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鬼东西!这白色的是什么!!”有人开了一枪,却没有半点反馈。
“——防御设备全对他无效!连冲锋枪都被他砍了!”
“——这人是怪物!怪物啊!!快跑!”
他们尖叫着,奔逃着,狼狈至极。
面对这群妄图发起病毒战争的外来人,苏明安可不像对待赵卫东那样有好脸色。
人性旳极端善恶反差,在这两拨人的身上,展现得极为明显。
在他即将砍下一个人的头颅时,一个胡须拉渣的中年人朝他扑通一声跪下,开始痛哭流涕地忏悔,如同某侦探片里忏悔赎罪的罪人三件套: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别杀我,我们也都是为了这个世界,我们也只是想要和平……”
看着这个人的模样,苏明安笑了声,手上挥落的刀锋不停。
“唰!”
中年人的头颅滚落在地,眼中留存恐惧,苏明安刀锋一甩,在地面划出一道月牙状的血迹。
“你对一个无辜的紫发小女孩,也是这一番说辞吧。”苏明安对着尸体说:“——‘为了世界和平’。”
——可他们在将手术刀刺向她的时候,
——可曾听过她的哭声?
他收刀,继续朝着地下实验室走去,白色的触须如同巨蟒,将人们卷入搅碎,这种残忍的死法震慑了一大批贪生怕死的研究员,他们哭喊地向外逃。
越往下走,他仿佛越是能听见一个女孩的求救声,那个一直渴望睡觉,一直怕痛的女孩,似乎在远远地朝着他说——
……
……
苏明安记得,元双双是在晚上的时候死去的,如果现在的时间点是白天的话……
地下实验室的门没锁,他一把砍翻保卫,踹开了门——
扭曲的,灰白色的管道遍布四周,视野正中央,是一张熟悉的,绑着管子的,洁白的床。
“滴,滴。”
跳动着折线的显示仪,还在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一声,维持着女孩单薄的生命。
紫发的女孩,静静躺在床上,日记本躺在她的手边,她的身体已经被管子插满,身上满是斑点和破皮,四肢瘦弱得如同干瘪的蜘蛛腿。
……但她的眼珠还在动。
他见到了还活着的她。
但令苏明安止步的是,是坐在她床边,正在给她念故事的一个黑发青年。
“——‘我们必须坚决相信启示的那个世界,哪怕天国的所有天使都下凡来告诉我,事情是别的样子,我却不会因此怀疑我坚信文字的每一个音节,反而会闭眼掩耳,因为它们不值得我看或听。’”
青年的神情,显得温和而不沮丧,他坐姿优雅,身体微微向前倾,缓慢翻着膝头的书,姿态亲近而不冒犯:
“‘但凡忠实信徒都具有闭眼掩耳的能力,对‘不值得看或听’的事不屑一顾,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坚定不移,力量亦是源自于此……’”
他读着,突然合上了书本。
“路德的话语,或许能解释你们这些人沦落至此的缘由。”苏凛侧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苏明安:“是不是很惊讶,我为什么比你快?”
他坐在病床边,离元双双极近。
“普拉亚的苏凛都有好几代,你有个类似分身的技能,也不奇怪。”苏明安说。
“……”苏凛微笑。
看见苏明安走近,元双双的眼珠微微晃了晃,有些疑惑他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侧头,露出为了方便实验需要,而被剃的极短的头发。
她似乎不想被人看见,身体下意识后缩,却动弹不了,只能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
……
……
“你……是……谁?”她说:“你是……小爱吗?你来……让我睡觉了吗?”
“我不是小爱。”苏明安说。
“苏明安,做个交易吧。”苏凛的手搭在书皮上:“你和茜伯尔,各自都持有,对吧?既然你们两个人都有能量,给我一份。作为交换,我不会阻拦你获得黑乌鸦权柄。这样一来,莪们彼此都能满足成神三要素——我们可以一起成神。”
他的手微微前搭,凑近了元双双绣着乌鸦的手臂,那是她的黑乌鸦权柄。
他在拿这个作威胁。如果苏明安不答应他,他可能会杀死她,强行夺取她的黑乌鸦权柄。
“这么想成神,你想留在穹地了?”苏明安说。
“怎么可能。”苏凛微笑:“只是想看看,这个世界神明的强度而已。”
苏明安看了茜伯尔一眼,想听听她的想法。
茜伯尔眼神微微一动。
“行,我的能量,你可以拿去。”她对苏凛说:“你跟我出来,这个地下室太狭窄,不好交接。”
“我可以信任你的人品吗,第一玩家?”苏凛看着苏明安:“她不会是想把我骗出去,然后给你率先成神的机会吧?”
“……你去。”苏明安说。
他不知道茜伯尔要做什么,她应该有她的思量。
苏凛和茜伯尔离开了。
苏明安刚想说话,就看见元双双闭上了眼。
“好吵啊,你们。”她说:“那个叫苏凛的人……一直给我念听不懂的故事,我都说不想听了,他还要念……神神叨叨的,像传教一样……”
苏明安总觉得元双双这评价似曾相识,好像有人也这么说过他……
“我好困,我好困啊……”元双双眨了眨眼:“刚刚,外面的动静好大,我听到惨叫声,你……做了什么?”
“没有人会来迫害你们了,那些研究员已经不在了。”苏明安说。
她舒出一口气,那张稚嫩的,满是破皮的小脸扯出个笑,像是如释重负。
“那你……你救了我们,你是好人。”她的睫毛动了动:“好人,你能答应我……从此以后,不要再有孩子像我一样,这么痛……可以吗?”
“……”
“果然,还是,不行吗?”她说着说着,突然吐了口血。
“我好想……我好想穿更多裙子,我好想吃鸡翅啊……可我已经穿不上任何衣服了,一吃东西就吐……”
“……”
“我不关心什么世界和平,我只是好困,好困……好疼……我只是,不想被人说是‘怪物’,但我最后……好像真的变成怪物了。
是我们穹地人,本身就是怪物……还是,那些研究员,把我们逼成了……怪物呢?”
她喘了口气,一双涨满红丝,却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室内的光晕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在斑斓的玻璃上跳舞。
在她身上,畸形似乎都成为了一种美。这种外表与内在的反差如同相互交织的冰与火,畸形的枯骨和她腐烂的皮肉混成一起,交织反差。
这样的孩子,单纯得像一张纸。
——是什么东西,把这样的白纸,刻画成了如今怪物般的模样?
元双双注视着他。
她像是在将一切都扫入眼中,记住她眼前最后的景象。
她如此贪恋地,望着这个世界。
片刻后,她一点点,一点点地闭上了眼。
“晚安。”苏明安说。
“……晚安。”她轻声说。
这个人不嫌弃身为怪物的她,还和她说话,和那个莫名其妙就闯进来给她念好久故事的人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个床前的人是谁,但是他很温柔。
希望之后和她一样的孩子,能够遇到这样温柔的人,
不必像她一样。
太苦。
太痛。
……
……
她的时间到了。
她的死亡时间,比她日记本上记录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闭着眼睛,比活着的时候更加美丽,嘴角的鲜血像溢出的红葡萄酒。
她手臂上的血色乌鸦化为一道手镯,浮现在空中,像闪闪发光的宝石。
……
……
或许是小爱给了苏明安机会,她没来抢权柄。
这是他距离佰神的最后一步。
苏明安朝黑乌鸦权柄伸手,却被一只手拦住。
拦住他的是赶回来的茜伯尔,她的容颜明显苍老了许多,白发干枯,皮肤发皱,连嘴唇都显得干瘪。
很显然,她没有选择把能量交给苏凛。
“你又……献祭生命力了?”苏明安说。
“我不能放任一个不信任的家伙成神。”茜伯尔说:“为了打跑他,我只能这么做。没关系,这次轮回快结束了,我的生命力会回来的。”
“他死了吗?”
“没死。他说什么‘算是还了你一次尊重普拉亚光明骑士的情’,然后就不见了。”她说。
“他真这么说的?”苏明安说:“希望他没有憋大招。如果他能安安分分到副本最后,我会很高兴地给他写感谢信。”
茜伯尔没有接这个话题,她移动视线,盯着那漂浮在元双双尸体上的黑乌鸦权柄。
她定定地盯着这枚权柄,视线像黏住了一枚滚烫的烙铁。
“苏明安,我看出来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的善恶观相当模糊……”她说:“你这样的人,在满足条件后,都可以成为佰神,那么我们一直信仰的神明……到底算什么?”
在这种最后的时刻,
她竟也发出了和当初封长一模一样的疑问。
她和她哥哥相隔已久的思考方式,此时突然相近。
“——庇佑人们的是正神还是邪神,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苏明安说:
“——清醒还是沉睡,冷静还是疯了,重要吗?我们的生存,比任何理由都具有正当性。正邪之分,最古老与最虚幻之分,什么都不重要。
或许我们早就已经疯了,就像前几天那样,早就陷入美好的幻觉中,自顾自地以为我们成功走到了这里,包括轮回都是我们臆想的,但那又怎样?
弱小的人,无药可救的人,贪婪的人,自私的人……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所能做的只有自我宽慰,追寻的是灵魂的自由,和末路的不后悔,而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茜伯尔。”他继续说:“——我们已经达成了,我们力所能及的,全部。”
茜伯尔抬起眼皮。
她只是微微一晃,那自看见外界末世起,便积蓄已久的泪滴便落了下来。
她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嘶哑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手指动了动,全身都在颤抖。
——只要自由地活着就够了。
——我们只要活着就够了。
她缓缓地松开了拦在苏明安手臂上的手,那张有着皱纹,略微沧桑的面容,盈上了一层笑。
热泪盈眶。
为着这个世界,她伤痕累累,
却热泪盈眶,热血满腔。
“无论他们怀着怎样的善意和恶意——”她凝视着苏明安的眼睛,像是看见了她自己倒映的影子。
她一字一句,缓缓地说——
“——或是如何将我们视为‘异端’?”
……
……
相传,在查理二世时,伦敦塔的渡鸦泛滥成灾。
曾有古老预言——
历代的格兰君主,将渡鸦奉为国运兴衰的象征。为确保它们成为伦敦塔的永久居民,这些渡鸦被剪去了部分飞羽,避免预言的应验。
被剪去飞羽的渡鸦,无法远行,它们成日成夜生活在塔楼之中,成为了旅游业的牺牲品,失去翱翔远逐的自由,成全了国土的辉煌。
那么,在穹地,
——是谁杀死了塔楼中的渡鸦?
是被生存欲望驱使的诅咒爆发者、利欲熏心的古堡研究员、好心办坏事的善良外来人、试图遮掩真相的部族少族长,还是想要毁灭生灵来更迭纪元的神明?
亦或是……
善于排斥‘异类’,拒绝接受‘理性’的,剪去自己羽毛的,人类自己?
要戴上枷锁的,是看起来“不稳定”的榜前玩家,
还是已经杯弓蛇影到,濒临疯狂的普通人们?
——是谁杀死了塔楼中的渡鸦?
——谁杀死了人类自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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