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3拳击

  殷士儋是山东人,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与张居正、李春芳、王崇古是同科进士,没有入阁前,和高拱、张居正都是老同事。

  他为人直率倔强,有一说一,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不中听。

  如果知道是高拱派人弹劾他,或许他会沾沾自喜,自鸣得意。

  因为高拱在内阁,在朝堂上的飞扬跋扈是有目共睹的,不仅他知道,张居正也知道,朝廷中六部尚书也都多少有所耳闻。

  就说这次胶莱运河的事儿,内阁并没有商议出结果,可是高拱就敢给工部下条子,让他们准备开工。

  要知道,这其实是工部的差事,他已经是越权了。

  更何况工部派去复勘的人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上奏朝廷批准,怎么就要开工了。

  不过朱衡不想惹麻烦,所以还是派人敷衍一下,也就是计算周边府县需要征调的民夫数量,统筹需要用到的施工器械。

  不过这些仅仅停留在工部的书面上,如果最后确认要开工,这些文书很快就会下发下去,让各地紧急筹备。

  通过这件事儿,张居正也是深深领教了高拱手段的,高拱不是一般的专横跋扈,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死之势。

  不用说,他要做和事佬,向自己最敬重的师傅高拱说清楚,他没有撤换殷士谵的想法。

  高拱见势不妙急忙往边上躲,虽然人没被殷士谵抓住,可是帽檐却没躲过去,一把被殷士谵抓落在地。

  那是写在奏本里,自然无所谓,可要是在这个地方说出口.

  是的,他们这些言官攻击殷士谵走太监的门路,才成功跻身内阁,成为内阁大学士。

  因为徐阶的事儿,高拱和张居正之间还是有解不开的结,除非高拱真的能放徐阶一马。

  做为当事人的韩楫听到殷士谵的话,不知是听懂了殷士谵话里的玄机还是什么,顿时被憋得满脸通红,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们弹劾你的那些条款,若是没有,你自然坦坦荡荡,不须理会就是了。

  不过因为对高拱很是忌惮,所以张居正在和高拱一起时,也就不得不虚与委蛇,尽力附和他,这才给了外界误解。

  不过有些东西,自然不能上的了台面。

  也不知这帮御史用了什么手段,把魏广德和腾祥的联系居然也给挖了出来。

  不过高拱并不会因此就窃喜,张四维是他看中的人,现在被逼的回家写辩陈,他心里自然也不高兴。

  虽然阁臣是隆庆皇帝钦点的,但是确实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其中皇帝身边的太监自然也在其中。

  殷士谵考虑对付张四维,自然就想到了杨博,知道必须抓紧时间先废了张四维才行,否则他的处境堪忧。

  而殷士谵这边,在以为是张四维联络韩楫等人对他进行攻讦后,感觉丢了大脸,自然也要找回场子。

  但是眼看着殷士谵势单力孤,有些扛不住了,于是在高拱面前,隆庆皇帝直接回忆当初在裕王府时的经历,让高拱明白他这个皇帝是念旧情的,殷士谵他不能动。

  一边一开始没说话的张居正发觉有些不对,急忙起身快步过来,想要拦下殷士谵,不过却终是完了一步,殷士谵已经冲到高拱面前。

  这个场合下,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想想杨博,当初和徐阶联盟,这会儿高拱都能放下成见让他复出执掌兵部,这其中张四维的作用甚至比张居正还要大。

  于是在第二天,御史郜永春就率先上奏弹劾张四维,随后更多的弹劾奏疏也飞向了乾清宫。

  所谓会揖,即会面作揖,是指每月的初一、十五,各科给事中要到内阁拜见内阁阁臣,目的是让行政大臣和言官们互通声气加深了解,方便双方的工作。

  朝堂纷乱,隆庆皇帝在宫里自然也感受到了,每天看着这么多的弹劾奏疏,傻子也知道不简单。

  不过现在内阁人手本来就少,殷士谵这个师傅,他也不想随意舍弃。

  张四维会找老乡弹劾他,难道殷士谵手下就没有这样的科道言官吗?

  到这个时候,京官们就算再迟钝也都感觉出来了朝堂上的火药味。

  外界多以为高拱和张居正是暗中联合的关系,但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内情。

  换句话说,对付殷士谵的观点,是不能套用在这里,至少是不能有高拱在场的情况下说出来。

  在冷场的时候,高拱恶狠狠看了眼殷士谵,只得开口说道:“正甫,你看你说的什么话。

  你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说起这些话,当着同僚的面,实在是不成体统。”

  “轰”。

  魏广德走动了腾祥和孟冲,冯保那边没管,因为那时候冯保一门心思都在太子朱翊钧身上。

  这种情况下的内阁,才是能够让他放心的内阁。

  直呼名字,在古人看来是相当不客气的行为。

  此时,殷士谵左手伸出指向高拱怒声道:“你个高拱,先是逐走陈公,复逐李公,今又为四维逐我,你又能常坐此座到几时?”

  若说一开始殷士谵以为韩楫是受张四维蛊惑和他为敌,以为是他安排御史弹劾张四维的父亲张允龄借助儿子的官职收受贿赂,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自然也知道了真正对他出手的人是谁。

  于是,他当天晚上就召见了在京的山东言官,所做之事不用说也知道,自然是让他们通过各自在都察院和六科的关系,联络关系好的同僚一起对吏部右侍郎张四维发难。

  所以,杨博选择了接旨,他要回来。

  而且,殷士谵还知道,高拱正有提拔张四维的打算。

  这里面的门道,大家哪里会看不明白,就是神仙打架,最后小鬼遭殃。

  之所以选择陈洪而不是腾祥、孟冲,也是因为那时候陈洪看透了腾祥孟冲的手段,所以开始效仿,正好是他圣眷正隆的时候。

  他动不了高拱,难道还不能找机会为难韩楫等人吗?

  但是这次略有不同,杨博是知道张居正的盘算的,那就是和他联合暗中谋划对付高拱,而张居正抛出来的条件确实诱人。

  殷士谵其实心中就是不忿,他确实走了太监的关系,让他们在隆庆皇帝面前美言,可你高拱何尝不是如此得以复出。

  有些东西,大家只是嘴上不说,但不代表不明白。

  次日,正好赶上会揖的日子。

  再想到陈以勤、李春芳的经历,不由得他不心生忌惮。

  没有官员不想入阁的,即便不是翰林出身,也始终把入阁做为自己仕途奋斗的目标。

  而张居正之所以掺和进召回杨博这事儿,也是因为霍翼离开后,深感自身实力的不足,急需有人帮助。

  内阁缺人,他这样威望和资历都够的老臣,入阁的希望可比前两年那次还要大上许多。

  殷士谵话刚说完,本来还有人小声议论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殷士谵。

  等到六科给事中给三位阁臣行礼,轮到韩楫的时候,殷士谵忽然开口对他说道:“听说你对我有点意见,若出自本心当然没有关系,只是当心别让小人当枪使,最后把自己搭进去。”

  就在堂下言官瞠目结舌,看着朝堂上两位内阁大学士要开始争吵的时候,人高马大的殷士谵已经疾步从韩楫身前走过,向着高拱走去。

  而在殷士谵面前,也进行了提醒,暗示他不要莽撞做事。

  于是又给韩楫等人递话,继续攻击殷士谵。

  而殷士谵选择的人,倒不是御史弹劾的他向腾祥行贿,而是给陈洪送了银子。

  而外界只以为是因为陈以勤推荐,魏、殷二人又是潜之臣的缘故才让他们顺利入阁,实际上在皇帝考虑增加阁臣前,魏广德和殷士谵也都各自在暗中使用了一些小动作,那就是给皇帝身边的太监送钱,让他们能在皇帝面前给自己说好话。

  按照惯例,内阁三位阁臣自然是坐在文渊阁正堂,高拱居中,张居正居左,殷士谵则在下首右边。

  还不是担心遭到高拱的报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心灰意冷。

  而走太监关系成为内阁大学士的人,其实是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这还没完,躲过了抓人的手,殷士谵的右手已经挥起拳头向着高拱面门砸来。

  朱衡也感觉到事态不对,一边派人悄悄给殷士谵府上递了条子让他稍安勿躁,千万别冲动用事。

  他当然知道自己虽然是尚书,但和殷士谵关系一般,所以劝解的效果应该不大,所以又给江西的魏广德写信,让他尽快给殷士谵书信一封,安抚下他的情绪。

  经过隆庆皇帝的调和,事情看似就过去了,只是当事人心中已经有怨气。

  在这样的皇帝手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完成心愿了。

  说实话,这时候的殷士谵是有些不成体统的。

  科道言官们的一顿火力输出,虽然没有让张四维直接递交辞呈,但确实被闹得灰头土脸,只能回家写奏陈辨解。

  要是他在这个地方把他的观点再说一遍,看似是科道风骨,可别忘了,他背后的高拱是怎么复出的。

  杨博为什么离开?

  这些事儿不过就是发生在小半月间,朱衡的书信都还没有送到九江,隆庆皇帝看似就把内阁两位阁臣之间的斗争给平定下来了。

  这些事儿,在第一次御史弹劾殷士谵和陈洪时,陈洪就暗中给高拱交了底,要他尽快平息此事。

  隆庆皇帝不是嘉靖,敢于打破规矩。

  皇帝的手段,倒是让张居正、朱衡和高仪等朝中重臣有些佩服,让手下乱斗,皇帝最后出来居中调停,这手段溜啊。

  在六科众人的眼中,殷士谵开始对高拱动手,登时震惊了所有人。

  殷士谵是山东大汉,性格本就很直,看到韩楫本就生出怨气,又有始作俑者高拱在场奚落,顿时就压制不住自己满腔的怒火。

  猛然间,殷士谵从座位上站起来,速度之快把沉重的椅子都一阵晃动后移。

  科道风闻奏事乃是太祖定下的规矩,目的是为了整肃朝廷纲纪。

  现在内阁三足鼎立的局势,其实是隆庆皇帝最为乐见其成的,就是可惜辅臣里少了魏广德,不然有魏广德和殷士谵的联盟,他们在内阁是可以钳制住高拱的。

  所以,今天看到高拱指使的韩楫等人,殷士谵心中怨气就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当着高拱的面嘲讽起来。

  也不知是瞎蒙的还是真得到消息,这次弹劾的矛头直接指向殷士谵入阁之事。

  于是,这天他在乾清宫连续召见了高拱、殷士谵两人谈话。

  弹劾殷士谵不要紧,但不能把他牵扯进去。

  而在高拱、徐阶等人离开后,隆庆皇帝选择补充魏广德、殷士谵入阁都没有选择他,让杨博对入阁绝望了。

  杨博这样的老臣,自然是最佳人选,不管是资历还是威望都满足他的需要。

  虽然远水不解近渴,但眼下也没什么办法可想了。

  再次掀起的弹劾风暴,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大量弹劾殷士谵的奏疏,甚至把丁忧在家的魏广德也捎带上。

  殷士谵可比高拱年轻多了,还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左手伸出转向高拱。

  实际上,最后一句话也是殷士谵的真心话,那就是他记住韩楫,赵应龙这些人了。

  你自己脸都不要了,敢用这样的理由弹劾他,现在还说自己不成体统,当即就是大怒。

  他攻击殷士谵什么话?

  现在腾祥已死,正好死无对证,所以再一次发动的弹劾风暴就把矛头指向殷士谵和腾祥,直接把殷士谵斥责为阉党走狗。

  殷士谵的反击落到张四维头上,这是高拱没有想到的,事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安排门生韩楫带头出手弹劾殷士谵,让他误以为是山西人在对他出手。

  陈以勤、李春芳致仕,魏广德丁忧,内阁中仅剩三人中的殷士谵,也被高拱排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驱逐。

  不过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且他们主要的目标是殷士谵而不是魏广德,所以火力主要还是集中在殷士谵身上。

  高拱看到殷士谵挥拳,下意识抬手挡住,一拳头结结实实砸到他臂膀上,差点被砸倒当场。

  而在他身后的张居正见势不妙急忙伸手拦腰抱住殷士谵,口里呼喊道:“快点过来帮忙拦人。”

  张居正虽是军户,可没有殷士谵身体强健,担心自己拦不住,这才叫人帮忙。

  众人这才围上来把高拱和殷士谵分开,这次的会揖自然也没法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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