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6驳回

  第二天,魏广德就在内阁值房看到了户部送来的第一份奏疏,是关于限制勋戚五世庄田数额的奏疏。

  昨日阁议散会后,马森就回到户部,安排人连夜将奏疏改好,今日一早就递送到内阁。

  而内阁中书在分发奏疏时,自然把户部的这份奏疏直接送到魏广德的值房。

  和昨日所说一致,世勋限庄田二百顷,戚畹一百顷,废绝者庄田入官,但先世丘墓尚在者,其田二百顷者量留五顷,百顷以下者量留三顷,以资供祀之费。

  对赐田不载册者,令其覆核陈书,本无其田者入官,奸民隐种者悉数追夺。

  魏广德复核无误,当即票拟“可”,放在一边,准备晚些时候统一送入宫中,呈皇帝御览。

  之后,魏广德又处理几份奏疏,很快一份宣大奏疏出现在他眼前,还有兵部覆议。

  就在上月,宣府总兵官马芳亲率所属参将刘潭等千余人,出独石边外二百里袭击虏骑,于长水海子败之,还入边未至,虏追及于鞍子山,马芳等复战又败之,前后擒斩共八十余人,夺马四十余匹。

  宣大总督、侍郎陈其学及宣府巡抚王遴以捷闻上报请嘉奖,兵部覆议,拟芳银四十两、丝二表里,荫一子正千户。总督侍郎陈其学四十两,二表里。巡抚王遴三十两,一表里。各升俸一级,兵备副使方逢时,参将刘潭各银二十两等。

  对兵部提议的嘉奖,魏广德自然是认可的,这也是惯例。

  不过做上阁臣时间不长,魏广德需要考虑的更多,他还要拉拢兵部等六部这些要害部门。

  到了阁臣这个级别,一些影视剧里说的做孤臣,其实是不可取的,因为手底下没人,制定的政策可能都没人会尽心竭力去完成,需要在六部建立自己的班底。

  而他要拉拢的人,首选自然就是各部的尚书和侍郎。

  想想当初陈以勤入阁时,也是诚惶诚恐,担心遭到孤立,还是魏广德给他建议,不仅找来老乡赵贞吉做了侍郎,还把王廷推到都察院担任左都御史,初步在朝堂上建立起自己的实力。

  魏广德倒没陈以勤那么多顾虑,至少工部是支持他的,还有一帮原裕出来的官员,不过,他也必须考虑拉拢更多的官员为他驱使。

  写下赞同兵部提议的票拟后,魏广德在最后又以秋防无警为理由,赞赏兵部今年对北地防务工作做得扎实,建议对兵部从尚书到侍郎、职方司郎中等都应嘉奖表彰。

  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表现出自己的善意,总会有人投其所好来府上拜见。

  接下来有看了几份奏疏,魏广德就有些坐不住了。

  在吏部和礼部的时候,他需要处理的文书可没有这么多。

  就算当初校录《永乐大典》,每天也就是看几本,还不一定会一直坐在值房看,有时候天气好,他还会把桌椅搬到庭院里。

  可现在进了内阁,当然不能再那么随便。

  坐着处理了半天奏疏,魏广德起身就出了门。

  长期坐着处理公务,对身体肯定是不好的,现在不注意运动,以后上了岁数可就有的受。

  背着手,魏广德刚出值房门,就看见内阁中书舍人带着芦布过来,行礼后,魏广德指指身后的值房笑道:“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差吧。”

  “是,大人,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为大人献犬马之劳。”

  内阁不比其他衙门,对进入这里工作的人都有一定的审查程序。

  魏广德之所以一直把芦布带着,主要原因也是因为知道他做书吏外另外还有的一层身份。

  皇家终归是要在自己身边放一双眼睛,与其换了地方还要自己寻找,不如一开始就把他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只不过魏广德没想到,芦布跟着他进内阁,审核就花了这许多时间。

  或许,锦衣卫那边也不想被内阁的人发现有他们的手笔,所以并没有动用一些关系,尽快把芦布塞进内阁,而是老老实实走有关程序。

  其实,锦衣卫对朝中重臣一直都有监视,而且是非常保密的。

  因为原则上,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都掌握着许多不为外界所知的信息,对他们的监视都必须得到皇帝的同意。

  否则,极有可能监视变成了窃密。

  而皇帝同意,自然也会有诸多考量,决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

  而重臣对身边多出来一双眼睛也极其反感,一旦被发现,往往都会把状子告到皇帝那里,到时候板子肯定是打到锦衣卫头上。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非常重视,即便魏广德愿意把芦布留下,他也绝对不敢表露身份,只能等上面的指示。

  现在他来了,或许也说明了许多东西。

  其实,魏广德到京城后,身边的人一直都是用熟人,也就是来自崩山堡的人为主。

  魏府原班人马,都是魏父派来的,就是怕魏广德在京城招募到不着四六的人,给他惹祸。

  这些人的家属,要么在京城,要么就是在九江,魏老爹眼皮底下,不怕他们卖主求荣,真有那一天可以随便收拾。

  不过在迎娶徐江兰后,南京那边陪嫁过来的人也是不少,对于这种从国公府过来的下人,魏广德才是没什么好办法。

  他可以肯定里面有锦衣卫的探子,可有徐江兰关系在,他也不能把这些人撵出府去。

  现在的魏府,其实多多少少都被探子渗透了,而他也没多少办法。

  好在自己搞钱还算是按照规则来,并没有巧取豪夺等违法手段,倒是不怕。

  是的,魏广德搞钱的手段,要是放在后世,肯定涉及到权钱交易,是违法的,可在大明朝,这就是在规则内。

  当然,哪天他触怒皇帝,合法也会变成违法,要不怎么说皇帝都是口含天宪,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让书吏带芦布去自己值房熟悉,他就晃到陈以勤那边,看他还在桌前办公,于是就劝上几句,让他要多注意身体,处理一阵公务最好学他到处走动走动,活动下筋骨,顺便也把今天处理的一些奏疏说了说。

  这也算是在暗中沟通信息,现在奏疏还没有送出去,要是其中牵扯到陈以勤,有些东西还来得及改动。

  陈以勤这边呆了一会儿,他又晃到殷士谵那边说了一会儿话。

  至于李春芳和张居正那里,他只是隔三差五过去坐坐,聊聊。

  现在大明的内阁,基本已经上被他们控制了,只要不是和李春芳撕破脸皮,动用首辅特权,阁议一般都是他们的话语权最重。

  接近中午的时候,上午处理好的奏疏被侍抱走,送往司礼监分类,最快下午就会被送到隆庆皇帝眼前。

  别看每天有大量奏疏从通政司和司礼监送来,但其实就那么一些事儿,而且很多还是各地不断重复上奏的,如某地遇灾,请求减免赋税,某省剿叛需要截留一部分税银等等。

  都有先例,其实看过之后按照惯例票拟就好。

  成祖皇帝朱棣为什么弄出内阁,其实就是处理这类奏疏用的。

  相应的,若是魏广德总揽内阁的话,他都想把处理这类奏疏的差事下放那该中书,由他们票拟,反正都是抄过去的惯例,又不会出错。

  可惜,他不是。

  这段时间在内阁,处理的文书,大多就是这样重复的,让他不胜其烦。

  而午后,隆庆皇帝就看到了魏广德处理的那份,户部关于限制勋戚庄田数额的奏疏。

  因为涉及到的人都不普通,在司礼监也被当成今日重点,放在所有奏疏的第一位。

  隆庆皇帝看过奏疏和内阁票拟后就微微皱眉,倒不是对户部和内阁的态度有意见,而是因为他想到的更多。

  好吧,简单说就是他舅舅家,还有其他几家他做裕王时候有走动的亲戚。

  其实户部的奏疏对世勋和戚畹赐田都有详细表述,如世勋中田地最多者为成国公家,有田千三百余顷,定国公、英国公等府邸有田也躲在五百余顷,其他世勋也都上百顷。

  但是戚畹则不同,光是驸马都尉加太子太保李和就有赐田二千八百余顷,许从诚有田一千五百余顷。

  好吧,这两位都是隆庆皇帝妹妹的驸马,他们迎娶了宁安公主和嘉善公主,你让隆庆皇帝怎么批红?

  庄田是他劳资嘉靖皇帝给的,到他这里就要收回?或者是征税?

  犹豫再三,隆庆皇帝还是提笔在奏疏上写道:传派五世勋臣及公主见在,驸马各庄田,着内阁会同屯田御史议定应留顷数规则以闻。

  这样的批红,实际上就是驳回了内阁之前在阁议中商量的数字,也是魏广德忘记了在隆庆皇帝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天家私情在,怎么可能把事儿做的太绝。

  好吧,在魏广德看到驸马的庄田高达数千顷的时候,要说心里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他家里才多少田地?

  这帮勋戚娶了个公主或者嫁个女儿,就能轻易从皇帝手里得到成百上千顷的田地,这笔生意硬是做的。

  隆庆皇帝写完批红后,犹豫片刻。

  他从票拟上的字儿也知道,这份奏疏是魏广德写的,所以,他的意思有必要让魏广德清楚,这样在下次上奏疏的时候,才会和他的心意。

  “陈矩。”

  隆庆皇帝嘴里说道。

  “奴才在。”

  陈矩急忙从旁边站出来,在隆庆皇帝身前站定。

  “附耳过来。”

  隆庆皇帝并没有直接说话,而是低声道。

  陈矩脸上瞬间露出古怪神色,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然后凑到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凑过去在陈矩耳边轻声一阵嘀咕,陈矩很快嘴巴就微微张开。

  那份奏疏,他没有看过,今天司礼监不是他值日,而是轮到随侍御前,所以对于隆庆皇帝的话,他还有些懵,当皇帝把奏疏递给陈矩后,他瞟了眼奏疏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拿着直接去找善贷,让他重新处理下。”

  隆庆皇帝这时候已经坐直身子,威严的对陈矩吩咐道。

  “遵旨。”

  陈矩躬身行礼后,带着奏疏快步离开了乾清宫。

  很快,陈矩的身影就出现在内阁,魏广德值房里。

  “陈公公,不知有何贵干?”

  在内阁,魏广德和陈矩见面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魏阁老,这里有份奏疏,陛下让我给你送来。”

  说话间,陈矩已经把袖中的奏疏拿出,递到魏广德面前。

  虽然心中狐疑,魏广德还是伸手接过,只一眼就认出。

  看向贴纸,自己的票拟前面出现两行小字,魏广德一眼就知道不是司礼监代表,而是皇帝亲笔所写。

  “传派五世勋臣及公主见在,驸马各庄田,着内阁会同屯田御史议定应留顷数规则以闻。”

  嘴里低声念叨一遍,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沉,知道这次的事不和皇帝的心意,所以被驳回。

  而原因,他也看出来了,勋戚的庄田,貌似给少了。

  还有和隆庆皇帝有比较亲近血缘关系的皇族,貌似也没有考虑到。

  魏广德皱眉看了眼陈矩,心里忽然一动,“陛下可有什么话?”

  要让他去猜隆庆皇帝的心理,着实有些难了,所以他干脆问了出来。

  陈矩回头看了眼,书吏已经退出值房,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人,随即冲魏广德招招手。

  魏广德狐疑,不过还是靠了过去,陈矩在他耳边把隆庆皇帝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陈矩所说,魏广德眉头皱的更深。

  特么的,这皇帝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倒是名义上当家,可把事儿都丢给他们。

  魏广德有些无语,不就是征点税,也没说要把勋戚的庄田入官,可隆庆皇帝一下子把调子定得这么高,真要这样做了,怕是世勋那边就要不满了。

  “陛下那边,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魏广德迟疑着问道。

  “陛下这样吩咐,肯定也是知道传开了,可能会有人不满,这才让我来给你传话。”

  陈矩低声答道。

  魏广德看了眼奏疏上皇帝的批红,还好他把重点标出来,要是直接驳回再议,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人说这事儿。

  说白了,皇帝那里要区别对待。

  世勋和外戚,原则上没有问题,只是说外戚从一百顷提高到百五十顷。

  只要比世勋低,安抚一下还可以。

  但是对外戚中某些家族,皇帝的态度可就不同了,而这才是魏广德感到为难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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