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一人在精舍里面,从铜罄边上的桌案上展开了一张老旧的布帛。其实是正德朝的坤与万国全图。
堂兄正德的东西,嘉靖以前都是本能的远离,要么封存,要么烧掉的。
如今看来,这个玩世不恭的堂兄多半还是预见到了一些东西的。只是路子没走对,或者压根就是没走稳的问题。
稍稍在内心凭吊了一下堂兄,嘉靖才放眼地图。
这地图与已经宣称实现环球航行的泰西人来说已经显得粗糙了,好些地方都不对劲。
之前召回过一个濠镜澳的锦衣卫小旗,差不多印证了,果然是泰西人那边的地图更为详细。
嘉靖又打开那帮泰西人敬献的新地图,摊开在桌上,两相对照,不禁叹气。
现在的世界跟嘉靖以往熟悉的完全不一样了。好在泰西不是一个统一的势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嘉靖本来想从正德的种种行为中找寻一点点经验,结果发现,或者是因为自己资料保存不善,现在什么有用的都没了。又想了想太祖成祖如果面临这个局面,该当是怎么处理。
想了几下就累了。
正如他不是太祖成祖一样,列祖列宗也肯定理解不了自己的处境的。
嘉靖一下子觉得好累。
按照传统的逻辑。一个统一王朝只要维持浑浑噩噩就好了。治理得太好,一旦发生倒退,过惯好日子的百姓反而会发生叛变。典型就如隋朝。正是隋文帝的过度宽容,导致炀帝稍微加赋税就遍地皆反了。
按商君书,韩非子的逻辑,为君者,万万不能仁慈。就是要让老百姓饥一顿饱一顿,大多数不饿死,这群人才会记住君上的好处。也只有这样才能有效控制百姓数量,免得人多人心生变,减轻人地矛盾。
那些有战争需求的王朝就利用战争消耗多余的百姓,没有战争需求的就利用各种懒政苛政。但做得过火的自然要背负暴君的骂名。但作为君王又不能让老百姓不生,用这些手段也没有办法。
于是乎修仙一途便是最好的借口。只要锦衣卫与高层官吏任免权在手,朝政就由得那些文官去折腾。出了问题还能推内阁出来背锅。毕竟君父是圣君,就是这帮阁臣贪婪怠政,曲解君父圣意。何况还能借着修仙增强自身的名正言顺的合法性。
这些年来,好在也找到个愿意担骂名的严嵩。
原计划就是等自己驾崩之后,让儿子裕王出面收拾残局。再重整朝纲,不就又可以改善天下,让百姓缓个十年,到时自己儿子也该明白其中道理,接着折腾十年,最后再放任十年。如此上中下各十年循环,以后每届皇帝都如此,那我大明的天下必然稳如泰山。当然最好还是要借着水旱天灾,减少下人地矛盾,这样只要去灾区祈福就好了,也算是不损英名。
但是
但是一切千百年治国之精华,现在却又仿佛行不通了。
如果单单是高翰文的西学还好。大不了等写完就把相关人等都杀了。书籍作为皇室教育的内参就行了。
但偏偏现在泰西人却到了大明的屋门口了。嘉靖有种预感,这泰西人出现在南方很可能会造成比当年蒙元在北方崛起更大的冲突。
至于为什么这么觉得。嘉靖说不清楚。
只得又翻了翻那本禁书《推背图》第三十二象“马跳北阙犬嗷西方”。之前三十一象的宫乱不正是讲自己之前的壬寅宫变吗?如果能这么对应,那三十二象讲的就是西北方有大变故了。
而西北方至少目前瓦剌鞑靼已经不成气候。而这个泰西,顺着地图看去,不正好是在大明的西北方吗?
听说铁木真当年一统草原后就率军一直打到泰西,分封诸子。莫非是要泰西人从西北打过来?沿海的只是小股先遣?
不行,得想办法让泰西永远不能统一才行。同时还得稍微励精图治一把,为自己那天真的儿子,也为大明在将来的冲突积蓄实力。
这一次,就看严党巡盐还是否刊用了。军队的重建前期投入就押在严党上面了。这要这一项干得好,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严嵩父子没个下场。
清流是留给儿子的,轻易使唤不得。说不得自己还真就只有高翰文这杭州派一条路可选了。
嘉靖对自己临老了却搞得一团糟感到好笑又好气。
说到底,已经是皇帝了,就算治理的好,天下于己何加焉?
想不通这个道理,又没有现成的治国之道,自然迷茫困惑了。
在铜罄旁边,默默祈祷完,还附带了一句狡辩,自己也想当个圣君,可惜自己之前努力过但失败了,而且后来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当圣君。只能走老路子对付过了。这只是一个正常皇帝的决定,怪不得自己自私的。上帝看在自己虔诚修道的份上,揭过揭过,勿怪勿怪。
又送了一遍祖先,敲了铜罄才收了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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