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振基提供的史册之中,对元祖神君的记述大致是这样的。
勤劳的千乘人,在钱氏王朝的统治下,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失去生计,又失去土地的人们,被恶毒的钱氏驱逐到了丘环莽原。
一望无际的莽原寸草不生,贫病交加的千乘人只能静静等死。
在那一个神圣的日子里,千乘人的真神,元祖神君洪锦仁来到了莽原之中,他召唤来了风,他召唤来了雨,大雨下了一个月,将一望无际的莽原,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湖泊。
湖泊之中,有吃不完的虾蟹鱼鳖,湖泊周围,有数不清的肥沃良田,勤劳的千乘人在美丽的丘环湖周围,建立了幸福的家园。
残暴钱氏皇帝,带领大军一百万,攻打丘环湖。
勇敢的千乘人,跟随元祖神君奋勇反抗,诛灭了钱氏王朝,让千乘人回到故土,在神君的庇佑之下,建立了最强大的千乘之国……
这个显然不是史册,这个是神话。
但千乘人把此物奉为正史,徐志穹让洪振基拿出点真东西,洪振基也拿不出来,这是他掌握的唯一史料。
徐志穹为什么急于查阅元祖神君的史料?
因为徐志穹现在可以确定,千乘国只有一位神君。
从元祖神君开始,千乘国历经三十三次皇位更迭,为什么每一次皇位更迭,都会有一位苍龙卫病故?
按照徐志穹的推测,在千乘国,所谓皇位更迭,不是老皇帝死去,新皇帝继位,而是元祖神君借助霸道修者的魂魄,一次次重生!
在千乘尚未立国之时,有一位苍龙霸道高品修者,从大宣来到千乘国,组织军队,推翻钱氏王朝,建立了新的王朝,登基为元祖神君,名唤洪锦仁。
按照两国纪年记载,元祖神君二十五年,宣国派来亲王梁振硕作为第一批使臣,来到了千乘国。
洪锦仁连续向宣国派出了三位使臣,终于请来了大宣使者。
元祖二十七年八月,伴随梁振硕一并出使的五品苍龙卫梁振秋病故,同年九月,元祖神君洪锦仁驾崩,洪锦仁长子洪绪庚继位,是为咸熙神君。
咸熙十九年,宣国派来亲王梁孝思作为第二批使臣,再次来到千乘国。
咸熙二十二年正月,五品苍龙卫梁孝清病故,同年三月,咸熙神君驾崩,景耀神君继位。
每次新君继位,就有一个高品苍龙卫提前一个月病故。
这是巧合么?
当然不是!
没有那么多神君,从头到尾就一个神君!
从最开始洪锦仁到如今的洪俊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元祖神君的元神侵占了五品苍龙卫梁振秋的魂魄,又用某种手段,变成了自己的长子洪绪庚,成了新一任神君。
他为什么不直变成洪绪庚?为什么一定要占据苍龙卫的魂魄。
按照徐志穹的推测,千乘神君需要用一个霸道修者的魂魄,来维系他自身的修为。
霸道的气机,和杀道一样,生于魂魄,元祖神君自己的魂魄出了问题,必须要寻找替代品,而且只能寻找霸道修者,否则他的修为会受到严重影响,甚至有可能丢失全部修为。
因此每次神君在驾崩前一两年都会全力以赴请来大宣使者。
这一次,为了逼迫梁玉瑶出使,洪俊诚甚至亮出了郁显老皇帝这张底牌。
争取大宣出使的目的并不是结盟,而是寻找替身,来维持生命!
从史料记载来看,找的替身品级越高,维持的时间就越长,建衡二十九年腊月,四品苍龙卫梁至坚病故,翌年正月,太熙神君继位,这位在位一共六十八年。
四品的魂魄,让神君维持了将近七十年的生命。
而永安三十一年二月,七品苍龙卫梁炳功病故,次月,隆和神君继位,在位不到两年。
寄生于七品的魂魄,几乎等于转生失败了。
徐志穹仔细看了编年表,如果前任神君占据的苍龙卫魂魄修为低于六品,下任神君的在位时间不会超过三年,如果苍龙卫魂魄达到五品,下任神君的在位时间不会短于二十年。
五品和六品是个关键节点,被寄生的对象低于六品,相当于转生失败,达到五品,才能保证转生之后长久的生存。
这就是梁玉瑶达到五品之后,洪俊诚急于召见她的原因。
当然,目前这只是徐志穹推测,至于元祖神君的魂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尚且未知。
这同时也是徐志穹要面对的关键问题,洪俊诚的魂魄存在缺陷,这就是他的致命弱点!
可千乘国的史料无从查证,大宣又没有千乘国的史料,线索自此断了。
徐志穹正当苦恼,忽听有人来报,洪俊诚召洪振基入宫觐见。
洪振基长叹一声:“又是给图奴纳贡的事情。”
纳贡?
徐志穹诧道:“为何又给图奴纳贡?千乘不是要与大宣结盟么?”
洪振基长叹一声:“神君的心思,谁能说得清。”
洪俊诚这是找到新魂了,不再急着取悦梁玉瑶了。
洪振基看着徐志穹,不知该如何应对,徐志穹思量片刻道:“拖着,不办就是了。”
洪振基一脸为难道:“我不办,自然有人去办,录王正跃跃欲试。”
录王?洪振康?
这厮刚从监牢里出来几天,却又把亲图的大旗扯上了。
徐志穹一笑,对洪振基道:“敲打他一下。”
“敲打?”洪振基皱眉道:“我去敲打兄长?这怕是不太合适。”
徐志穹沉默片刻,看着洪振基道:“你是不是把他当成袁成锋了?”
洪振基愕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徐志穹又问道:“洪振康是不是也把自己当成袁成锋了?”
洪振基沉默许久,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飞速转动。
徐志穹说的没错,我把洪振康当成袁成锋了。
我和袁成锋苦斗这么多年,无论手段还是心机,我都不及他,被他处处压制,也是无奈之举。
可洪振康呢?
他也想压制我?
他也配?
若不是我和徐志穹倾尽全力杀了袁成锋,洪振康还是个阶下囚而已!
而今刚重回亲王之位,非但要与我平起平坐,还要压我一头?
洪振康确实欠敲打!
洪振基抱拳道:“若非运侯提醒,寡人险些自误,依运侯之意,这洪振康该敲打几分?”
徐志穹神情严肃道:“真敲真打,莫伤了他性命,但也得让他明白一件事,你终将成为千乘神君,冒犯神君是重罪!”
洪振基点点头,眼神之中,渐渐显露出寒光。
……
恩威大殿之中,洪俊诚要向图奴送去五百万两贡银,一是要消除此前产生的误会,二是秋收将至,希望图奴不要过分索要粮食。
洪振基的态度很明确,神君要交贡银,他无权干涉,这笔银子直接走国库就好。
一听国库两个字,洪俊诚把脸沉了下来。
与大宣不同,千乘国没有设立内库。
所谓内库,就是皇帝的私库,也就是国库划拨给皇帝的钱。
在大宣,皇宫之内,吃喝拉撒,花的都是内库的钱,也就是皇帝自己的钱。
因为国库和内库分设,所以昭兴帝想动用国库的钱,只能用术法去偷窃,却不能随心所欲的调用。
但千乘神君,一心为千乘社稷,千乘国没有设立私库,千乘人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神君所有,皆为千乘所有!”
事实确实如此,只是这话颠倒来说,更好懂些。
千乘所有,皆为神君所有。
国库所有的钱,都是神君的!
从国库里出钱给图奴?
你这不是抢神君的钱么?
你心里还有神君么?
洪俊诚对洪振基极其不满,洪振康也在旁边数落了洪振基几句。
洪俊诚对洪振康的态度颇为满意,便问洪振康如何筹集贡银。
洪振康本就不是个聪明人,再加上被囚禁了二十年,脑壳早就不灵光,他根本没什么好主意,唯一的手段,就是加赋。
洪振基提醒一句:“秋收将至,家家都数着米粒下锅,此时若是加赋,只怕要激起民变。”
洪振康冷笑一声:“民之短视,只在意那几粒果腹之米,却看不见家国天下的大局,
这五百万贡银,干系两族修好和边境安宁,倘若因少了一分一毫,与图努生出战事,莫说几粒粮食,连一条性命却都未必留得住,孰重孰轻,他们还分不出么?
若是当真分不出轻重,却当以严刑训戒,几经训戒,仍不知悔改者,当杀之以儆效尤!”
洪俊诚连连点头,将贡银之事交给了洪振康。
至于通过什么名目加赋,如何尽快把赋银收上来,收不上来怎么办?真激起民变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洪俊诚一概不予过问。
他还像以前一样,看似对所有事情都关心,又似乎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用他独有的眼神,略带蔑视和戏弄的看着朝堂上的臣子们。
……
离开神君大殿,洪振康长叹一声,数落洪振基道:“振基,自你年少时,为兄就教导过你,朝堂之上,一言一行皆要三思,这多年来,你怎不见长进?
适才你不知晓神君心思,却与神君随意奏对,轻则招来神君厌恶,重则却有性命之忧!”
洪振基慨叹道:“小弟一时鲁莽,而今也在后怕,兄长,若是不弃,且到小弟府中饮上一杯,小弟多年未听兄长教诲了。”
“我哪有闲情教诲你?你且回去好生反省吧。”
洪振康本来是要拒绝洪振基的,他正忙着筹集五百万银子,没有心思和洪振基吃酒。
但洪振基提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兄长,二十年间,朝堂各部官员都已换去,有些人,想必你还没认全吧。”
搜集银两,肯定得有各部官员帮忙,人都认不全,想把事情办成,难度也确实有点大。
在重新熟悉朝堂之前,洪振基还算是用得着的人。
洪振康叹道:“罢了,看在手足情分上,陪你吃几杯吧。”
两人乘轿去了束王府,酒宴之上,洪振基习惯听曲赏舞,又被洪振康呵斥了一顿。
“你是来与我叙话,还是来听靡靡之音?若是痴迷于此,却还叫我来作甚?
你我身在宗室,一举一动为万人所瞩,一言一行为万人表率,岂能如你这般放纵?”
洪振基赶紧撤下了歌舞,洪振康喝了一杯酒,随即继续厉声教训洪振基。
洪振康当了二十年的阶下囚,受了不少羞辱,就连往囚室里送饭的老汉,都敢随意骂他几句。
当回录王之后,洪振康天天在府邸里训斥下人,虽然骂的也算过瘾,但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今天大骂洪振基,对方的身份明显不一样,看着洪振基面红耳赤,唯唯诺诺,洪振康这口闷气渐渐吐露出来。
酒过三巡,洪振康越骂越过瘾,今天不打算收场了,准备骂到天黑再说。
可不知为何,又喝了一杯酒,他发现天突然黑了。
不光天黑了,屋子里也黑了。
洪振康眼皮一沉,慢慢睡去了。
睡梦之中,他怀里坐着一位美人,手里搂着一名男妾,继续叱骂洪振基。
骂着骂着,洪振康忽然觉得男妾的肌肤越发冰冷,美人的身躯却越发炽热。
他感觉到情况不对,慢慢睁开了双眼。
男妾消失了,变成了冰凉的镣铐。
美人也消失了,变成了炽热的火盆。
洪振基从火盆里拿出烧红的烙铁,吹了吹,然后朝着洪振康笑了笑:“你猜,我想给你烙个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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