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魏广德考虑修改《宗藩条例》的内容,其实都是从实际出发,最大限度解决宗室对财政的依赖,同时打破朱元璋给宗室子弟套上的枷锁。
首先给宗室各分支禄米定额,设定爵位的分配比例。
以后不论宗室人口如何变化,禄米定额都不会改变,只会按照宗室人口变化而增减。
实际上,明朝宗室的禄米,都是由各省布政使司支给,当一省财政无力承担后就会拖欠,到这个时候才会上升到朝廷的高度。
这也是宗室禄米一旦拖延,往往就会久拖不决的原因。
按照魏广德的想法,直接固定各省每支王爵可以分封的禄米,管你多能生,反正就这么多。
都是一系族人,人多就少分,人少就多分,也可以变相让一些低品级的宗室考虑放弃宗室身份,做其他事儿。
这就引出他考虑放开宗室限制,允许宗室自愿谋生,不管是经营四业还是参与科考、担任官职,在官职和爵位之间二择其一,只要做出选择就不准再反悔。
当然,之后也不能再申请恢复宗室地位,同时还不准大肆宣传其宗室身份。
其实朱元璋定下明朝宗室是不能从事四业活动的规矩,并不是真的把子孙当猪养。
在他的想法里,朱家的子孙是可以在朝廷为官的,甚至子孙还在各地封王,掌握相当的兵权,可以拱卫中央。
不过这些想法,在他死后发生巨变,他选择的继承人登基伊始就开始削藩,而且动作酷烈,最终引发靖难之变,诸王袖手旁观的局面。
而朱棣做为造反起家的皇帝,自然对兄弟侄儿是高度提防,于是当官这条路也被堵上了。
时过境迁,魏广德可没有朱棣还有继任者那么多顾虑。
现在的社会环境,已经不支持造反的土壤。
即便有,那也是极度痛恨朱姓宗室的穷苦百姓,想让宗室带领他们造反,想多了。
即便是几十年前的宁王造反,那也是靠着王府庞大的财富才招募到的一群江洋大盗。
而这年月,除了王爵宗室还有这样的财力外,中低品级的宗室连想过上奢侈的生活都是奢望。
不过,魏广德也清楚,光是这些其实还是不够的,因为每代皇帝都有可能会分封新的亲王,宗室一系的膨胀始终都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从王爵起就递减袭爵,把亲王都要进行控制,
不过把亲王、郡王也纳入降等袭爵的话,魏广德也就是想想,提出来后影响太大了。
文官集团肯定会支持,但是却会遭到来自宗室的反弹。
而且,提出对亲王郡王降级袭爵,也和他提出第一条,宗室定额有冲突。
所以,这个想法他也只是停留在脑海里,可不会想要提出来,影响太大了。
在书房里坐了许久,魏广德也没有想到其他可以改革的方向,于是又把记载的纸张收好。
魏广德又安心在崩山堡住下,只是夫人时常往来于崩山堡和九江家中。
这一日,一个绯袍官员气呼呼从兵部衙门出来,一头就钻进了门外的轿子里,没好气的对外面吩咐道:“去内阁。”
于是大轿被轿夫抬起,轿夫们如同褪下安装了风火轮似的,急匆匆就朝着皇城方向去。
不多时,轿子停在皇城外,那官员从轿子里出来,直接迈步朝着承天门走去。
和此地的宫廷侍言语几句后,就有小侍带着他往内阁走。
等到了内阁,小侍转身就离开了,而那人则是直接进了内阁径直往李春芳的首辅值房走去。
“这位大人,请留步,您这是.”
终于,在路遇其他中书舍人疑惑的目光中,那人被首辅值房外守候的书吏拦下。
“我找李子实,你去通报首辅,就说谭子理要找他。”
那官员对那书吏语气不善的说道。
“好,谭大,谭总督。”
听到来人自报家门,那书吏这才想起来这位大人是谁,不正是蓟辽总督谭纶又是谁。
不多时,那书吏就出来,恭敬的把谭纶请了进去。
“子理,你这么快就来了。”
谭纶走进首辅值房,李春芳已经迎了出来。
“首辅大人,我能不来吗?朝廷都把本该拨给蓟镇的钱粮都停了,现在蓟州到昌平一线的工程全都停下来,我就是要问清楚,朝廷到底要闹哪样?
别说大同和议了,北边就不用防御,要是真如此,那好,边军尽裁,又可以为朝廷省下一笔支出。”
谭纶没好气的冲李春芳拱拱手,就从他身旁走过,找了张空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李春芳冲门口的书吏挥挥手,这才转身回来坐到谭纶身旁的座位。
等人送上茶水,这才开口道:“我知道这事,可没办法,条子是高新郑递给户部的。”
“可这些工程已经进行大半,只有少部分完工,大多还差一点。
拨款朝廷早就定下来的,这一暂停,整个防务工程就前功尽弃,前两年投入的钱粮可就都打水漂了。”
谭纶立即开口说道。
谭纶口中的防务工程,其实就是隆庆三年时,他上奏建立遍及整个蓟镇防区的敌台修建,择险要处建设敌台,常驻军卒防守,即可做为防御北方的防御工事,又可做为传递战事的烽火台。
当初朝中答应拨付一笔银子,剩余由蓟镇自筹,可是这笔银子被户部以没钱为由暂扣,最后定下分三年逐年拨付。
前两年的银子都按时拨下来了,可这最后一笔银子户部却迟迟不予拨付。
而这最后工程款的拖延,一下子让本已初具规模的防线完全无法使用。
当然,勉强使用也行,但基本上很难达成当初建造的目的。
这不,几份奏疏送到京城来,但是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谭纶只好奏请,亲自进京来说这个事儿,追讨银子。
“先前我去兵部报备就问了,他那边可说了,他们按照惯例行文到户部,可户部说是内阁的条子,把这笔款子给扣下了,我不来找你们内阁我去找谁?”
说到这里,谭纶不免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
“我已经说了,这事儿,我和正甫都是同意拨付的,可是高新郑那里有不同意见。”
说到这里,李春芳一脸无奈状,继续对谭纶说道:“其实那几万两银子,确实没什么,给了也就给了。
可是现在内阁的情况,我这个首辅已经说了不算,一切都是那边做主。
也许,我递进宫里的奏疏,一会儿就能批下来,我就得收拾家当回老家养老了。
你真要找的话,还是去找高新郑说这事儿吧,我是爱莫能助。”
“高新郑怎可如此,朝廷的规矩都不讲了吗?”
内阁里的事儿,其实也就是内阁几位阁臣心里清楚,对外都是守口如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或许高拱在和门下交流的时候会透露一星半点,毕竟他是得利者,适当传递出一些消息,也可以让他的那些追随者更加放心大胆跟在他身后。
但不管怎么说,内阁外的其他衙门,或许会有人从蛛丝马迹中发觉一些不好的信号,但是决计不会想到内阁次辅连最起码的上下尊卑都没有,敢以下犯上,这可是有违圣人教义的。
虽然阁臣没有品级分别,可是按照殿阁、首辅、次辅和普通辅臣,还是泾渭分明。
李春芳在谭纶面前说出这话,其实也代表他去意已决,不想继续留下来承受高拱的欺辱。
“张叔大、殷正甫也不出来说说?”
谭纶惊讶道。
他知道高拱受宠,但是也没想到居然可以无视首辅,强行按照自己的意思推动朝政运转。
“现在,能在他面前说上话的,也就是叔大,正甫的话都被他无视。”
说到这里,李春芳看了眼谭纶,“你不知道,其实当初次辅陈以勤致仕,也是被逼的,要给他腾位置。
那时候在内阁,也就是陈、魏、殷三人联合,才能勉强和他扳手腕。
现在逸甫致仕,善贷丁忧,我这离开以后,下一个应该就是正甫了。
你如果真要这笔银子,可以试着去找叔大,请他帮忙说和一下,你直接去找高新郑,怕是会适得其反。”
李春芳最后,语重心长的对谭纶说道。
“为何?”
听出李春芳话里有话,谭纶当即追问道。
“还能如何,他可不喜欢你们江西人。”
李春芳只得说的更明白一些,“至于你想说他们当年之谊,为了晋升连逸甫都能逼走,你觉得他还会对其他人如何?”
就在谭纶还要再说时,门外急促脚步声传来,一位内阁中的中书舍人快步跑进值房,对着李春芳说道:“首辅大人,大事不好。”
“何事?”
看到人如此惊慌,不止是李春芳,就连谭纶也是心里一惊,知道今天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肯定发生大事儿,否则内阁中书也不会如此惊恐,几乎是冲进值房禀报。
“徐州以南两岸多处决口,大批漕船被洪水卷走,大河主流改向,主河道水枯淤塞,漕运.再度停航了。”
那中书立即双手呈上手里的奏报,快速禀报消息。
“什么?”
李春芳顿时感觉五雷轰顶,朝廷这才花大笔银子治水,才一年时间又堵了。
要知道,上次洪水停航,直接导致科道言官弹劾工部办事不利,指责工部尚书朱衡失措,为此工部才奏请启用当初和朱衡意见不一样的潘季驯治水。
可谁能想到,被内阁寄予厚望的潘季驯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证明了,他那一套还是不管用。
别说谁比谁高明,朱衡治水好歹还保证漕运三年多畅通,而潘季驯呢?
一年,仅仅一年不到。
李春芳伸手从中书手中夺过奏疏快速看起来,果然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十一处决口,堵塞航道八十里,没一年时间是不可能恢复航线了,今年的漕粮定额完不成了。”
李春芳嘴里喃喃低语。
要知道,现在通州粮仓的储量已经低于定额,本来还想着今年多运些,特别是去年被堵在运河上的漕船,抓紧时间有机会多跑一趟,补充通州仓。
现在黄河再次泛滥,他们的想法自然是落空了。
“子理,你的事儿就不要再说了,朝廷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银子拨付蓟镇了。”
看了眼同样面露惊骇的谭纶,李春芳苦笑着说道。
招招手,李春芳叫来在门口尴尬站那儿的书吏,吩咐道:“去请几位阁老来议事。”
内阁有事,谭纶自然不便继续久留,只好起身向李春芳拱手告辞。
别看他贵为总督,可在京城,在内阁,只有阁臣才有资格来此议事。
即便这个时候要扩大,那也是内阁召集六部九卿参与,可没他这个总督的事儿。
现在看来,也只能等皇帝召见的时候,试着提一提要钱的事儿。
不过就当前的形式看来,貌似那几万两银子就算有,也会被挪作他用。
谭纶出了内阁,沿着来时的路往宫外走。
外省总督回京,他是打着拜见皇帝的名义回来的,所以还得回去等着隆庆皇帝的召见。
今日去兵部,也是为了报备。
刚走到会极门,谭纶一眼就看到老乡,工部尚书朱衡和户部尚书张守直往这边来。
张守直他是认识的,毕竟在京城担任过兵部侍郎,那会儿张守直也只是户部侍郎,谁知一转眼人已经晋升为尚书了。
“回来了。”
朱衡是知道他来京事由的,毕竟两地相隔不远,偶有书信联系。
“回来了,先前还在和李阁老说这事儿,结果就听到漕运中断的消息,我就出来了。”
谭纶和张守直相互行礼后,对朱衡说道。
“晚上我设宴为你洗尘,现在我还要去内阁。”
朱衡只是对他说了一句,就和张守直一起往内阁疾步走去。
漕运,事关户部和工部,这两个衙门自然也有下面的官员急报进京,几分奏报几乎同一时间抵京,知道消息两人就往内阁跑,等着内阁拿主意,在宫门口遇到的。
都不用说也知道所为何事,所以就一起进来了。
“子理的事儿,以前或可运作,现在,怕是不行了。”
路上,张守直低声对朱衡说道。
“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听说就差一点,那些敌台就完工了。
花了这么多银子最后不能使用,这才是浪费民财。”
朱衡叹气道。
“早知如此,去年就该一并拨付了。”
张守直老家在遵化,祖上是蒙古人,不过他早已经把自己视为明人,所以自然希望蓟镇防务更加完善,才有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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