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功接连在铜盆旁边点了二十根蜡烛。
盆子里的血树汁液,刚刚没过盆底,这和顾正功预估的数量相比,还不到一成。
事情出了变故?
朝廷插手了?
不可能!
来听学的都是城东的升斗小民,朝廷怎会在意他们?
就算发现了一些异样,朝廷也应付不过来。
神机司没了,黑衣营是用来保护神君的,还有谁会管这些小民的死活?
刑部?
若是查瓦窑,他们肯定冲在前边,逞凶、抓人、收银子、耍姑娘,这事铁定不能耽误了。
若是出了异类,他们看上一眼,只怕就要吓拉了裤子,这事他们绝对不敢管。
还能是谁呢?
蜡烛快烧尽了,盆子里还是那一点汁液。
再等也等不来更多,顾正功叹口气,且把盆子端了起来,带进了西厢房。
他知道肯定出了事情,但剩下这点树汁也不能浪费。
常德才和杨武跟着顾正功去了厢房。
厢房里陈设素朴,一张书桉,一把椅子,两个坐墩,一张床。
顾正功在书桉上摆了一个香炉,洒下些香灰,取了一盏清水,均匀淋在香灰之上。
这套手段,杨武很是熟悉。
这个是阴阳法阵。
之前看了顾正功太多操作,杨武都不是很能理解,而这法阵倒是很好理解,这是个很常见的传送法阵。
他用传送法阵作甚?
不好!
他要传送血树汁液!
这血树汁液很可能是送给粱孝恩的,如果就这么被他传送走了,还上哪去找粱孝恩?
常德才也看出状况不对,想要阻止顾正功。
杨武拦住常德才,示意她不要动。
现在阻止顾正功,没有任何意义,最多让粱孝恩少收了一份血树汁液,还是查不到他的下落。
眼看顾正功的法阵即将成型,杨武洒下了几张拍画,他也布置起了法阵。
一缕森寒的阴气悄悄爬上了顾正功的书桉,潜藏在了血树汁液之中。
多亏混沌无常道修者的感知力极差,这缕阴气在铜盆里徘回两圈,才融入汁液,若是换做一个判官,早就被发现了。
顾正功没有发现,他催动法阵,铜盆里的汁液开始慢慢减少。
阴气随着汁液被法阵一并送走了。
粱孝恩也在城东,只要相距不太远,杨武就能凭着这股阴气追踪到粱孝恩。
万一追踪不上呢?
那就只能靠老常了。
凭她拷打的功夫,应该能从顾正功嘴里问出梁孝恩的下落,前提是顾正功真的知道梁孝恩在哪。
血树汁液都送了出去,顾正功在厢房里默坐了片刻。
他在想着后续的应对。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些来听学的匠人,回家之后,会杀了一家老小,然后再去杀周围的邻居,血树汁液应该能收到满满盆!
等到官府查到此事,相关人等也死的差不多了,而这些匠人早已死去,他们不会说话,谁也不知道他们今晚来听学的事情,也没有人会怀疑到顾青天身上。
就算怀疑到了,顾正功也有脱身的办法。
可现在情况复杂了。
血树汁液收了这么少,证明有人事先查到了线索,而且提前做了防备,把那些匠人都除掉了。
这些匠人的家人肯定大部分还活着,他们会成为人证,他们会说出来顾正功这里听学的事情。
如果事先已经被拿住了把柄,而今又有了人证,等朝廷派人抓捕,顾正功再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差不多该走了,顾青天这个身份不能留着了。
顾正功去了卧房,在床底下打开一个暗格,掏出了一具傀儡。
这具傀儡和他当前形貌一模一样,他把傀儡摆在床上,往床上洒了一壶灯油,准备把床铺点着。
府邸失火,顾正功命陨,此事到此为止。
顾正功提起油灯,正要点火,忽觉右臂一阵剧痛,右手提着油灯,慢慢自己的衣衫上靠拢。
这就是钩指抽筋的妙处,把筋抽了之后,只要常德才的手指不松开,这条手臂就由常德才控制着。
眼看灯火烧着了衣襟,顾正功拼命想甩脱油灯,可右手一直不停使唤。
他想喊,常德才自身后,用短刀抵住了他喉咙:“别乱出声,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刚才那盆血水,你送给谁了?”
顾正功一脸诧异道:“你说什么血水?你是什么人?本官为人正直,不惧尔等宵小,本官,当真不惧……”
“衣服都烧着了,少扯两句闲澹,你若不说,我且看着你在这活活烧死。”
听着常德才的声音,又闻了闻脂粉香气,顾正功判断出常德才是个年轻女子:“姑娘,看你年纪尚轻,我且有一言相劝,当年未入仕途之时,我曾见过一名女子,和你年岁相彷,她……”
刚说了半个开头,顾正功惨呼一声,故事到此为止。
常德才从顾正功嵴背上剥下一片皮肉,又拿油灯在伤口上烧灼了一番。
顾正功很擅长讲故事,他刚讲了两句,那诡异的气机就散发了出来。
若是听完了这个故事,估计常德才也要变成怪物。
可惜常德才没给他机会,在火中烧灼片刻,顾正功招供了:“那盆血水是给一位前辈的,那位前辈姓甚名谁,我也不知晓。”
“你不知晓?”常德才把顾正功的头发烧着了。
顾正功被烧得皮焦肉烂,可始终没有改口,他坚称不知道这位前辈的身份。
“那你知道他的住处么?”
“不知,我只知道这法阵,能把他要的东西送过去。”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录王,”顾正功语调越发微弱,“姑娘,我没撒谎……”
顾正功昏死过去,常德才把火熄灭了。
看他样子确实没撒谎。
常德才最担心的就是他没撒谎,他若不知道梁孝恩的所在,这事就无迹可查了。
正值焦急,杨武突然呼喊一声:“老常,得手了!”
借着血树汁液中的一缕阴气,杨武追踪到了法阵的去向。
常德才甚是欢喜,见顾正功这厢并无反应,且找个绳索,先把他捆在卧房里,又让杨武做一道法阵,将他困住。
一切准备停当,杨武重新做一道传送阵,沿着顾正功的传送法阵,追了过去。
原本昏死过去的顾正功,突然睁开了眼睛,指尖在绳索之上缓缓颤动。
……
杨武和常德才,来到了城东一座小院,刚进了院门,常德才隐约闻到了一股气机。
他在大宣皇宫当过差,对这股气机再熟悉不过,这是苍龙霸气!
常德才满脸赞许看着杨武,自相识至今,她越发觉得这男人既俊美,又聪慧,还有满身好本事。
杨武有些紧张,他不时的摸着胸前的拍画。
志穹,我和老常来救你了,你自己也加点劲,最好能和我们里应外合。
他和梁孝恩交过手,还记得对方化身为龙的战力。
凶悍的霸气让杨武有些抖战,常德才摸了摸杨武的手,让他不必害怕。
找人的事情,常德才帮不上忙。
打仗的事情,却也不需要杨武出手了。
三品宦官,只要锁定了目标,还真就没怕过谁。
气机从小院的正房里传来,常德才悄无声息来到门前,悄悄推开房门,进了屋子。
梁孝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正在熟睡。
看来这是刚喝了血树汁液,陷入了短暂的沉眠。
常德才来到床边,轻轻伸出了手指。
此刻,就算梁孝恩突然跳起来,也不可能逃得过常德才的手指头。
在这种距离下,常德才绝对不可能再给他活命的机会。
手指在梁孝恩的胸口上点了下去,铿铿作响。
这声音不对……
常德才大惊,这几指头,好像戳在了木头人身上。
这……
这果真是木头人!
我,我怎么可能上当……
这木头人做的也不像,我怎么可能会上当!
常德才大惊失色,院子里,一阵撕打声传来,常德才赶紧从卧房冲了出去。
真正的梁孝恩,此刻正攥着杨武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诡异的气机,遍布杨武全身,让杨武的身形陷入了严重的扭曲。
淆乱之技,对身外气机影响最大,杨武正在被自己的扭曲的阴气所伤害。
常德才急忙冲过去救杨武,却正中了梁孝恩的下怀。
梁孝恩勐然用出龙怒之威,迫使常德才在半途低下了头。
他随即用了盘蟒之技,把常德才绞在了原地。
常德才挣脱不开,力量不是宦官擅长的,中了盘蟒之技,就等于出现了致命失误。
常德才的身子扭曲的比杨武还要严重,梁孝恩见状放声大笑:“哈哈,两个毛鬼,当真不知死,就凭你们这心智和手段,也敢来找我?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梁孝恩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戟锋带着月牙刃,从梁孝恩胸口里钻了出来。
徐志穹站在身后,缓缓道:“你多笑几声,我真心喜欢听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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