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你不在内阁,所以我和正甫说了这个事儿.”
魏广德知道这是重头戏,应该是陈以勤昨晚和腾祥商议后的应对。
“高肃卿回朝,陛下应该还会百般信任,近期我们要尽量顺着他的意思,不要和他起冲突。
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内阁有人会倒向他,联手对付我们.”
陈以勤的话让魏广德一皱眉,他已经猜到这个“他”是指的谁。
自然就是张居正,内阁中可以摇摆的也就是两个人,剩下一个是首辅李春芳。
不过正因为他是内阁首辅,所以他才不可能屈尊降贵和高拱合作,即便高拱深得圣心。
“那就想点办法,让张叔大没法和高肃卿合流就好了。”
魏广德不假思索开口道,“首辅那边既然不担心,咱们也就不用再分心那边了。”
“你有办法?”
陈以勤听到魏广德的话,心里一动,随即马上追问道。
“嗯?没有,我昨晚也在想这个问题,可一直没想到好办法。”
魏广德很光棍的答道,他只有这么个思路,但确实没想到好办法。
阻止张居正和高拱合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个人本来就有交情,只是因为政见不合才渐行渐远,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儿,所以才完全不说话了。
可不说话归不说话,也没听说两个人决裂的,只不过保持表面上的关系而已。
“他们两个都不笨,若是太故意,也容易被他们看出来。”
殷士谵摇头说道。
魏广德说的思路倒是对,可操作性很难。
“张叔大是因为不同意高肃卿强硬手段整顿吏治才和他闹掰的吧?”
陈以勤没有附和殷士谵的话,而是回忆道。
魏广德点点头,对高拱和张居正他都有关注,自然对两个人的政治立场有很深的理解。
“高肃卿认为只有用强硬手段整顿吏治,如同当年太祖皇帝时期一样,才能让朝廷焕发新生,重现大治。”
魏广德答道。
“有些想当然了,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不管谁都不能说他老人家不好,或许也只有那几家的后人才会有不说了,不说了。”
殷士谵依旧是老样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也知道有些话的禁忌,不能随便出口。
“贪官杀不完,相对我倒理解张叔大的话,用考成法约束官吏做事,而不是只知道花天酒地,花前月下,对政务一窍不通,还以权谋私。
只要能够把事办好,不在地方上横征暴敛,就算是个好官了。”
陈以勤接着说道。
“虽不足,但有可取之处。”
殷士谵这次附和了陈以勤的观点,也是认可张居正的治国之策。
“呵呵,贪官,清官,其实都不好做。”
魏广德笑笑,“做贪官需要巨大的勇气,要昧着良心做事,可不容易,而做清官,就更难了。”
“是啊,贪官不好做,清官更难,我们算浊流吗?”
陈以勤也是有感而发问道。
“呵呵,也只能这么说了。”
殷士谵这次没多说什么,只是附和道,“不过清官嘛,我记得倒是有一位,通政司那位可不就是清官吗?听说当初在那什么县做县令,吏部考评优,调任京城户部的时候,万民相送,还送了万民伞.”
“呵呵,我还听说过另外一个版本。”
就在殷士谵这么说话的时候,陈以勤却忽然插话道。
“什么版本?”
殷士谵好奇道。
“关于海瑞这个人的品性,说法很多,又说他清廉正直的,也有说他沽名钓誉,不过有一点,他和户部大部分官员想法一样。”
陈以勤的话说道这里,倒是成功的吸引了魏广德和殷士谵的注意,这会儿两个人身体都不由自主靠过来,倾听陈以勤的话。
看两人都有兴趣,陈以勤也就不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知道海瑞入京前任过什么县的教谕,之后升知县。
他在知县任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各种所谓“常例”的征收,统一一县的赋税,之后就是清丈土地,为农民做主,向豪强大户讨还被侵占的土地,逼着他们释放已经被强买为奴婢的农民子女,同时安顿流民鼓励开荒,规定新开荒的土地三年之内不征赋税。
他做的那些事儿,直接把地方上的士绅逼急了,可海瑞又没落下什么把柄,他只是按照规矩办事,可不像有些人贪吃多占。
地方士绅没了办法,只好花钱帮他打点.”
“呵呵.”
“哈哈.”
听到这里,魏广德和殷士谵自然知道这打点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可笑的是别人打点是为自己人升官,而陈以勤口中的打点,则是帮敌人升官,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要把海瑞弄走。
“这样的事儿还不止一次,后来他又被派到浙江什么县做知县,当地士绅知道海瑞之名也是乱了方寸。
没办法,也只好学着前面那个县士绅的做法。
不过好歹浙江有钱,他们不屑做出把海瑞又弄到其他地方去祸害别人的事儿,直接输通银子,就把海瑞送进了户部.要知道,海瑞只是举人,他可不是进士啊”
陈以勤说道这里的时候,殷士谵和魏广德都已经捧腹大笑。
“呵呵,这个我还真没听人说过,文档记录说他在淳安和什么县政绩斐然,治理的很好,所以才得到户部认可,进而升迁,可不知道是被士绅捧起来的。”
魏广德开口说道。
“海瑞是举人倒是不假,一般举人做到知县就不错了,能进户部,不会是真的吧?”
倒是殷士谵忽然反问道。
“我是听王廷说的,他从哪儿知道的也没问,博君一笑,呵呵”
陈以勤道。
“都察院的消息,那可能就是真的了,捕风捉影,没风怎么捉。”
魏广德听到陈以勤说这些话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说的,虽然觉得很喜剧,可总感觉好像很符合逻辑。
抓不住把柄,弄他不下去,可不就只能想办法把人往上弄。
进了京城,就不祸害地方了,因为京官已经和地方分割,他插不上手。
“不过海瑞在地方确实出色,清丈土地,兴修水利,平反冤假错案,很得民心,百姓送万民伞和牌匾也是真的,都察院之后都有派人暗查过。”
陈以勤收起先前的笑容,正色的说道,不过眼神里那道光总感觉很是戏谑。
“清丈土地?兴修水利?”
殷士谵听到陈以勤的话,忽然若有所思起来。
“正甫可是想到什么?”
看到殷士谵的样子,陈以勤开口问道。
“我昨日看到南京发来的奏疏,言吴淞江、白茆河等有多处河段堤坝垮塌,已经很危险,急需朝廷派人维修。”
殷士谵随口说道。
“南京,应天,嘶”
魏广德只是随口说了句,不过瞬间他就想到一个人,不过只是片刻功夫,魏广德就自己先摇起头来。
“善贷,怎么了?”
殷士谵看魏广德的动作,好奇道。
“没什么,忽然想到一个思路,不过好像.”
魏广德话说道这里就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因为他觉得此事不太靠谱,但是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就有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只是已经很是模糊了。
“想到什么就说嘛,都是闲聊而已。”
陈以勤笑道。
魏广德看了眼陈以勤,又看看殷士谵,这才说道:“适才正甫兄可是因为听到兴修水利而想到海瑞了?”
“嗯,逸甫不是说了吗?这海瑞在知县任上就知道兴修水利,所以我一下子就想到应天府报上来的公文了。”
殷士谵答道,“不过现在海瑞是通政司左通政,要是外放,至少也要做应天巡抚才行。”
“海瑞清廉正直?”
魏广德又看向陈以勤说道。
“王子正是这么给我说的,至于其他人有说什么沽名钓誉,咱们论行不论心。”
陈以勤答道,他口中的王子正也就是左都御史王廷。
不过说道这里,陈以勤貌似有些理解魏广德的想法,迟疑着继续说道:“你的意思,不会是想把海瑞调南京去做应天巡抚,治理江南水患?
这个倒是可行,回头可以叫人召他入内阁,问问他对河道治理有些什么想法。
若是可行,倒是可以考虑。”
殷士谵却是狐疑着说道:“可这和清廉正直有关系吗?”
说完话,殷士谵就看向魏广德。
“我记得隆庆元年的时候,徐阁老的弟弟,时任南京刑部右侍郎的徐陟曾经上奏弹劾过他兄长,其中就有投献等方式兼并土地,我印象里,据说徐阁老家的田地达万顷之数。”
魏广德淡淡开口说道。
“是有此事,当初御史齐康吧,高肃卿的门生还因此弹劾过徐阁老。”
殷士谵点点头,这事儿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特别是在倒拱事件中也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清丈土地,投献”
陈以勤已经有些理解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不过一下又想到魏广德先前的摇头,于是不解问道:“那为何先前你又摇头,若不是问起,怕是也不会说此事。”
“海瑞为人如何我不确定,只听说清正廉洁,民间有‘海青天’之名。”
魏广德说道。
殷士谵也是点头,插了句话说:“据说还不畏权贵,有‘海笔架’的诨号。”
此时,后世最为人称道的字号“海刚峰”还没有出现。
海瑞字汝贤,号刚峰,这字号现在海瑞还没有取,所以自然没有“海刚峰”之名。
想来,海瑞自号“刚峰”,也是因为受到多方压力仍选择坚持本心所取,就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
古人取号的方式比较自由,一般根据自己的兴趣、理想、志向或生活环境等因素自取。
取号可以是自己的别号、斋号、室号等,也可以是别人赠予的雅号或尊号。
例如,李白自号“青莲居士”,杜甫自号“少陵野老”,苏轼在东坡种地就叫自己“东坡居士”。
当然,古人的号也可以是别人赠予的,这通常是一些尊号或雅号。
诸葛亮被人尊称为“卧龙”,庞统则被人赠予“凤雏”的雅号,“诗仙”“诗圣”“诗鬼”“诗魔”“诗佛”这些肯定也不是自己取的,都是别人给予他们的。
魏广德只是看了殷士谵一眼,就继续说道:“当初海瑞被关押的时候,外面都盛传要被砍头,不过还是被大家护住了,海瑞欠徐阁老的人情。”
在魏广德印象里,好像是有说海瑞和徐阶恶斗,不过来到大明,就目前魏广德所知两人的关系,按理来数不应该发生这样的恶龊才是。
当初海瑞向嘉靖皇帝上奏疏被关押起来,徐阶可是一直力保,虽然算不得是救命之恩,可这情海瑞得记住才是。
只要有了人情,魏广德不认为海瑞还会刻意和徐阶针对,就是因为徐阶的那些家财。
不过不得不说,徐阶田地有万顷之数,确实有些过了。
要知道,记在他名下的田地,可是不用纳税的,松江府每年仅此一项就不知道有多少税赋要被摊派到升斗小民身上。
以海瑞之名,换个人,或许就会法办,可对方是徐阶,他就感觉有些不好说了。
而陈以勤也彻底明白魏广德的考虑,也清楚他为什么觉得此事未必能如愿。
“弄海瑞去应天,我们可以打着让他去治理水患的由头,至于他要不要对徐阶出手”
陈以勤只是说道这里就闭嘴,他彻底想明白魏广德的思量了。
在朝堂上不好让张居正和高拱斗起来,那就把战火引到江南去,烧徐阶一把火。
只要海瑞还是坚持本心,他必然会对南直隶那些士绅出手,而徐阁老当是第一目标。
斗起来,张居正必然是要站他老师的台,而以高拱的性格,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下野的徐阶出手报复。
以当初徐陟所说,徐家子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祸害一方的劣迹,海瑞必然会痛下杀手。
“这样,会不会有些对不住徐阁老?”
殷士谵这会儿也想通了魏广德的意思,虽然他也觉得海瑞斗徐阶的可能比较小,比较两人之间恩情还在,可确实有这种可能。
但是,徐阶在朝的时候,可和他们一直比较客气,并没有什么纷争。
这个时候设计人家,殷士谵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就当一步闲棋,海瑞不刻意针对徐阁老,自然就不算对不住他。
可若海瑞也觉得徐阁老家有些过了,则可直接让张叔大和高肃卿在内阁斗起来。”
陈以勤开口,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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