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