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门内往里看去,汤昭看到了不堪入目的景色。
这座大宅是有王爵的人家,大宅合乎规制,宽阔华丽,现在却是一片狼藉。
满地鲜血,肆意横流。血已经成了暗红色,远不如那天在宁寿宫的鲜血夺目刺眼,量却多了何止十倍、百倍,流淌到了宅门的各个角落。地上砖缝里的殷红的残垢,记录着这里曾经流血漂橹。
理所应当的,血泊中是死人。血一路流,人一路死。汤昭看到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家丁、丫鬟……
这是灭门!
鸡犬不留的灭门!
汤昭只觉得一阵寒意,心想:这又是国师做的?在这个时候用激烈手段消灭政敌?还是哪里的人趁乱浑水摸鱼?
或许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国师的手段会更干净利索,这些人分明死于刀剑和外伤,而不是雷电。多半有人浑水摸鱼。
这就是京城权力中心的政治斗争吗?
残酷堪比罔两山!他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屠杀,还是罔两山。那是天下至恶之地,这号称天下首善之地,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区别?
太后一时误杀了一个皇帝,引发一系列震动,害死了多少人?
汤昭又是愤怒,又是忧虑:如果京城里这样的灭门不是一件两件,那南指挥,还有其他熟人会不会也有危险?
他正想着,突然心中一动,忙把一个罐子放出来,自己藏在了罐子里。
他藏起来之后,一群人进了大门,只见领头的几个都穿着道袍,汤昭立刻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必然是九天道宫来的人。
而且,这些人里来的竟然有一个熟人。
领头的那个道士穿着打扮和徐终南相差不远,品级也是相似,看到府中的情形深深吸了一口气,惊怒道:“我们来晚了!可恶!又是一家,这回是宗师。恒昌王一家也惨遭毒手!到底是谁?”
汤昭暗中听了,想到:真的还有其他受害者?死了不少人?道宫人来管这件事,这么说,果然不是国师动的手了?
当然,也可以是国师贼喊捉贼,明明是自己动手,叫弟子再来做一遍戏。
但汤昭觉得还是不大可能,国师虽然常年保持神秘,静如木偶,动如天雷,手段也自残酷,但不是那种又当又立的做派,他一看就是睥睨众生的气势,杀人就杀了,断不至于再找人惺惺作态一遍。
这么说,京城果然不乏浑水摸鱼之辈?
那道士摇头,道:“你们搜一搜。看还有没幸存者,或者还有什么线索?”
众人答应了,分头去搜。
一个年轻道士往一处小院走了一圈,将两个倒在地上的丫鬟搬到一边去,口中喃喃道:“造孽,造孽”。突然,墙后伸出一只手来,把他一拉,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喊出声时,就被塞到了罐子里。
“对不起来,小哥。”
动手的人,当然是汤昭。
汤昭本来只想藏在这群人的疑心死角里往外行动,但无意中看到一个熟人,就是危色给他准备的那个面具的主人,也就是徐终南的邻居叫郭明凡的。危色曾经告诉他随时可以替代这位,获得一个官面上的身份。
汤昭一直没有取用这个方案,一则是现在九天道宫的人都在忙碌出任务,而且都是成群结队的,替换了身份行动就要收到约束,不如一人行动自由,另一个原因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他没找到这小子。
那位小道士在外面出任务,汤昭根本没机会见他,他的胆子也没有大到不管原主直接以冒牌身份上街的地步,万一闹出真假美猴王就尴尬了。显然那样国师不会像如来佛祖一样慧眼明辨分出真假,更可能两个人一起劈了。
今日,到是在这里见到了。
正好汤昭听到国师队伍里对京城的讯息更为熟悉,混进去能得到更多情报,再者人送到眼前,就好像是天意一样,大好的机会如何能不把握呢?当下三下五除二,跟小道士掉了个儿。
等到再出来时,汤昭顺顺利利进入队伍里。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一队道士仙官有八个人,自己扮演的这位在这个队伍里排名第三,是个中间偏上的位置,这个次序对于隐藏来说大有好处。
“师兄,我这边在东院发现三个死者,两个丫鬟一个家丁,都是给人割喉而死,鲜血喷出一丈来高。没有发现活口,柴房发现六人……”
这几个人搜完都做了报告,报告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统计数字,没人有什么线索可言。汤昭混在其中规规矩矩的报告,他之前听过小道士的声音,用心模仿,果然没有露出破绽。
那道士默默数了,道:“一家上下死了八十多人,恒昌王府是小王府,差不多也就这么多人了,真是鸡犬不留……可恶!这是挑衅!”
他大声道:“这贼人不但作恶多端,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把道宫放在眼里!杀人就是杀人,为什么还要杀完人特意送信到道宫?还是一封接一封,封封都是灭门案!他在前面杀,让我们后面追着他屁股跑,这不是挑衅是什么?他竟敢愚弄道宫!”
众人垂头不语。汤昭心中一跳:竟然还有杀人预告这种事?
这时有个年轻弟子道?“师兄,可不可能是杀人和送信的是两个人,或者两股势力?其中一人是好意,他无力阻止杀人,所以告诉我们,想请我们赶过来阻止?可能是我们来的太晚了?”
那道士被气笑了,喝道:“鲁师弟,你太天真了!倘若只有一封信,那还有可能,但现在几封信了?五六封了,每次都是前脚被人杀,后脚送来情报,每次情报都只有一个时间地点,叫我们过去,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这能是好意吗?他能一封信一封信的送,就是情势不算危险,那么多写两个字说明情况又有何难?提供凶手的线索有何不可?既然不写,就是不想写,告诉我们就是宣告你们拿我没有办法的意思。这不叫挑衅是什么?难道要他开口嘲讽说们都是蠢货你才能反应过来?”
众人再度默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种没头没尾通知时间地点的信,要么就是挑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炫耀。
无论哪种可能,都说明对方心理扭曲,是极危险的人物。老实说这种变态人物在江湖上还是有的,但在朝廷争斗中很少见。不是因为达官显贵心理健康好,而是因为这种行为大大增加自己的风险,深知国师强大的权贵们一般不这么找刺激。这些道宫弟子今日也算是开了眼。
然而,唯有一人心中一凛。
汤昭暗中想到:提前告知时间地点,到了才发现确实发生了,这模式怎么这么熟悉呢?
预言……时间……
汤昭心往下沉:或许真有一只非常神秘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什么。
看来,要去问问顺王消息渠道才是。
“可恶,这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咱们却没有线索,难道只有等他下一次发讯息来跟他抢时间吗?就没有什么防患于未然的方法吗?”
那道士看向其他人,是真的在问策,汤昭心里冒出几个想法,但他作为冒牌货,有低调的自觉,当然不会抢着说话。
然而,他发现那领头道士竟看向了他,问道:“明凡,你最足智多谋,你说说看,咱们怎么扳回一局?”
嘛玩意?竟然是我最足智多谋吗?
汤昭是知道郭明凡的资料的,但那是危色向徐终南打听出来的,徐终南和郭明凡虽然还算熟识,可“工作关系”疏远,没有搭档过,只给了生活中的特征和职位,他都不知道,郭明凡这后进弟子在他的部门里居然算个智囊。
汤昭倍感麻烦,多说多措,虽然他就算漏了馅儿也能凭借实力脱身,但那样的话基本上就把这灭门的黑锅扣自己脑袋上了,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幕后黑手潜伏搞事才怪呢。就算他们追之不及,也很容易把国师摇来。
还是先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吧。
汤昭其实是观察了郭明凡一阵的,一些举止嗓音还是能把握的,当下掐着嗓音道:“若依我看,要想化被动为主动,自然要预先猜测对方的目标,提前赶过去。与其猜测下一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不如猜测会是下一次谁。猜测会是谁,就要先看看过去的那几家是谁,有什么相似之处,找到规律,才能推断下面轮到谁了。”
那道士点头道:“说的有道理。你说他们有什么相同点?”
还我说呢?
我都不知道前面几个死的是谁!
汤昭无奈,只得道:“师兄站得高看得远,您从大局上分析一下?”
他一脚踢回皮球,那道士也没察觉有他,凡沉吟道:“这几个人,林大人文武双全,是国之干臣。孟大人是外戚,但太皇太后已经没了,他颐养天年多年,不干涉朝务,不结仇家。龙骧将军虽然战功卓著,但跋扈,仇家太多了,但他前年已经失势,如今是没牙的老虎……”
他一一分析了几个人的地位、势力、立场,只觉得不得要领,蹙眉道:“这些大人物虽然地位不低,但如今已经不是要害,有两位甚至可以说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的地步,还有什么理由害他们……”
汤昭沉吟着,这时有人在内院道:“师兄,快来,我发现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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