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灾的持续时间比想象中的长。
众人在沙丘上枯坐,一坐就是大半日。期间幽水上涨到半山腰便不再上涨,但始终没有下退之势,把偌大一个沙丘淹成了一座孤岛。
罔两山无日夜,天空始终惨白,不见变化,但个人心中有数。
剑客们自有辨认时间的方法,那些剑奴也能从肚子饿的时间猜测过去的时辰。
只能说在无水无食的沙丘上苦熬,当真不是寻常人熬得起的。剑客们还好,那些剑奴渐渐熬不住,不是说渴了饿了,而是五谷轮回之急。
饮食饮水都还可将就,人有三急可是憋不住的。
沙丘顶上也算有几个大人物,总不能弄得臭气熏天。汤昭便指挥他们在沙丘半山腰挖了一个洞应急,冲水肯定不行,但可以用沙土层层覆盖。好在困在山上的凡人不多,也不至于把沙丘掏空。
过了几个时辰,眼见剑奴们越发精神委顿,汤昭取出食水分给众人,连图非也用了一些。
汤昭自然取出丰盛的菜肴招待,还送了他一张舒服的躺椅,着实提供了超出预期的服务。和他拉关系的同时,也问了不少情报。
提到幽灾,图非并不多言,只说不知从何而起,似乎是从一阶的更上面来的,传说从立山之时开始就有发生,只是现在越演越烈罢了,可见是天灾不可避免。
他们一阶庄园尤其饱受其苦,就算躲在影子里也不得安生。幽水虽然不会漫入影子中,但其断绝通讯的影响却是非常影响庄园运转,还断绝祭祀,惹得渊使不快。
罔两山二阶以上,只有一处不受影响,那就是祭坛。就是那贯通一二三阶,直面罔两大人的大祭台。那里堪称“圣地”,自然是百邪不侵……
邪?
罔两山自己虽然不正,也不能和其他邪同乐乐啊。邪也是排他的。
汤昭又追着聊了几句,眼见图非不肯透露更多消息——也可能是真不知道了,汤昭转而问起巴结渊使的事,询问长发庄园想要巴结一位渊使,有什么途径?
这个图非倒是愿意说,介绍道:“自然是要祝祷。每个渊使都有自己特制的香,也有喜爱的祭品,你们弄到一份香,然后备齐祭品开始祝祷,能联系上某位渊使。如果祭品让渊使满意,它就会赐下小祭阵,那你算入了它的法眼,得了它庇护,别的庄园便不能在这方面欺负你。如果它对伱们主人也非常满意,甚至会在你们庄园单独留影,那就是亲信级别了,甚至能和它提一些额外要求。”
他还指点道:“不过祝祷之前,你们最好求熟人介绍一番。一则香难弄,最好的途径是找供奉的庄园买。二则有人递话,不管最后能不能讨得欢心,都不至于惹祸。有的渊使脾气暴躁,请出来之后看到祭品不满意,就要大发雷霆,对你们庄园不利。”
汤昭点点头,渊使离着罔两又靠近了一步,弄一个途径有好处,说不定还有“斩首”的机会,便接着问:“我们区区小庄园无人介绍,不知您能不能介绍盘影大人……”
这时,在旁边饮茶的幸苍喝道:“老七,你放肆!供奉渊使这种事岂是你能置喙的?主人知道这件事么?没有主人吩咐,你有什么资格向长衣主祈求?”
图非反而笑道:“无妨。反正你们庄园外人也看不明白。我倒愿意做个中人。只是我供奉的盘影大人是一位老牌渊使,它老人家不缺供奉,有的是追随庄园,比较挑剔。它身边的亲信更是满员,后来人挤也挤不进去,并非最佳选择。我听说有几位新晋渊使,其中有亲切的,也有睿智的,你们可以考虑。”
汤昭心中一动,问道:“有没有一位……貉?”
图非诧异道:“你倒消息灵通,你说的应该是心影大人。不是我褒贬上使,这位大人风评一般,亲切、睿智都不沾边儿,它……”
正说着,就听有人喊道:“渊使,渊使大人来了!”
只见惨白色的天空中,飞着一条巨大的鱼,鱼的背上模模糊糊还有个影子坐着,咋一看是人影,仔细看时,却是一只猿猴。
猴骑鲸?
图非喜道:“是吞影大人和援影大人!好,他们来了,幽灾马上要结束了。”
汤昭心想:渊使有这么大本事,能对抗天灾?
两个渊使从空中飞过,并没有看一眼底下的人,直接转向,看样子是往祭坛方向去了。
几人只能对着它们的影子眺望许久,才又坐下来,默默等待。
图非说的“马上”结束,并没有实现。
两个时辰之后,便见幽水震荡,似有退去之势。但紧接着势头一阻,反而卷土重来,再度漫了上来。
眼见幽水上涨得更厉害,几乎要超过刚刚的水线,众人紧张无比。
好在上涨也有极限,过了一会儿,水再度退下,然后再上涨。
如实再三,又是大半日折腾了过去。
幸五嘀咕了一声:“僵持……战况很激烈啊。”
突然,汤昭心中一震,微微侧头,看向远方。
那里,是渊使刚刚过去的方向,也是祭坛的方向。
一股极熟悉、极磅礴的气息扑面而来。
毁灭!
那不是雕塑中一丝丝气息,而是纯正的毁灭剑意!
它在那里!
那边的拉扯,牵涉到了毁灭!
毁灭剑意是哪一方的?是在制造灾难还是镇压灾难?
虽然相隔极远,一点儿情况也看不到,汤昭却闪过一个念头:毁灭现世,该结束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幽水缓缓退去。
这一退,就再也没回来。
汤昭看着天色一点点变灰,沙丘一点点显露,发觉毁灭的气息越来越淡,最后几乎消失。这时,听到幸五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颇为痛苦。
汤昭转头问道:“怎么了?”
幸五哑声道:“没什么。只是感觉有点不舒服,就好像五脏六腑给人扯了一下。”
汤昭若有所思,突然一闪眼,看到了自己抱上山来的那个剑奴。
他突然过去,一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那剑奴脸色惨变,张口欲呼,汤昭早已准备好,将他嘴捂住,把他一声惨叫压了下去,接着将他放在地上。
那剑奴抖似筛糠,颤声道:“副总管……大……大人……”
汤昭挥了挥手,道:“没事,去吧。”
看来他想的没错。
幽灾虽然看似灾祸,对一些人来说却是福祉。
幽水虽然退去,众人没敢立刻下山,又在沙丘上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幽水完全平息,河道恢复原样,才一起走下去。
经此一折腾,不但飞船踪影全无,那罔两力士也躺着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坏了,还是没有指令动不了。
众人等不得,只好步行前进,图非也只能跟着几人走路。
好在众人算得人多势众,幽灾过后也没有其他灾,跋涉三四个时辰,终于平平安安走到一座高台前。
就见这高台用纯黑色的巨石建成,远看仿佛金字塔的形状,但分明又分有三个大的平台。众人正在中间的平台,有数十丈平地,上下皆有阶梯,往上看去,阴影中影影绰绰有一平台,再往下看,脚下又有深深的一处平地。
三个平台距离说远不远,都能目视,但说近也真的不近,头上的仿佛在云端,脚下的仿佛在地府,分出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来。
这就是罔两山的核心——祭台。
汤昭心中暗想:这祭台……看起来平平无奇。人间的百姓也造得。
这时,他余光看到幸五,发现幸五的身子在发抖。
虽然没有之前剑奴们抖得厉害,但一眼看出他在恐惧。
幸五性子软弱,但终究不是柔弱的小剑奴,让一个剑客如此发抖,定是带给他致命恐怖的存在。
是祭坛吗?
汤昭心想:莫非是因为他们被祭祀过,所以被祭坛的气息压制?就像蝼蚁贴近真龙?
还是说,这是精神方面的原因,他由祭坛想起祭祀,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记忆?
以幸五的年纪,在罔两山就算年长的,肯定经过祭祀,说不定还经过不止一场。
罔两山的祭祀,能是如人间一般献祭猪牛羊这些牲畜就可以了事的吗?
祭祀场面想想便自惊悚。这对于将来注定要把身体魂魄一切都献祭给罔两的剑客,看到祭祀可不只是兔死狐悲那么简单。
汤昭明知这里是罔两山的中心,是邪恶之所,看着祭台却有几分亲切。
这里,还残留着一丝毁灭的气息!
虽然很淡,接近于无,却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渊使刚刚来过这里。它们在这里引动了毁灭的气息!
难道说,毁灭就在祭坛下?
这祭坛表面祭祀罔两,其实是镇压毁灭的?刚刚渊使就是来这里借用毁灭的气息来对抗幽灾?
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多年,毁灭或许已经被罔两分离出来了,或许就是因为被镇住了,他才始终不能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这么说,为了剑意,到时候要打破祭坛咯?
虽然在罔两山所有力量聚集时行事无异于正面强攻,十分困难,但有明确的目标就是大进步。
何况似乎也没那么困难。刚刚渊使都曾经引动毁灭,可见镇压的阵势也未必严密。在祭祀那天动手,金乌亲自出手,或能一举成事。
正想着,眼前突然金光大放,一本久违的书出现了。
剑谱!
“剑:罔两。”
一页翻开,汤昭一怔,突然金色的书页黯淡了下去,文字褪色,就像正午转入了黄昏。字迹闪了闪,有一些湮灭了,有一些存在,还有一些扭曲改变,形成了一些新字。
“罔两。”
汤昭先是恍然,紧接着心中震惊:
等等,这祭坛之下并不是毁灭剑意……而是罔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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