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出主意

  魏广德为什么一开始就为张居正开脱,要知道事涉首辅,他自己是不好解释的。

  那是因为刘台这份奏疏写的绝了,里面指控张居正的所有罪名,都是真实的。

  虽然用意可能未必如奏疏所写,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查实的。

  能让都察院查吗?

  当然不能,否则张居正就麻烦了,考成法也麻烦了。

  所以,一开始魏广德就给此事定性为刘台伺机打击报朝廷重臣,心有不轨。

  驱逐高拱,事涉内廷自然不好查,总不能把两宫太后和小皇帝喊道都察院问案吧,但朱希忠的事儿却是明摆著,旨意是张居正草的。

  考成法,六部向六科负责,六科对内阁负责,实抢夺了本该属於皇帝的监督之权。

  六科是直接对皇帝负责,而不是对内阁。

  不过这点,得考虑皇帝年幼的问题,但是说起来,实侵夺皇权。

  魏广德把话说出口,又让人传出去,传遍在京衙门,也是堵住其他人之口。

  次辅度如此明显,其他就算有人想搞张居正,最后就算把张居正搞下台,那结果呢?

  魏广德上台,却未必念你的人情。

  下午的时候,吕调阳的弹劾奏疏草完成,魏广德看过后直接在后面署名,又派芦布送过去,由吕调阳直接送司礼监,希望快递进宫里,好叫两宫得知。

  张居正回家避嫌的事儿,已经在朝堂传开,内廷也在之后很快就知道了消息。

  为此,慈庆宫还派人来内阁询问了情况。

  毕竟这么大一个国家,内阁职责甚重,少一个人就是不得了的事儿,更何况还是突发状况,事先没有准备。

  魏广德进宫,把情况详细说明,重点就是点出刘台对张居正这个座师心怀不满,包括调他去辽东而不是江南富庶之地,刘台就已经对老师心生怨意。

  在魏广德回到内阁就得到消息,慈庆宫派冯保去张府劝慰。

  第二天一早,就有自辩奏疏递上,顺著魏广德搭好的台阶,张居正自陈有眼无纸,无脸见人。

  "在令,巡按不得报军功,岁初辽东大捷,台违制妄奏,法应降。

  臣第请旨戒,而台已不胜愤,乃妄自惊疑,遂不顾藉,发愤於臣.

  且台为臣所取士,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计惟一去谢之。"

  张居正请辞首辅之位,倒也在大家预想之中,被弹劾都会这么说一句,否则就有贪恋权势之嫌。

  自辩到了魏广德手里,票后又让芦布交给吕调阳,让他署名后直接送司礼监。

  紫禁城,乾清宫。

  万历皇帝朱翊钧此时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桌后面,一只手撑著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往日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坐在文华殿里听讲官讲课。

  不过,昨天张师傅被御史弹劾,选择放下手里的工作回府避嫌,小皇帝敏锐的感觉到母后的情绪都变坏了。

  是啊,自己从父皇手里接手的可是一个偌大的国家,每天有多少事儿要处理。

  不过也幸好发生了这件事儿,所以母后下旨这几天的功课暂停,让他多了休息时间。

  张师傅可是内阁之首,虽然魏师傅也很厉害,可他毕竟不是首辅,做事难免畏手畏脚,除非让魏师傅坐上首辅的位置。

  小皇帝心里想著,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在母后心里,还是需要老成持重之人主持大局,魏师傅虽然有主见,能出主意,可终究没有张师傅资格老。

  对了,要不要找魏广德商量下,不管怎么说,张师傅是他老师,做弟子的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听听魏师傅的意见。

  想到这里,朱翊钧对外面喊了声,后就有内侍进来,站在他面前恭敬肃立。

  "去,请魏师傅来乾清宫,朕有话和他说。"

  小皇帝下令道。

  昨下午开始,冯大伴就被慈庆宫叫去了,后面就很少回来。

  不过宫里也不缺人,冯保不在,其他人也是不少的。

  "遵旨。"

  那内侍答应一声,急急忙忙往内阁走。

  小半个时辰以后,魏广德跟著内侍走进了乾清宫。

  其实从内阁出来的时候,魏广德已经猜的小皇帝加他来的目的,估摸著就是问张居正的事儿。

  果然,行礼起身后,小皇帝先是意问了问他最近的身体怎么样,毕竟现在天气越发寒冷,要他注意保暖云云。

  魏广德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表达感谢后,小皇帝就把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魏师傅,朕听说上奏疏的刘台还是张师傅的学生,他怎么能够诬陷老师呢?

  张师傅的自辩朕看了,张师傅他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小皇帝表情严肃的问起这事儿,在他的认知力,学生已经尊重老师才对,怎么可以诬陷老师,实在是大逆不道。

  只能说身边的人对宫里几个拍板人的影响力太大,两宫太后和小皇帝都受到冯保、魏广德和吕调阳的影响,他们都说刘台是在构陷张居正,话听到她们耳中,自然就深信不疑。

  而其中,冯保和魏广德表的影响力无疑是最大的。

  冯保是宫里的太监,是她们的家奴,自然更加信任。

  而魏广德严格说来和张居正是竞关,若是张居正倒台,得利的无疑就是魏广德。

  连这样的人都说刘台是诬陷张居正,为张居正说好话,又怎么让人相信刘台的弹劾。

  所以,这个时候,大明朝真正的掌权人,没一个相信刘台说了真话,只以为他弹劾奏疏里全是虚言。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之又是学生弹劾老师,丝毫不注重师生之情,自然对刘台的印象更坏。

  魏广德听到小皇帝这么说,低头小声道:"陛下,你张师傅应该是很伤心的才是,否则也不会请辞。"

  "昨日冯大伴回来也是这么说,他说张师傅见到他就说没脸见人了。"

  小皇帝板著脸开口道。

  "哎,收到这样的学生,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会试卷子只能看出才学,却不能看出人品高低。"

  魏广德气说道。

  "魏师傅,你说朕这个时候该做什么?是不是派人把他抓起来?"

  小皇帝朱翊钧终於问出他一直想要问出来的问题,他觉得他这个学生也该为老师做点什么。

  "陛下,御史弹劾乃是本分,虽然刘台奏疏言辞甚为激烈,不乏夸大其词,但因此治罪怕是不妥。

  若是治罪,怕是会激起御史们的不满。"

  魏广德听到小皇帝说出要抓人的话语,急忙提醒道。

  "御史风闻奏事可不是让他们可以肆意构陷朝中重臣。"

  小皇帝却接话道:"何况还是他的老师,可见其人人品败坏,实在当不得这个官。"

  魏广德抬头仔细观察了小皇帝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他也不知道小皇帝是否是受到其他人的影响,这个时候还真不好接话。

  关键还是刘台是巡按御史,属於都察院,要是他说应该治罪,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怒都察院那帮愣头青。

  要是被他们盯上,时不时弹上一本,可就不妙了。

  其实不说魏广德,就是张居正也极少遭到别人的弹劾。

  因为多数情况下,张居正都选择置身斗核心之外,无论是徐阶斗严嵩,还是高拱整徐阶,他都是以和谐的姿,两边都不得罪。

  而这次,不但是来了次猛烈的弹劾,而且弹劾的发起人,竟然是自己的学生。

  封建时代相当看重师生关,在明朝,骂皇帝,骂大臣,都不要紧,但骂自己的老师,却会被看做大逆不道。

  这种情况下,别说张居正,其实就连魏广德都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实在是没有应对这样境遇的经,缺乏经验。

  见魏广德沉默,小皇帝朱翊钧又说道:"朕看张师傅的奏疏,言辞恳切想要离开,可是当今朝堂离不开张师傅,特别是新法刚刚推出,这个刘台就说出这样的话。

  朕看,不杀鸡儆猴,以后这样的事儿还会层出不穷。

  魏师傅,朕记得当初上课时,你为朕讲过当今大明的局势。

  很不好。

  而张师傅的考成法可以提高官员办事效率,虽然不是根治朝廷所有沉疴,但朝廷办事效率高了,应对各种问题也就更快捷。

  你还说,张师傅似乎有了完整的改变大明现状的策略,只是要徐徐图之,这时候若是不能让张师傅出气,他执意要离开可如何是好。"

  张居正此时是否已经有完整的改革步骤,其实还真有。

  当初在裕时,他们就经常聚在一起论时政,指点朝政弊端,自然是熟悉难题的,也有商量解决之法。

  只不过,不管是高拱还是张居正,亦或者魏广德,对这些弊端的轻重缓急认识不同。

  高拱认为是吏治腐败导致朝廷运转效率低下,所以应该正本,偏理想主义。

  张居正则认为水清无鱼,所以应该用制度提高朝廷效率,比较务实。

  实际上,就连高拱私底下也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整顿吏治在高拱手中多也用於政治斗而非真正的正本清源。

  相比之下,魏广德就觉得张居正这套似乎更合当今大明。

  张居正是不是真要请辞,魏广德当然是不信的,可这话不能对小皇帝说。

  这样的话说出口,无异於打大臣的脸,也包括自己的。

  魏广德不能说,可有的人能说。

  这个人自然就是冯保。

  他一个太监,要什么好名声。

  想到这里,魏广德开口说道:"陛下,臣还是以为御史弹劾乃是本分,不应治罪。

  陛下若有此心,不妨再多想想,也多问问身边人,特别是太后她们的意见,看她们怎么说。"

  魏广德这话传出去,自己肯定是没错的,反对皇帝处置御史。

  御史为什么有弹劾之权,可不就是太祖为了钳制高高在上的大臣,让他们做事的时候多一分顾忌。

  其实,这项制度是非常巧妙的设计。

  低品级的御史,大多是刚刚入朝的官员,和官场牵扯不多,又刚刚从民间脱离出来,但又脱离的不够乾净,能够知道民间疾苦,是谓"为民请命"。

  御史有了这样的权利,就时刻监督著朝中大官不能肆无忌惮。

  所以,大明对於处置言官,一向都很保守。

  只不过明朝中后期,世风日下,御史们在没有进入朝堂前就因为所谓"名士"的书院、讲学、诗会等形式吸纳,或多或少受到党派斗影响,已经有了偏向性。

  到了明晚期,政治斗往往都是御史带头锋,打前站。

  比如明晚期著名的东林六君子,即是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其中杨涟、左光斗都为都御史,是都察院里不小的官儿,手下管理的御史不少。

  袁化中也巡按御史,魏大中和周朝瑞虽然不是御史,但却是六科给事中,五人都是所谓的科道言官。

  唯一不属於科道的,也只有顾大章,可他也是陕西按察使,负责地方刑狱,和都察院关匪浅。

  晚明的东林党,虽然在朝中重臣里没什么席位,但却几乎完全控制科道。

  这样一股力量的存在,几乎就可以左右朝中重臣的升迁乃至生死。

  天启年间,东林党就想用科道言官逼迫天启皇帝处置魏忠贤,不过不想魏忠贤直接掀桌子来硬的,根本不按照文官斗那一套来。

  后世只说六君子在镇抚司大狱遭受如何的酷刑,却不谈论他们发动党的危害。

  其实,所谓六君子不过就是六个大傻子,被东林魁首推出来挡枪的,是他们筹谋的夺权大业的牺牲品。

  这些,魏广德多少有感觉,他已经意识到都察院的重要性。

  只不过这个衙门,他是真不好伸手,有张居正在一旁盯著。

  相应的,张居正也插不进手,因为魏广德也不会答应。

  只能让劳堪先在按察使司慢慢磨资,到时候直接迁到、副都御使去。

  只要资足够,张居正就算想要反对,那也得有合的理由才行。

  早早布局,就可以更有把握取得成功。

  等魏广德给小皇帝出主意,让他询其他人的意见,也是算准了,最后拿出主意来的人,八成就是冯保。

  你指望后宫之人熟悉前朝故事,那就太难为两宫太后了。

  而冯保见过张居正,显然就更加清楚张居正想要做成什么样子。

  魏广德回到内阁不久,宫里就有旨意送来,不是处置刘台,效率还没那么快,而是要内阁旨挽留张居正,同时还要褒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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