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山西失事影响何止兵部尚书郭乾,侍郎迟凤翔也因此遭到弹劾,理由和郭乾一样,衰懦不职。
郭乾以病乞归被允许后,迟凤翔亦自求罢免。
不过隆庆皇帝考虑到他的为人,何况在嘉靖皇帝晚年对他也是信任有加,遂下旨降俸三级用命,调江西巡抚。
大明朝廷似乎一直这样,没出事的时候皆大欢喜,出事以后往往就是连篇累牍的弹劾,不仅弹劾该负领导责任的人,很容易就牵连到许多人。
御史凌儒、给事中吴时来等又开始弹劾兵部右侍郎任士凭、抚治勋阳右佥都御史刘秉仁,言士凭、秉仁前议裁革分守太和山,内臣首鼠畏祸,乃荐太监李芳暗结其心,大臣节.
对科道言官无底线的弹劾,其实魏广德早就司空见惯,并不以为意,可是在芦布提醒他,奏疏里出现内臣李芳名字的时候,魏广德才后知后觉发现其中端倪。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把李芳也拉扯到这件事里来?
前线打了败仗,怎么着都和宫里太监没太大关系吧。
可现在的情况是,因为江西战败,兵部从尚书到侍郎,原班人马几乎被一锅端,而且似乎有人还想拿此事做文章,把李芳也拉下马,原因是他举荐过其中一些人,说他们暗中勾结。
魏广德仔细看了两遍奏疏,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芦布,不动声色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芳是皇帝身边的老人,魏广德也和他相熟。
可是搜刮脑汁,他和任士凭、刘秉仁是什么关系,魏广德还真不知道,因为从来没听他提过。
不过,魏广德还是从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是牵扯到内宫,他自然不会在芦布面前说半个字。
现在隆庆皇帝身边的太监,除了李芳、冯保外,原来宫里的太监还有滕祥、孟冲、陈洪都很得隆庆皇帝的喜欢,黄锦离开皇宫后,他的大部分权利都暂时移交到李芳手里。
皇宫里的环境,其实和朝廷也差不多,群阉表面和气,可背地里也是相互使坏,巴不得取而代之。
魏广德听陈矩提到过几次,李芳因为滕祥、孟冲争饰奇技淫巧以悦帝意,又诱导隆庆皇帝纳宫中美人时常夜饮,多次当面劝谏,而每次的结果都是遭到隆庆皇帝的斥责。
皇后因此都被皇帝冷落,更何况一个太监。
魏广德一开始也觉得李芳多事,本就是伺候人的,何必出言让主子不高兴。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不止是隆庆皇帝生活得不到节制,更是宫里群阉貌似是看到了机会,一个可以踩下李芳上位的机会。
揉揉眉心,魏广德内心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隆庆皇帝被压抑的太久,一朝解放就有点飘飘然。
就当下宫里的情况,魏广德忽然感觉,或许高拱留在朝中,还能够稍微说说这位,至于其他人.
不管是陈以勤、还是殷士谵,或者是自己,怕都没这个面子。
中午的时候,魏广德让芦布召来府上人,叫他回去告诉张吉,安排人联系陈矩。
以前想着皇宫里有李芳、有陈矩在,他应该很放心,可是没想到就当下的局势,李芳怕是有点悬了。
关键,魏广德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要和他过不去,是宫里人联系朝堂还是朝堂里有人要出手。
只能叫出陈矩来问问宫里的情况,看能不能替李芳想点办法。
李芳这个人,魏广德觉得还是可以深交的,毕竟和他已经很熟悉了,而且为人也忠直,不似奸邪。
还是嘉靖朝的时候,内宫里可能没这么多事儿,毕竟那个时候嘉靖皇帝只宠信黄锦,其他人几乎没机会动摇黄锦的地位。
有黄锦在宫里坐镇,下面人即便争斗也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可是隆庆朝,这才刚开始,魏广德以为的黄锦接班人就已经有人打主意要搬开他了。
可以想象,后宫以后会乱成什么样子。
朝堂乱,后宫也乱
啧啧啧,当今似乎比先帝是真的差远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一直等到散衙,这才离开吏部回家。
到家后,换了身衣服,逗弄了一阵儿子魏大成,陈矩才姗姗来迟。
让人摆上早已准备好的酒席,两人畅饮一阵,这才屏退左右开始说起正事。
“前段时间听说陈大哥做了随堂太监,那时就想联络你,来我这里喝酒庆贺一番的,不过那时候朝里事儿太多,你也知道,就给耽误了。”
魏广德开口就说道。
“呵呵,就是正个名而已,不值得庆贺什么。”
陈矩老早就被干爹高忠安排在嘉靖皇帝身前服侍,成了御前侍,不过并没有什么地位。
之后因为一些功劳才升为太监,但是品级也并不高。
当然,明朝太监品级本来一直就不高,能够有品级也算有些地位了。
而现在,虽然只是司礼监里地位很低的随堂,可总算是司礼监有编制的人了,只要混的后,以后做个秉笔也不是太难。
至于掌印、提督,好吧,这是连干爹高忠都没有做到的事儿。
高忠最高光的时刻,也就是御马监掌印,而御马监掌印地位虽然高,可实权却还不如司礼监秉笔。
这个权利,是作为太监,对内和对外能行使的权力。
司礼监素有“第一署”之称,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影响力自然不是盖的。
他可以跻身司礼监,其实已经勉强算挤进了内廷权利核心了。
“呵呵.这次请大哥来,一是庆贺,二就是小弟有些疑惑,宫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魏广德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司礼监的地位,陈矩这会儿在他面前也就是装作很坦然的样子,内心怕是早就雀跃过了。
“宫里,宫里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陈矩开口答道。
“我是说李芳李公公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魏广德干脆直接问道。
“李公公啊.”
陈矩这下有些犹豫了,低头看着酒杯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魏广德说道:“善贷,我知道你和李公公在王府时是旧识,关系想来也不会差,可就当下的局势,还是少和李公公走动为好。”
“为何?”
看到陈矩的表情,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惊,能让他说出这话,显然李芳现在在隆庆皇帝面前地位已经被动摇了。
“李公公太过耿直了,两三日都会因为劝谏陛下遭到训斥。”
说道这里,陈矩伸手端起桌上酒杯一口饮尽,随即又放下酒杯,正要伸手去拿酒壶时,魏广德已经先一步拿起酒壶又给他满上。
“宫里都是伺候主子的活儿,像他这样隔三差五被皇爷斥责,就算多年的情分也要没了。”
陈矩看着魏广德又压低声音道:“之前我曾悄悄和李公公提过,不过他却说.唉,他貌似也是读书读傻了。”
没说他对李芳说了什么,可魏广德前后串联也知道,肯定是忠君谏言一类的话,这应该是在内书堂的时候学的吧,所以陈矩才会说他读书读傻了的话来。
“按你话里的意思,李公公现在已经宠信不在,那滕祥、孟冲就这么得宠?”
魏广德继续问道。
引诱皇帝安逸享乐,虽然魏广德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就他当下的立场,滕祥和孟冲肯定就是他的敌人了。
他不想隆庆皇帝后宫一团糟,简单点最好。
如果隆庆皇帝能像嘉靖皇帝对黄锦那般信任,他以后会少很多事儿。
所以,在李芳还没有确认失宠的前提下,魏广德觉得还是打听清楚详情,如果有机会就把滕祥和孟冲扳倒。
这样,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环境。
“他们现在每天都陪在皇爷身边嬉戏,每次皇爷批奏疏他们也在一旁。”
处理政务的时候,可不是随便哪个太监都能在一边服侍的。
过去,也就是高忠带着奏疏进宫给嘉靖皇帝批阅的时候,他陈矩都只能是抱着奏疏才能跟进殿里,否则他也只能在门外候着。
现在成了随堂,他才有资格站在一边。
“他们也是司礼监太监?”
说实话,在嘉靖朝的时候,魏广德还真没注意过这两人,他们在内宫是真没什么地位存在。
“滕祥是黄公公的干儿子,也是黄公公离开皇宫的时候提携起来的,而孟冲原本是御用监的厨子,皇爷吃了他弄的饭食,调到身边来的。”
陈矩对滕祥似乎还有一丝恭敬,毕竟是黄锦的干儿子,黄锦对他也是有恩的,特别是在高忠死后,而对于孟冲他明显就没好态度,直接就说是个厨子出身。
“他们平素做事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善贷,我劝你还是别为李公公出头了,就算你能想办法赶走他们,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蹿出来。
李公公失宠不是别人的原因,是他自己说话做事太直,只要他不像现在这样频繁劝谏皇爷,凭二十多年在裕王府的服侍之情,他的位置就雷打不动。
可是要是他继续这样,说句不好听的,天王老子都保不了他。”
陈矩低声对魏广德说道,还劝说他别想趟这趟浑水。
听了陈矩的话,魏广德点点头,也彻底打消了之前的想法。
确实,陈矩没说错,这次就算帮他赶走那些献媚的太监,宫里可还有好几千人呐。
有滕祥、孟冲的前车之鉴,后来人只会前仆后继冲上来献媚,变着法子讨隆庆皇帝的欢心。
到时候,李芳照样要倒霉。
要想李芳地位稳固,还就是得靠他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动不动就劝谏。
随即,魏广德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像找陈矩那样把李芳叫到自己家来,怕是不妥,还是明日和陈以勤说说,让他在觐见皇帝的时候,顺带给李芳带话,提醒他就是了。
这种事儿,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否则不仅帮不了他,还会让事儿变得更糟。
“来,喝酒。”
念及此,魏广德伸手端起酒杯就朝陈矩递过去,嘴里说道,“今日庆贺陈大哥高升,来日做到秉笔、掌印乃至提督太监,呵呵”
“好,那借兄弟吉言了。”
陈矩知道,先前的话题不适宜继续,所以也是满脸堆笑接话道。
如果说大明朝的读书人是把内阁做为毕生追求的话,大明皇宫里的太监们,毕生追求的就是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至于提督,那是只有自小服侍皇爷的太监才敢想的。
没有皇帝彻底的信任,没点手段的人,是万万不可能做到那一步去的。
陈矩很有自知之明,他自认能做到司礼监掌印就已经很风光了,继续往上升,他也没太大信心。
接着,陈矩又把冯保等裕王府里太监在宫里的情况对他说了说,让魏广德有个大致印象。
冯保似乎也是受到滕祥、孟冲的影响,也开始向隆庆皇帝进献各自奇珍异宝,只不过似乎重心还是在小哥儿那里,而他也以裕旧人的身份很早就恢复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
李芳下去,会不会是冯保上台?
魏广德一直以为冯保最后应该是和张居正混一起的,所以他虽然和冯保保持良好的关系,可并没有深交的打算。
究其根本原因,其实还是他把宝押在李芳身上。
可是现在情况貌似有变,李芳有些靠不住了,他就不得不做其他打算。
就裕王府走出来的这些人,不管是谁,其实在选择押注皇帝身边宦官的时候,肯定首选都会是李芳,而绝对不会是半道发配到裕王府来的冯保身上。
也就是魏广德不同,在发觉李芳靠不住后,又知道后来冯保和张居正几乎掌控大明内外廷,甚至到了可以欺凌小皇帝的程度,才会想到其实还有这个选项。
改押注冯保的事儿,魏广德自然不会和陈以勤说,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把情况知会陈以勤,让他想办法说服李芳,稳固自己的位置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魏广德也纳闷,不知道李芳在宫里的情况,陈以勤是否已然知情,之前是否有过劝说。
不过没关系,明日去陈以勤家里混顿酒席,到时候当面问问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出门去衙门的时候就给张吉说了,让他给陈府下帖子通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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