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9舆论

  果然,第二天,隆庆皇帝就在乾清宫里看到了陈以勤和雷礼的乞休奏疏,都是因病乞休。

  “陈矩,去内阁传陈以勤来见我。”

  “是。”

  门口侍立的陈矩躬身应道,随即快步向乾清宫门奔去。

  隆庆皇帝把两份奏疏放在御书案上,现在雷礼的奏疏上批了不允,又派御医入府为其诊治。

  这样的奏疏,昨日已经批过。

  御医回宫复命时也说了,雷礼的病确实难以治疗,现在虽然还能任事,但是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所以,隆庆皇帝当时就打定主意,等雷礼第三次上奏的时候就答应他,全了君臣的礼节。

  而对于陈以勤,隆庆皇帝的态度和魏广德猜的一般无二,这个时机当然是不会放他走的。

  不过在此之前,和陈以勤见面时他并未提过此事,所以隆庆皇帝认为有必要当面问问情况。

  容不得他不多想,之前徐阶已经发动朝堂的力量逼走一个高拱,他担心这背后又有徐阶的手笔,那这次他就要不按常理出牌了,甚至直接下旨,勒令徐阶致仕都在可选范围内。

  当然,这道旨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下的。

  下旨前,肯定也要有一番布置,免得出现差错。

  隆庆皇帝在宫里焦急的等待陈以勤的到来,而此时在京各大衙门已经炸开了锅。

  雷礼请求致仕,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雷尚书的身体确实有恙,能拖到现在,其实心机机敏之人也猜出个大概,那是在等朱衡回朝。

  但是,让他们炸锅的则是陈以勤的奏疏。

  之前看到陈以勤,可是丝毫看不出有恙,怎么忽然就因病乞休?

  难道内阁里,徐阁老一派和裕一派彻底决裂了?

  此时,京城里已经是谣言满天飞,消息自然也传到徐阶耳中。

  此刻,他正一个人坐在值房里沉思。

  陈以勤突然来这一手让他错愕之余也产生了一丝惊惧,因为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宫里那位要对他动手了?

  就刚才下面传来的消息,要是这个时候皇帝下旨罢官甚至入诏狱,那些京官们也不会因为他是首辅就会出来保他,除了那些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官员外,大部份人还是只会幸灾乐祸。

  至于原因,正如外界猜测的那样。

  到那个时候,他们只会以为是他徐阶在内阁里逼迫陈以勤致仕,犹如去年郭朴那样。

  官员们讨厌高拱,可对郭朴虽有些怨念,但更多的其实是嫉妒。

  靠投机钻营成为内阁阁臣,因为给嘉靖皇帝写青词而受宠入阁,至于郭朴本身的才华,他们是选择性无视的。

  但是,在郭朴被迫致仕后,舆论反转的让他这个首辅大人都有些始料不及。

  实际上,若是当初预料到此,他也断不会斩尽杀绝,至少会缓上一年半载再找机会对付郭朴。

  有了这个固有印象,徐阶可以想象京官们会如何看待他。

  逼走高拱、郭朴,现在又对陈以勤出手,这是要造反吗?

  良久,在外面传来张居正求见的声音后,徐阶才回过神来,嘴里喊道:“请他进来。”

  于他同样疑惑的,当然就是内阁阁臣们,不止张居正狐疑,所以主动来徐阶值房询问,就算还在自己值房的李春芳此时也已经放下手里的公务,有些心绪不宁。

  有心去陈以勤家里看看,可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出去,因为时机不对。

  而陈矩在来到内阁,没有见到陈以勤后,自然也不可能直接回宫去。

  他知道,隆庆皇帝今天是必须见到陈以勤的,所以干脆又往宫门去,打算直接到家里传人。

  而魏广德在礼部也从芦布口中知道了现在衙门里流传的消息,有些膛目结舌。

  如果徐阶昨日就知道此事,肯定会有所预料今日的难题。

  可不管是魏广德还是殷士谵,都还是缺乏朝堂的历练,很多时候都是后知后觉,习惯见子打子想办法。

  芦布出去后,魏广德还在心里感慨,没想到陈以勤这请辞的手段居然还有此妙用。

  他和殷士谵是知道陈以勤乞休原因的,自然明白此事并没有外界流言传的那么邪乎。

  可是,魏广德却已经预感到,这无心走出的一步棋居然有成为妙手的趋势。

  官心,有的时候也会左右朝局。

  仔细回忆昨日陈以勤说出那话是的神态,魏广德不确定他是否早有此预料,不过这以退为进的手段确实作用很巨大,想来徐阁老那边应该也感受到压力了。

  正如魏广德所想,本来打算晚些时候去内阁递交乞休奏疏的霍翼现在有些迟疑了。

  雷礼、陈以勤乞休,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要是他这个时候也乞休会引发什么后果?

  他现在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等着杨博那里的消息。

  若是杨博也让他递交奏疏,那他就算心里千般不情愿也只能照做。

  于是,就在京官们议论纷纷,各种流言层出不穷的时候,下午,一个更加惊爆的消息传出,兵部尚书霍翼也向朝廷递交自劾求罢的奏疏。

  他倒没有说自己是因为身体原因请求退休,而是因为之前户科给事中张齐因灾异建言,“秋防重大,皇上宜召见九卿,令各陈御虏之策,若才识疏庸、言语支吾者,即非实心为国,宜令自陈引退。”

  霍翼就以张齐之言,自疏臣才不足以匡时,望不足以服众,处非其据措置乖方,矧时值秋防虏情叵测,屡廑皇上九重之忧,而臣愚,无有丝发之效,才识疏庸,盖不待召问而后知,也乞早赐罢斥,别选贤才以代兹任。

  尽管如此,可在朝野引发的猜疑也是不断。

  连续有朝中重臣请辞,要是不议论才怪了。

  知道徐阶和杨博暗通款曲的官员可不多,不过知道霍翼和杨博关系匪浅的却是不少。

  由此,百官才更加迷糊了,不知道是不是徐阶把杨博也得罪了,还是什么原因。

  不过,宫里的消息还是很快,霍翼的奏疏,隆庆皇帝看没看到不知道,可是雷礼和陈以勤的奏疏都被送回内阁,都是不允。

  今日之事,其实还是按照之前徐阶等人筹划的在执行,只不过生出陈以勤这么一个变数,让今日朝野风向对徐阶是极度不利。

  就在这个时候,徐府的家人已经被分散到京城各处酒楼茶肆里打探消息,主要是看百官和民间对此事的看法。

  是的,虽然没有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舆论战理论,可徐阶靠着多年的经验,早已经把操控舆论玩的炉火纯青,并且做为一件武器用来攻击政敌。

  当初对付高拱、郭朴时,可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达成的目的。

  这时候的乾清宫里,隆庆皇帝也看了霍翼的奏疏,不过眼中只有一丝玩味。

  他有点迟钝是不假,可不傻,已经看出这其实是徐阶、杨博等老人的一次试探。

  陈以勤也已经解释清楚了,确实只是个人的原因,想休息一段时间调理身体,其中并未参杂外因。

  这样,隆庆皇帝也就放了心。

  之前还想先下手为强,下旨驱逐徐阶的想法作罢。

  朝廷做事,要体面,若不是真到了那一步,他也不想让丢那个人。

  他只是对徐阶有一点恶感,原因则还是因为高拱,但对其他重臣,他并没有其他心思。

  当初嘉靖皇帝最后时刻的话他还记得,“你不是有作为的君主,所以需要贤臣相辅。”

  陈以勤、魏广德等人,他能放心使用,可不代表他手下人都要换成他们举荐的。

  即便能力真的次一些,隆庆皇帝也需要朝臣的势力分布均衡。

  大臣们来自五湖四海,各自代表着各自的利益。

  皇帝,就是要居中调停,平衡各方利益,他们才会听皇帝的话。

  平衡,才是稳固皇权的利器。

  所以,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并不打算意气用事,提笔在霍翼奏疏上批红,“大臣去留,候朕召问之日自有处分,不必遽先自陈,用心供职以副委任。”

  “陈洪,把这道奏疏盖章,明日一早送到内阁去。”

  隆庆皇帝并未把霍翼的奏疏放进其他奏疏里,而是单独拿出来交给陈洪,让他亲自办理。

  “是,内臣知道了。”

  陈洪答应一声,上前接过拿到奏疏放入袖中收好。

  这道奏疏走正常流程,今天也发不出去。

  不过让人单独处置,虽然奏疏送不到内阁,可是消息却是会先一步流传开。

  而因为今日引发的朝堂议论,魏广德和殷士谵在散衙后都没有往陈以勤家里去,实在是有些惹眼了。

  这天下午,陈以勤的许多门生故旧就已经络绎不绝登门拜访,探望病情。

  这个时候他们也过去,容易给人操弄阴谋诡计的印象,几个人凑在一起又在想办法搞鬼。

  陈以勤不会再继续上奏乞休,因为今日在宫里,隆庆皇帝已经答应会酌情减少他的工作压力,但是内阁不能没有他在。

  其实,挂着阁臣的名头,常年在家养病,偶尔出来做做事的阁臣,嘉靖朝就出了这么一位,那就是吕本。

  在他阁臣生涯的最后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病。

  即便嘉靖皇帝给他机会,让他参与嘉靖三十五年的会试,让他扩充羽翼,可是他也不愿意和严嵩决裂,而是在会试后直接当起甩手掌柜,朝中无大事概不回内阁办差。

  时不时上一本乞休的奏疏,也都被严嵩和嘉靖皇帝都给否了,只说让他养病。

  其中缘由很是复杂,既有嘉靖皇帝对内阁运转满意之故,也有吕本的病并不严重,可以调理。

  其实,陈以勤现在的身体情况就和吕本当年类似,调理好也是可以继续当差的,只不过要注意休息。

  隆庆皇帝都这么说了,陈以勤自然没法再多说什么。

  何况,今日朝野的传闻他也听到了点风声。

  朝堂动荡,这可不是他想要的,虽然风向是对徐阶不利,可他也不希望如此。

  所以,随着拜访客人的离开,陈以勤的病情也快速在京城传开。

  病是真的有病,乞休也是真的想休息一段时间,调理下身体,并无传言中说的那些。

  所以,收到消息的徐阶也暂时放下心来。

  若是旁人,或许会觉得无碍,自己首辅位置依旧稳当,可徐阶却并不这么想。

  要知道,三位重臣在一天时间里乞休或者致仕,隆庆皇帝都没有召见他,找他问策,这其实已经说明,皇帝在心里已经不把他当做首辅看待。

  内阁阁臣是做什么的?

  殿阁大学士是做什么的?

  那就是给皇帝提供参考咨询的人呐,在皇帝遇到问题的时候都不找他,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还有什么意思?

  就为了在内阁里那票拟的权利吗?

  不经意间,徐阶欲退的决心,在经过此事后更加坚决。

  而魏广德在吃过晚饭后就出门,前往雷礼家中。

  今日朝堂,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陈以勤、霍翼吸引,看向内阁,可魏广德等少数人却知道,下午还发生了一件事儿。

  那就是太监滕祥在工部和赶来的工部尚书雷礼大吵一架,说要回宫告他一状。

  魏广德去雷礼家中,一是探望,二就是要了解详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腾祥来工部要物料重造御用之器,说给陛下添器物料不宜入年例中减革,我说援例服御更新,系传造钱粮本无定额,不得奢靡浪费,这有何不对?”

  雷礼叹气道,“皇上登极之始,服御更新自合加办,今尚未逾年,龙床卤簿之类已不必改作,其他杂器止宜于年例物料内关支。

  他腾祥打的什么主意我又不是不知,传造采办器物及修补坛庙乐器等,妄自多加靡费巨万,工厂存留大木任意斩截。

  工部哪有那么多物料,供他予取予求。”

  雷礼有些气愤的说道。

  魏广德明白了,腾祥是打着皇帝的旗号想弄钱。

  隆庆皇帝现在的御用器具,大多才用了一年多时间,哪里需要更换。

  何况,平时的维护和修补,工部都会提供物料钱粮,也就是年例。

  魏广德叹口气说道:“古和公所言甚是,只是这得罪小人”

  “我若不得罪,那就要轮到朱士南为难了。”

  雷礼却是不以为意,还自笑道:“事儿我顶了,那腾祥有什么也只是对着我来,反正我都要回江西,他还能耐我何?”

  魏广德微微点头的时候,雷礼又继续说道:“明日我在上奏乞休,陛下就该批了,我走后,京城可就全靠你和士南了。”

  “我晓得。”

  魏广德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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