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城!
天未亮,枝叶霜白。
罗冠准时醒来,稍事洗漱出门。
来到院中,向父亲房间看了一眼,昨日持续到后半夜的咳嗽声,似乎还在耳边。
他脸上浮现愧疚,深吸口气大步流星,进入演武场。
“喝!”
罗冠提起石墩,开始日复一日的身体打熬。
经年累月使用,石墩把手已包浆,边角多有磨损。
它重达百余斤,但在罗冠手上,却有一种灵巧韵味。
很快,罗冠头顶冒出腾腾白气,身上薄衫被汗水浸透,露出线条分明的强健身躯。
两个时辰后,罗冠将石墩放下,大口大口喘息。
双臂、双腿颤抖,酸痛的肌肉如蚯蚓般,不断震颤扭曲。
可胸腹之间,仍是一片沉寂。
罗冠努力站直身体,初阳微红浅淡的光线,洒落在他身上,更添了几分落寞、不甘。
世人修炼,皆自打熬身体为始,至十六岁身躯长成气血充沛,可尝试凝聚通天骨。
成功,便可踏入修行!
这天下,有武道七境。
十力、百夫、千山、万重,冲霄、凌云、踏天。
之后,还有仙途十重。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神魂、归元合一、无量大劫、一念擎天、永恒不灭,羽化登仙。
罗冠自六岁炼体,十二年风雨无阻。
十六岁初凝通天骨失败。
十七岁再败。
半月前,他第三次尝试,仍是徒劳!
年过十八,体内先天之气逐步溃散,将再无凝聚通天骨的可能,此生注定平凡。
虽说踏入修行大道者,百人中无一,可他是罗家三长老独子,父亲虽因当年重伤不可再动修为,却也曾是千山境高手。
自幼各种灵药进补,身体打熬有父亲指点,旁人耗尽家财不可得的“聚骨机缘”,他更是足有三次。
但,他依旧失败了……
少年人坚毅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天赋这种东西,有时真的让人绝望!
他曾坚信人定胜天,可结果教会了他,如何接受现实。
老仆看着演武场中的罗冠,眼底露出不忍,行礼道:“少爷,老爷叫您吃早饭。”
罗冠深吸口气,“好。”
待他离去,旁边的小厮嘟囔,“少爷都这样了,还早起干嘛……”
老仆厉喝,“少爷的事,也是你能说的!”
小厮缩缩脖子,“少爷三次聚骨失败,耗费族产无数,嚼舌根的人多了去,我是不想少爷再被嘲笑。”
老仆长叹,“别人说是他们的事,可少爷的努力,咱们都看在眼里!当年那么个小人,天不亮就被老爷拉出来,在寒风里站桩。”
“我还记得,少爷小时候疼的哭,梦里一直喊娘……夫人当年最疼他,如果知道少爷受这么多苦,最终却是这结果,一定心疼坏了。这贼老天可真不长眼,我家少爷怎么就不能修行了……”
小厮瞪大眼,“苦叔,老爷吩咐了家里不许提夫人,您忘啦!”
“滚,老子啥都没说!”
苦叔甩袖子就走。
换一身衣服,罗冠进餐厅时,神情已恢复平静。
“爹。”
罗振阳点点头,“吃饭吧,等下跟我去一趟宗祠。”
“是。”
沉默用完早饭,罗振阳走在前面,寒风中他不时咳嗽几声,腰背都佝偻起来。跟在后面的罗冠,看着父亲消瘦背影,想到自己一次次让父亲失望,低头紧握双拳。
宗祠到了,人很多。
罗冠有些惊讶,近期族内并无大事,为何大家都聚在这?
“等在外面。”
吩咐一句,罗振阳挺直腰背,跨入宗祠。
“吱呀”声中,大门缓缓关闭。
罗冠正要询问,族兄罗勇冷着脸走到眼前。
“三日前,我大哥在押运途中出事,这辈子都废了。”
“我很难过,但我也很骄傲,大哥一人死战三名马匪,保全了罗家镖局的声誉!”
“但你知不知道,去年他二次凝骨就只差了一点,如果他有第三次机会的话……”
罗勇眼圈泛红,“你有个好父亲,三长老付出双倍代价,将三次凝骨名额给了你。”
“但罗冠你要知道,你浪费掉的,是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罗冠无法反驳。
冷言冷语不断传来。
“今日族长召集众位长老、供奉,莫非还是为了罗冠?”
“三次聚骨失败,罗家仁至义尽,三房还想怎样?要再折腾,我家里绝不答应!”
“族长与三长老一母同胞,偏袒些无可厚非,但凡事都有极限!他罗冠是罗家嫡脉,总不能咱们都是小娘养的,为他一个要断了大家的路!”
众人眼神冷漠。
嫉妒、怜悯中,更多的是瞧不起。
三长老何等英豪,就算受伤后,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为了独子,这几年用掉多少人情?三房一脉的家产,更是折腾的一干二净。
他这儿子,是真不争气!
宗祠里。
罗振阳头发花白面容苍老,落座后迎着众人眼神,神情从容。
家主罗振山沉声道:“今日召开族会,是由三长老提起,事由诸位已知晓,就议一议吧。”
一片沉默。
这世道,要做人上人,成为修行者是唯一选择!
老三因当年之事,对罗冠的看重他们都知道,几房平日里虽有些小摩擦,可今天关乎罗冠未来,没人想先开口。
脾气暴躁的五长老,没忍住大嗓门开腔,“这事还有什么好议的?三哥,我也不怕得罪你,你家罗冠不是修行的材料,就别费劲了!我五房今年有两个孩子到了聚骨年龄,其他几房和供奉们家里,多少也有人要聚骨,你总得给其他小辈一个出头的机会吧?”
有人开炮,众人开始帮腔。
“罗冠三次聚骨失败,已无尝试必要。”
“此事,我也不同意。”
“罗家是有些家产,可族人众多,凡事得讲个公平。”
罗振山锐利的眼神,令众人声音渐熄,“三长老,大家的意见你听到了,还有什么话说?”
罗振阳淡淡道:“天火渊开启,消息想必大家都已知道,这是我儿罗冠最后的机会。”
“但这次我只要族中出面,将罗冠添入名单,其余一应损耗皆由三房承担。”
五长老脸色稍缓,只要一个进入天火渊的名额,还是可以商量的,可很快他就皱眉,“三哥,咱明人不说暗话,三房这两年为给罗冠聚骨,私产卖的差不多了,你哪来的银钱送他进去?”
罗振阳环视众人,语气平淡,“我自有办法。”
主位,罗振山瞳孔一缩,“你要出卖通天骨?”
罗振阳点头,“是。”
一片惊呼!
通天骨是凝骨仪式的重要材料,还能用于炼丹、制器,价值极高。可剥离通天骨,不仅痛苦万分,更会造成可怕后果!
宗祠偏门打开,常年守在这里的瘸腿老仆,走到罗冠面前,意味难明看了他一眼。
“罗冠少爷,请噤声,跟老奴进偏殿。”
众人不解眼神中,罗冠跟在他后面,走到偏殿深处。这里与主殿一墙之隔,虽看不到什么,声音却清晰可闻。
是五长老的大嗓门。
“三哥,你疯了!”他似乎很生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通天骨是修行根基,一旦剥离修为尽废,还要减寿十年!”
出卖通天骨?!
罗冠瞪大眼,父亲要做什么?不行,必须得阻止他!
瘸腿老仆一抬手,不知他做了什么,罗冠整个人被压在原地,不能动弹半点,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平静声音响起。
“为我儿,纵一死又如何?何况区区减寿十年。”
一句话,罗冠泪如雨下,脑海闪过无数画面。
六岁那年深秋,他发着高烧,咬牙站在雨里,眼泪跟雨水一起滚落。
父亲在他身边。
九岁的大雪天,滴水成冰,他手脚满是冻疮,全身都没了知觉。
父亲在他身边。
十二岁意外摔断胳膊,还要继续站桩时,他怎么都不肯起床。
父亲第一次打了他。
然后,继续站在他身边。
原来,他跌跌撞撞这些年,父亲一直都在!
宗祠里,罗振阳起身,“我本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而已,岂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六岁以来,十二年努力付诸流水?如今唯能做的,便是为他再争最后一次,如此方不愧为人父!”
他跪在地上,面容平静,“大哥,成全我吧。”
罗振山眼眶通红,“我答应你!”
偏殿,瘸腿老仆已离去,罗冠摊在地上,木然盯着房顶。
罗振山走到他身边,“是我让瘸子带你进来的。”他蹲下来,将罗冠拉到眼前,“他是你爹,但也是我弟弟,我尊重他的选择,但你要记住,这是你爹用命给你换来的机会。”
“罗冠,不要再让他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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