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2 兴王

  皇帝仪仗到了!

  此时天色已晚,虽然周围灯火闪烁,但因为皇室銮驾未到,真正的主灯还没点起,还是有些昏暗的。韦三娘就见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而来,照的夜色通明。

  火光中,是盛大的御驾仪仗,人连着人,旗接着旗,正中央是明黄色的銮驾,仿佛移动的宫殿。

  她还没看清楚,周围有人喝骂道:“圣驾到了,你们两个还不跪拜?找死?!”

  韦三娘连忙跪倒,她可不是要特立独行,是真没反应过来,被人提醒之后吓出一身冷汗来,头也不敢抬。

  紧接着她才想起,那人骂的是“你们两个?”

  除了她,还有人被吓傻了吗?

  她稍微侧头,看到旁边一个刚刚跪下的人,比起她的战战兢兢,那人的态度轻松自如,虽然他也跪着,但一点没看出他在臣服,就好像坐在地上,韦三娘甚至能看到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冷笑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銮驾当中的天潢贵胄。他居然对至高无上的存在表现出轻蔑来。

  疯子。

  这人一定疯了,说不定就是喝醉了酒骂天骂地骂皇帝的狂生。她离着疯子这么近,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韦三娘一方面很担心,一方面又心里古怪:你再不屑,不也是跪着吗?有本事你跳起来给太后一巴掌啊?还是说只要心里不屑,跪着也好像没跪一样?

  “太后驾到!”

  “拜见太后,太后千岁!”

  太后的銮驾停在金鼎楼前,她从上面走了下来。而早早上楼的大人物们早已下来迎接,在两边按照地位列队跪拜如仪。百姓们纷纷拜倒,眼睛看着地面,根本看不见太后的一片衣角,更不知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长得如何,是不是和天仙下凡一样?

  等到典礼开始之后就能看到了。韦三娘心想,按照往常的仪式,太后和皇帝都要在楼前和百姓讲话,甚至以前还有从楼上抛洒银钱让百姓争抢取乐的先例。后来被官员进谏,说有失体统,遂把这等有侮辱嫌疑的乐事取消了,皇帝和大部分百姓都很遗憾。

  既然太后来了,那皇上也该来了吧?

  听说皇帝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应该也是个俊后生吧,不会不比纯王世子差。

  百姓都等着皇帝下车,毕竟在绝大多数黎民的心里,天底下最大的是皇帝,是独一份儿的,太后虽然很尊贵,但只是个“娘娘”,比起皇帝还是少了一些神圣的感觉。

  韦三娘这样的百姓在暗中期盼,但楼前那些权贵们却都惊疑不定。

  他们已经知道,皇帝没来。

  这一次来的銮驾,只有太后的,太后身后跟着的不是皇帝銮驾,而是亲王的!

  何其荒唐!

  除了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大部分贵人都在惊疑不定:这等公开惯例的场合,明明应该来的是太后和皇帝,来个亲王是怎么回事?

  皇帝呢?

  皇帝哪里去了?

  就算有事不能来,也应该事先知会大伙一声,不声不响的不来算怎么回事?会引起物议纷纷的。

  虽然心中震惊,但大部分贵人官员还是恭敬行礼:“臣等拜见皇太后。”在场的人没有敢挑头出幺蛾子的,都尊重太后的权威,京城的权贵早就被国师调教服服帖帖,而进京的诸侯刚刚被国师调教的服服帖帖。

  所以看到这种奇怪的场景,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太后扫视跪拜的众人,明知他们心中各怀鬼胎,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却不动声色,反而满面笑容,和蔼的像瑶池圣母,心中也有几分紧张:今日是关键时刻,不容有失。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如往日一般说众卿平身,反而说了一句:“下来吧。兴王。”

  兴王?

  在众人心中升起问号的时候,从太后车上下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这少年穿着华丽的亲王服饰,脸色微微发白,看样子比一般的同龄少年还要瘦弱几分。

  这正是当今皇帝的三弟,也是最小的弟弟,兴王元盛宇。

  这个兴王,生母寒微,当初先皇殡天的时候才一岁,一直养在深宫,甚至没有出阁读书。一直到皇帝亲政之后才封了王,因为年幼还不曾分府,各种场合也不见他人影,简直就是个透明人。一时出现在众人面前,若非太后叫了他的封号,众人可能能认出他的人连一只手都不到。

  那么这种场合太后突然带了兴王来,还是和太后同车而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这才让众人免礼平身,并未上楼,而是拉住了兴王――这个动作让这少年很紧张,脸色更白了,却不敢拒却:“今天皇帝本来要来,但是偶然身体不适。哀家本只让他安心休息,皇后也在宫中照顾他。他却还惦记着这边烟火会,惦记着与民同乐的惯例,不肯叫万民失望。因此他派了兴王代替他前来。兴王自然也有他的车驾,但哀家想,就这么一段路,我们娘儿俩何必还分两辆车?正好一个车上说说家常话,因此就同车前来了。”

  娘儿俩?

  扯淡!

  楼前众人不止一个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太后和兴王什么时候论娘儿俩了?

  虽然礼法上来说,兴王也是太后的孩子,但太后可从没表现过一点儿认这个儿子的意思。大家基本上没见过兴王,但都见过皇帝的另一个弟弟思王是怎么畏惧太后如虎的,可想而知,这个曾经临朝称制的太后对待非亲生的皇子绝对称不上慈母。就算是现在,兴王的表现也明显对太后怕的厉害,恐怕根本不想和太后同坐一辆车来,只是被勉强罢了。

  所以太后说什么娘儿俩、说说家常话这种话着实可笑。

  但她的话可笑,但表现出来的姿态一点儿也不可笑。

  能在这座楼前混个位置的人政治敏感性绝对不低,仔细想想太后表露出的姿态,再想想这几天的戒严和混乱,以及太后所提到的“皇帝生病”,连在一起想,令人不寒而栗。

  谁还没读过史书啊?

  “臣启太后――”

  就在太后要携着兴王的手登楼时,突然有声音传来。

  王飞站在队伍里,一直悬着心,这时听到有人出头心砰砰乱跳,往旁边一看,竟然是寿王。

  寿王看起来精神焕发,倒比之前闯道宫时看着状态更好些,上前道:“君父龙体欠安,万民何其惶恐不安,岂有心再纵情享乐?不如暂停此烟火会,罢杂戏,改为为陛下祈福。”

  太后挥手道:“皇叔言重了,皇帝虽在病中,还顾念百姓安乐,特意吩咐不要因他之故惊扰百姓欢度元宵,他嘱咐兴王代天子出席,这就是旨意。往日皇帝怎么做,今日兴王也怎么做便是。不必再说,即刻点灯。”

  说罢,她拉住兴王的手登楼而上。

  太后坚持走流程,皇亲百官自然也只能跟着走流程,列队一起上楼。

  这时楼下花灯全部点起,有圆灯、彩灯、荷花灯、骰子灯、走马灯、万岁灯、太平灯……种种灯火五光十色、火树银花,堆在一起仿佛金银山一般。那旁大戏开锣,锣鼓喧天,丝竹悠扬,庆典拉开序幕。百姓终于等来了热闹,无不欢呼喝彩。

  楼下百姓快乐洋溢,楼上的气氛却暗潮汹涌。

  太后入座,给皇帝留的位置自然空着,却单独给兴王留下一座,位在龙椅的另一侧,仅比太后稍次,还在诸王之上。

  如果有讲究的话,这个位置应该是太子的位置。

  楼上一时十分安静,好在楼下够热闹,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倒能遮蔽一二。

  太后终于笑道:“今日元宵佳节,当真好热闹,人来的也不少。各位皇亲,朝上众卿,这都是常见的,唯独外州来各地诸侯倒是没见过。不妨过来见一见,哀家和兴王也认识认识。”

  众人听得眉头暗皱:太后要认识外州诸侯,已经逾越本分,但考虑她是曾经垂帘的女主,还政不过一年,皇帝虽然大婚亲政,但常常主动参考太后的意见,所以倒也不是不能含混过去,但让兴王认识外藩是怎么回事?兴王一个深宫皇子,他认识的着吗?

  越来越不对劲了。

  大部分人已经心内焦灼,还有一部分人也是焦灼,但焦灼的方向不一样。比如王飞,他心中有事,自刚刚开始就汗出如浆,旁边老纯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冷静,不要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这边群臣中也有人要行动了。其实让天下诸侯进京,在元宵灯会上拜见皇帝,然后再由皇帝按计划行动解决外藩的难题,本是尚书台都商议好的,诸侯若迟疑,也该朝臣来配合催促,这也有流程,唯一的问题是,皇帝没来,这个流程还要不要走?

  当然太后不是跟所有人都搞突然袭击的,她在前朝也有臂助,那些皇帝亲政之后渐被边缘化的朝臣,如今又重新被她倚重,自然是知道内情的,当下有尚书仆射出面道:“诸侯觐见太后、兴王!”

  众诸侯还算听话,按照早已定好的顺序上前。

  太后不等他们一一上前,突然道:“我看君慧没来?高远侯怎么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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