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5落幕

  魏广德从坟地回来,前脚刚踏进家门,就有家人上前低声道:‘老爷,京城朱尚书派人送信来了。’

  听到了朱衡的书信,魏广德眉头就是一挑。

  他离开京城前,和朱衡等人都是有约定的,无重大急事不要书信往来。

  实在是书信这个东西,一旦有失就很麻烦。

  想想办严家,还有胡宗宪那里,都是因为留存的书信惹的祸。

  “人在哪里?”

  不过魏广德还是开口问道。

  那家丁指指旁边的厢房,“在里面。”

  魏广德回头对夫人笑道:“夫人先去后面歇歇,这来回想必是累了。”

  徐江兰跟在魏广德身后,自然是听到刚才家丁的回报,知道魏广德有事儿要忙,当即点点头笑道:“我就回后面休息,夫君也不要累着了。”

  说完话,徐江兰对魏广德微微一礼,这才带着丫鬟婆子往后院走去。

  魏广德看着人离开后,这才转身进了旁边的厢房。

  在外面对话的时候,屋里的朱府的信使就已经听到了,这会儿已经双手垂立站在门旁。

  魏广德进屋就见到他,只是微微点头,随即在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下。

  那信使魏广德有印象,是朱衡身边的长随,好像也是江西这边的,或许就是长期负债两地来回,跑腿送信的。

  “魏阁老,这是我家大人的书信,命小的送来。”

  那信使向魏广德行礼后这才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份书信双手捧到魏广德身前。

  魏广德伸手接过,看了眼封口完好,这才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书信,随口问道:“朱大人身体还好吧,听说前段时间黄河又决口了,想来现在公务应该很繁忙才是。”

  在门外的时候,魏广德听说是朱衡的信使,理所当然以为是朱衡因为治水一事在京城遇到麻烦了,所以才有此一说。

  “还好,工部已经派人下去督工,尽快疏通航道,保证漕运的安全,想来很快就应该无事了。”

  那信使小心翼翼答道。

  “如此就好。”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已经打开了信纸看了起来,随即眉头紧皱起来。

  书信的内容和他所想大相径庭,说的不是黄河的事儿,而是内阁里高拱和殷士谵之间爆发的激烈对抗。

  看得出来,现在的形势,似乎对殷士谵很是不利,朱衡担心殷士谵做出不智之事,这才写信让他尽快联系,安抚于他。

  “你这次回江西,是否还要去朱大人家乡?”

  魏广德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看似随意的问道。

  “这次回江西,老爷让我尽快把信给阁老送来,也有家书要送回。”

  那信使恭谨答道。

  “那好,你先安置在府上休息一日再走,想来这次南下颇为费力。”

  魏广德开口说道,接着对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现在漕运断绝,从北方南下只能骑马乘车,估计要到淮安才能上船走运河回来。

  这次进门的是张吉,先前他在忙府里的事儿,所以没有在府门前迎接老爷回来。

  这会儿忙完手上的事儿,就到了这里,一直在外面守着,左右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给他安排房间。”

  魏广德看到是张吉,于是开口吩咐一声。

  张吉从外面唤来一个家丁,把那信使带下去休息。

  “一会儿给他锭银子做赏钱,几日时间就从北京到了这里,也是难为他了。”

  魏广德对留下来的张吉说道。

  “是,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继续垂手恭立在旁边。

  他是知道魏广德许多事儿的,也知道京城没有大事儿是不会有书信过来。

  现在既然来了,代表京里肯定是出大事儿了。

  不过接下来,张吉却没有听到魏广德的其他话,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魏广德正低头沉思。

  张吉不敢打搅魏广德思考问题,只好悄悄退出门去。

  而此时魏广德脑海里也在天人交战,京城的情况,朱衡在信中大抵都交待清楚了,不止是内阁里的争斗,还有高拱想把谭纶调回兵部给杨博打下手,他自己这边的事儿倒是丝毫没有提。

  想来,工部现在的情况,不管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是无心去找茬儿,就好似户部一样。

  真要是拿下,也是个烫手山芋,纯粹自找不自在。

  不过魏广德想了片刻也想明白了,这些事儿里,除了写信让殷士谵稍安勿躁外,貌似其他的事儿他都插不上手。

  自己在内阁的时候,可以说为了方便安插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做事,现在内阁当权的是高拱,他放上自己人,貌似也是官场潜规则,没啥好说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话说的其实没毛病。

  魏广德可不知道大明朝有名的内阁拳击手就是说的殷士谵,他这会儿还在想着怎么措辞,让殷士谵能够听进去自己的话。

  是的,殷士谵脾气暴躁,性格很直爽,他是清楚的,这样的人比较认死理,不怎么听劝。

  要是真打定主意要和高拱、张四维杠到底,还真不好劝说。

  魏广德在心里满满推演,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自己这边劝说殷士谵忍让,那结果呢?

  高拱会不会见好就收?

  或者是继续肆无忌惮的挑衅?

  自己能劝住殷士谵一次,可要是高拱继续挑逗,泥人也有三分火,第二次,第三次怕就压不住了啊。

  朱衡的信里其实也说的明白,高拱似有提拔张四维的意思,不止是在吏部提拔。

  而且,现在李春芳已经致仕,内阁就剩下三个人,是隆庆朝以来内阁人数最少的时候。

  坊间有传闻,杨博愿意复出,可能就是奔着争夺内阁一个位置来的。

  杨博维护山西官员的事儿,其实和他在做的也差不多,想法设法抬高老乡的官职。

  当初严嵩在朝时怎么样?

  不管是不是和他一伙儿的,只要是江西籍贯的官员,只要能做事,都是不吝提拔,所以才在大明朝堂高层出现近半江西官员的盛况。

  别的不说,只要是老乡,做事多多少少都要留有余地,不可能往死里坑你。

  杨博原来看中的霍翼已经废了,现在高拱看中张四维,老家伙或许不止是想再赌一次自己的前程,也有回京城帮张四维的意思。

  要知道,张四维的条件可比他杨博强许多,也是走的标准的翰林官升迁之路,已经贵为吏部侍郎,算是走到半程了,随时都可以一脚迈入内阁。

  内阁缺人,礼部和吏部的尚书、侍郎就是入阁的第一人选。

  让杨博做兵部尚书,接郭乾的位置,高拱这步棋不可谓不妙。

  不仅是他不舍得执掌吏部带来的权利,更是可以压一压杨博。

  “不行。”

  魏广德心里一声惊呼,他猛地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殷士谵这件事儿,朱衡那边貌似相岔了,这次不能在高拱面前服软。

  忽然,魏广德意识到自己被朱衡的思路影响了,这次的事儿,殷士谵就得狠狠反击回去。

  不怕闹大,闹大了有皇帝出来顶着。

  高拱是皇帝的老师,殷士谵也有这个名头,只是地位没有他高而已。

  自己两个老师打架,皇帝出来也只能是劝架,最后闹再大,无非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心中有了想法,魏广德又在脑海里快速推敲一番,觉得可行,当即就迈步出了厢房,直奔自己书房而去。

  张吉还在外面侯着,看着魏广德一声不吭出来,就迈步跟在他后面。

  不几步就到了书房,魏广德准备好笔墨纸砚,张吉已经开始给他研墨。

  张吉也是跟着魏广德在孙夫子那里念过书的,做这些事儿当然是轻车熟路。

  要他写文章不行,但认字还是没问题,书写差点,但管家又不要锦绣文章,能写会算就行了。

  这次,魏广德提笔就快速写了几封信出去,不止给殷士谵写信,还给朱衡和在京城的江西籍贯的科道言官都写了信,目的自然就是请他们帮忙,联合各自的好友同僚一起帮殷士谵扎场子。

  文官之间的争斗,无非就是这些,用文字进行攻杀。

  科道嘛,不就是风闻奏事,发挥大家的聪明才智,尽情的想象,栽赃也好,诬陷也罢,就那么回事儿。

  给殷士谵的信里,魏广德还刻意给他提了一句,那就是想办法刺激下华亭的徐阁老,让张居正不能继续附和高拱。

  到时候为了徐阁老,让张居正和高拱怼上。

  他殷士谵一个人扛高拱吃力,那就给自己制造盟友,联盟张居正,一起对付高拱。

  可以说,魏广德在这一刻犹如张仪、苏秦附体,把合纵连横的计谋发挥的玲离尽致。

  甚至怎么挑动高拱的神经魏广德都帮他想好了,把当初收集到的东西往高拱那几个门生那里一丢,他们自然会通知高拱往下查,不怕查不到徐家的那些破事儿。

  把信写好,魏广德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放下笔。

  又准备了几个信封,等到墨迹干枯后这才分别放进几个信封中封好口,两头打上火漆。

  “张吉,安排个人,马上启程去京城,按照信封上的名字,把信给送过去。”

  魏广德对一直在一旁伺候的张吉吩咐道。

  “是,老爷。”

  张吉接过魏广德手里一叠书信,马上恭敬的答应一声。

  “快去,记住,十万火急,给人多准备点盘缠,要最快速度送往京城。”

  魏广德嘱咐道。

  一般来说,跑什么地方送信,花多少时间,需要带多少银钱,其实都是有数的。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魏广德不介意多花点银子,只要能够提前一天把信送到,他也好安心不是。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别说乘船还是快马,这会儿就算是坐飞机赶往京城都晚了。

  隆庆皇帝在当天晚间看到殷士谵的请辞奏疏后当即不喜,没有批红发回,而是选择留中。

  虽说是殷家人直接送进宫里,可奏疏通过文书房和司礼监,消息自然是藏不住的。

  殷士谵致仕的消息,当晚就传遍了京城官场。

  事件发生太快,许多人都还没有想好该怎么站队,貌似当事人一方就想一走了之。

  虽然被留中,但是殷士谵这会儿想通了,也丝毫不留恋什么权位。

  在家里等了两天没有得到消息以后,殷士谵就再次上了一封奏疏请辞,这次他还给陈洪写了张条子,让陈洪帮忙在皇帝身边说上两句。

  他不怕陈洪帮高拱打压他,大家手里都有对方担忧的东西。

  至于府门,殷士谵自从那日回到家里后就一直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即便是自己那些老乡过来,他也只是给人一张条子就打发了。

  他现在是真不打算见人,担心这时候和他们碰面,自己离开后会受到牵连,遭到高拱的打压。

  唯一进了殷府大门的,也只有宫里来的太监,他是奉皇帝之命前来安抚的。

  同样,高拱家里也来了一个太监,肩负的使命也都差不多。

  于是,高拱在事发后第二天又出现在了内阁,而殷士谵则没有出现。

  之后几日里,殷士谵有连续上奏请辞。

  第一份奏疏留中,第二封奏疏被驳回,第三封奏疏送到隆庆皇帝跟前的时候,隆庆皇帝这才意识到殷士谵是玩真的,不想干了。

  要说隆庆皇帝心里对高拱没有一点点埋怨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在他心里,皇权稳定比高拱重要。

  高拱在内阁跋扈,多多少少也威胁到皇权。

  但是现在情况很明显了,已经得罪了一个,就不能再把另一个也得罪了。

  不管怎么说,朝政还需要他们来打理。

  虽然朝堂上想入阁的人不少,可让他放心托付大事儿的也没几个。

  裕那些旧人,才是他最放心的一波人。

  强扭的瓜不甜,隆庆皇帝明白这个道理,现在他需要考虑殷士谵离开以后,空缺谁来补上。

  治罪,那是不可能的,殷士谵打了高拱,两个都是近臣,他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惩罚的。

  于是,殷士谵的第三封奏疏,隆庆皇帝批红了,赐驿马,阁臣荣归该有的规格一样都不能少。

  不过,高拱、陈洪等人不知道的是,孟冲的得力干儿子在这封奏疏发出前,带着隆庆皇帝的密信往四川去了。

  殷士谵走了,魏广德丁忧肯定也是没法起复,所以他的目光看向了陈以勤。

  当初陈以勤怎么走的,隆庆皇帝多少有些心虚,所以先写信问候一下,顺便看看他的态度,是否还想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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