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从一开始,氛围就非常怪异。
除了余承勋和朱浩看起来是一路人,其余几个都各怀心思,骆安在这些人中看起来地位最高,但他却好像受制于眼前文官的存在,有些放不开手脚。
骆镇抚使,不知你到江南来,目的是为何?
到底还是朱浩比较直接,直接便问出了在场近乎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骆安道:本人从京师来,乃是奉皇命办差。
皇命?
这次余承勋接茬了,皇命让您来助我等彻查东南海防账目,还是其它?
霍韬道:既是皇命,怕就有难以对外言说之处,我等还是不要细问为好。
余承勋瞪了霍韬一眼,好似在说,你帮我们还是帮他的?先前你直接质问骆安和巩义,说他们公然行贿受贿,现在你居然替骆安说话?
霍韬却没正眼去瞧余承勋。
这让余承勋更加恼火,同时也摸不透这个进士出身的家伙到底来干嘛的。
这么说吧,本人所行之事,与两位翰林在南方所行之事,并不矛盾和冲突,本应无任何交集。
骆安仍旧不说皇命的内容,只说没交集。
余承勋勉强一笑,道:不想大家都是从京师到南京,却从未曾有过交集,倒是我们疏忽大意了,不如回京时一路同行,也好有固帮衬……不知骆镇抚使几时动身回京?
问不出你来干嘛的,那就问你几时回去,也好从中推断你到底在做什么。
骆安语气很正式:皇命不可违。
意思是,我几时走,全看皇命是否完成,肯定不能与你们同行。
余承勋本以为上来就能用自己的头脑压制余承勋,谁知交锋几句,一点便宜都没讨到,不由看朱浩一眼,却见此时朱浩正在那儿胡吃海喝。
饿死鬼投胎?
你不会喝酒,就光顾着吃菜,还专挑好的吃,还真是心大。
朱万宏笑道:骆上官莅临南京,南京锦衣卫上下已做万全的准备,却说南京锦衣卫内,的确有先皇时留下的女干邪之徒,他们靠巴结江彬、钱宁等权佞上位,是该抓住机会将他们一举铲除。
其实他算是间接提醒余承勋,其实这位北镇抚司镇抚使到江南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整肃南锦衣卫。
现在皇帝登基后皇位稳固了,是该把正德朝时期遗留的问题给解决一下,而南京也有不少通过钱宁和江彬等人上位的家伙,想来这位骆镇抚使此行就是针对这些人。
朱浩本来低着头吃菜,闻言抬头笑看朱万宏,眼神盯得朱万宏直感觉心里发毛。
什么意思?
就算我是江彬和钱宁派系出身又怎样?
我早早就投奔了杨廷和,在诛杀江彬和钱宁,以及诛除他们余党的事情上,我可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余承勋似有所思道:江南之地,锦衣卫有协领海防、河防的职责,是否会跟这件事有关呢?
南京锦衣卫有水军干户所,负责的是南京水路上的缉盗等事,而东南海防涉及到了海盗倭寇等,严格来说其实也归南京锦衣卫管辖,只是因为南京锦衣卫多都是闲职闲差人员,让他们去缉盗,有点难为人。
但这群人在水关临时设个卡,收取些额外的税项,诸如剿匪、打海盗税等,却是一点都不困难。
骆安道:不是说,东南海防之事都已经查明,两位也都已上奏朝廷?为何会问本人与之相关联呢?
余承勋一怔,随即道:在下只是问问,顺带想打听一下,锦衣卫可有查到什么。
没有。
骆安断然
否决,随即解释道,职责不同,就算东南地面盗寇猖獗,至少在南京周边,还是盛世太平的景象,在下不会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余翰林,想问您一句,你到南京前,杨阁老就没嘱咐您做点什么别的事?
嗯?
余承勋没想到对方说话会这么不客气。
就在他想针锋相对说上两句时,朱浩扯了他的袖子一把,笑着道:骆镇抚使,今天不过只是日常的接风宴,席间叙叙旧,聊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便可,何必谈及公务?许久未见,在下敬你一杯。
说着,朱浩举起酒杯。
看到朱浩举杯,骆安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他知道朱浩一向不喜欢在外面应酬,平时跟朱四吃宴,都是以茶代酒。
今天朱浩居然破例给他敬酒?
他赶紧拿起酒杯,却不能在余承勋面前表现出有多荣幸的样子,泰然自若地与朱浩共饮一杯。
等朱浩和骆安坐下后。
余承勋问道:敬道,你没事吧?
因为余承勋也知道朱浩平时不喝酒,他好像理解了为何朱浩先前要猛吃菜,可能是先垫垫肚子。
小小年岁,没有酒桌经验,却是对于酒桌上的事好像很了解。
巩员外,为何没见苏东主?以往我跟他相熟,最近他可还好?朱浩喝了一杯酒后,随即便将目标转向了巩义。
巩义道:苏当家最近刚回南京,听说在做什么事,很难相见。那位可是贵人。
余承勋道:不过是商贾罢了,谈何贵人?
朱浩笑道:懋功兄可不能这么说,苏东主是商贾,但架不住背景强,听说他在安陆时,就经常跟兴王府做一些生意……骆镇抚使,有这件事吧?
桌上的氛围又有些僵。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若现在皇帝不是朱四,朱浩说这话,是要给兴王府和苏熙贵背后的黄瓒带来***烦的。
现在说了……
那就没什么了,苏熙贵这属于政治投资,而且人家还押宝押对了。
懋功兄,你或是有所不知,我在安陆时,就认识当时为湖广藩台的黄部堂,不过未有机会亲眼一见,但当时苏东主却经常来往于安陆和武昌之间,后来黄部堂就去了宣府,以户部右侍郎的身份,打理西北财政。
朱浩笑呵呵的,似乎开始说醉话。
嗯嗯。
骆安清了清嗓子,像是在提醒朱浩,言多必失。
但都是做给余承勋看的。
余承勋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激动,差点就想去寻摸个小本本,把这些都记下来。
难怪老丈人总是对黄公献看不上眼,原来此人是个两面派,一边投奔江彬等女干佞势力,跟先皇打得火热,一边却又吃里扒外在安陆搞什么投资潜龙的活动?这下可算是抓到此人把柄了……
哎呀,不对。
这话怎么是朱浩说的?
若朱浩早就知道这些,他之前没对用修说过?
为何我没听用修提及过?
贤侄,你喝多了,咱聊点别的。
朱万宏就要过去拉住继续掰扯的朱浩。
朱浩道:我才喝了一杯,怎会醉呢?
朱万宏道:侄儿啊,你虽然少年得志,但你毕竟不善应酬。这种场面事你还是经历少了,不会喝酒,就容易醉。诸位啊,他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诸位?
余承勋往四下看了看,除了朱浩,没一个跟自己相熟的,要说霍韬可能会被收拢到杨廷和派系,但目前看来,好像这种人也帮不上
什么忙,干嘛要收揽?把南京翰林院的掌院侍读学士严嵩拉拢过来,不比收揽霍韬这种人强?
再者说了。
要不是我今天非要厚着脸皮来参加这宴席,还不知道你霍韬其实暗地里跟皇帝派系的骆安见面,那可是呈带身边锦衣卫情报体系的二把于!
哼,你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谁还会再信你?
小人物,不值一提。
大伯,可能我真不善交际吧,让诸位见笑了,不过我说话可是有分寸的,我能到南京来,心里很高兴,我想长留南京,从此后不再回京城。这南京可是好地方,人文丰富,气候宜人,住着就不想走了。
朱浩一改先前说话的风格,好像真因为喝了两杯酒,突然就打开了话匣。
余承勋拉着朱浩坐下来,笑着道:骆镇抚使,别见怪,敬道就是这样,以往在翰林院时,少有去赴宴的时候。
他一边劝朱浩少说话,却也想通过朱浩这么乱来一般的言辞,从骆安那儿套出点有用的情报。
骆镇抚使,想问您一句,您南下的主要目的,不会是去见某个人的吧?我可是听说,您南下的时间很早,却是最近才到南京城,这中途是否……去了别的地方?
朱浩笑着发问。
余承勋不由神色一紧。
骆安还带有见什么人的目的?
见谁?
难道是能帮到皇帝忙的人物?
嘿,敬道这小子够可以啊,这么机密的情报,都能让他分析出来,还能这么胡诌八扯、口无遮拦一般说出来?
借着酒劲说话,还因为他曾跟骆安是旧识,就这么直接相问……
那你小子不会从开始就是装醉,故意等着问这个问题,套骆安的话吧?
骆安冷冷道:朱翰林,您喝醉了。
我没醉,让我猜猜,这江南可是养人的好地方,大明可是有不少贤能之士客居在此,也不知你要去拜访的是谁……虽说江北能人辈出,但江南能人也不少……大伯,你说是这样吧?
朱浩红着脸,目光略显呆滞,口无遮拦笑着说道。
朱万宏道:江南贤能之士的确不少,但不知侄儿你说的是哪一个。
骆安听到这里,愤而起身:朱翰林,你这是醉得不轻啊……朱干户,这就是你找来陪酒的贵客?哼!
说完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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