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是办白事吗?
是了,爹死了,确实应该开席。
不过开席不应该在山上么?怎么也得把灵堂布置起来,供人吊唁再说摆席的事吧?
难道先在山下办一场?
这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罔两山环境特殊,众庄园交通不易,摆席也不会有太多人。按惯例是从简,但大少爷不愿从简,趁着山下人都在时办事也能解释。
幸苍道:“是,若是办一场酒席,哪怕把新旧相识一起请来,用上最好的美酒和山珍海味,两万两恐怕也……”
大少爷再度道:“一场哪够啊?我要多办几场,办几天……办十几天吧。”他说完,不再详细说自己的计划,转而道:“所以我需要钱。开源节流,说到节流,我发现这边的钱都去买没用的东西了。比如那些普通剑奴,一个几十两、十几两的不多,但积少成多,数目就不小。你数数光院子里就积压有多少小奴隶了?临到这时才开始囤货、囤人,这怎么行呢?浪费钱不说,这不是要在深影会上丢人么?”
幸苍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普通剑奴的事确实是小事,小到他做决定都比较粗糙,只提了个大方向,现在提起也没有细想,道:“这是老奴办事不力。洗材料这事早在山上就该办了,老主人去世突然,我等失了方寸,周遭又有其他庄园虎视眈眈,老奴等只得拼命守住产业,深影会的事儿只能往后排……”
大少爷哦了一声,道:“要是没清理那些执事们,干活的人多了,岂不是就能顾得过来了?”
幸苍干笑一声,大少爷不等他解释,道:“这可不行。你是一步错步步错。第一件耽搁了平缓收普通剑奴的时机已经错了,然后你又不合时宜花大钱仓促收货。分明是告诉别人你急了,临时抱佛脚。这就告诉人家有冤大头来宰。就算一个加三成,多花多少冤枉钱?”
幸苍心道:你这做派恨不得夜壶都用纯金的,难道还在乎这些小钱吗?
但他说的道理也不错,幸苍低头道:“是。老奴考虑不周了。应当取消向外收购普通剑奴,只对熟悉的商人按价拿货。”
大少爷摇头道:“还拿什么货?依我说立刻停止!要知道剑奴贵精不贵多,既然是为深影会做准备,就该知道,真正贵重的是珍品剑奴,一百个普通剑奴也赶不上一个珍品。可是我发现现在手里只有三个珍品,却收集了大量无用的寻常剑奴,买回来人吃马喂的,天天消耗粮食,这不是更浪费吗?”
幸苍心想他果然一下午没闲着,和幸五出去转弯,让身边的女人去查账,还派人去摸剑奴的底,当真来势汹汹,一点儿死角也不留,好在剑奴也不是什么要害,就依他呗,他稍微解释道:“少爷,普通剑奴不是用来卖的,是用来洗材料的。然后转手处理给贩子,还能回血……”
大少爷道:“除了那些长得好的,没有灵感的奴隶才多少钱一个?买来十两,卖出去一两,这叫回血?而且用剑奴来清洗材料何其慢,何其低效?洗一个材料大半日,闹得鬼哭狼嚎,怨气冲天。把奴隶买进来卖出去好几天时间,还要管饭,吃喝拉撒都要管着,还要小心别招了疫病一死一大片,死了还要处理,这多麻烦?把麻烦招到家里何其愚蠢?”
幸苍越听越气,真想问:“你他么就会挑毛病,你说怎么办?”
但是他不能这么说,至少现在还不是这么说的时候。
于是他垂首道:“请少主吩咐。”
大少爷道:“这些剑奴不要了,钱全部用来收珍品。买不到就加钱,能买几个买几个。多一个都是好的。”
幸苍道:“是,那咱们就在大会上,只收货,不卖货,七个珍品剑奴也勉强够用了。”
大少爷道:“也可以卖材料,不用剑奴洗未必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用技术……”
幸苍突然脸色大变,失声道:“少主,不可!”
大少爷皱眉道:“怎么?”
幸苍突然抢进几步,在他脚步扑通跪倒,道:“少主,不可自误啊!咱们罔两山上下从来都是用剑奴来洗材料,每一代都是,每一个庄园都是!人人都如此,这是铁打的规则。您可以不卖材料,但不能改这个规矩。一旦改了,会成为所有人的仇敌的!长发庄园也会被群起而攻之,不复存在的!”
大少爷看着他,若有所思。幸苍看出他听进去了,松了半口气,继续道:“少爷,深影会怎么样都不要紧。三年一届,这一届除了来的人多点,东西好点,也没什么特殊。咱们不出风头也没什么,积蓄几年,说不定下一届更好呢?只要您别捅破了天,一切都好说。”
“如今您第一要务尽快上山,一是为老主人发丧,二是深影会之后的祭祀做准备,那才是咱们庄园的立身之本啊。”
大少爷道:“祭祀啊……”
幸苍镇定的道:“对罔两大人的祭祀。咱们长发庄园好不容易才第三阶梯上站稳了位置,在罔两大人那里有了一席之地,若是稍有松懈,可能又要降阶了,二十年三代人的心血付之东流。咱们又不是长衮、长衣庄园那种铁打的阶位,可万万疏忽不得啊。想当年,长发庄园没有阶位时,多么落魄啊。谁都可以欺负我们。”
大少爷道:“想当年?是什么时候?我记得我小时候就参加祭祀了。二十年前的事儿你还记得呢?”
幸苍一时语塞,道:“当年……老奴老了,记不清了。还是请少主……请主人早日上山,大伙好安心啊。”
大少爷一挥手道:“我知道了。那些剑奴留着没用,我自然会遣散了。等我办完大席,山下的事处置的差不多了,便即上山。你肯定要跟我上山,不能一直照管此地。我留下人,你也留下心腹,幸五或者十二,要不然两人都留下吧。一起管这个店,继续收珍品剑奴。你说深影会不要紧,但也不能不用心,断不能叫本少回山后的第一件大事丢脸。”
幸苍听得幸五还罢了,听他提起幸十二心头一跳,心想:怎么,一个幸五不够,十二他也要?胃口这么大么?但听到“上山”还是浑身一松,起身道:“是。老奴一定安排妥当。”
等幸苍走了,大少爷往后一靠,屋中的灯火仿佛亮了几分,照的小屋一片粲然,和窗外仿佛不是一个世界,他缓声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时,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相貌俊秀,身穿青衣直缀,做童仆打扮,正是江八……江神逸。
江神逸虽然出来了,却没急着说话,是一旁侍立的白芷先道:“我查了账,账上钱确实不多。但是一笔笔有来历有去处,账目没什么问题。”
江神逸挑眉道:“哦,是老家伙真的底子干净,还是手法高明?”
白芷褪去之前娇媚的神态,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干练,微微扬头道:“既然我检查没问题,那就可以说他没问题。天下瞒过我的人不说没有,但也不多呢。”
江神逸没有穷追,反而冲着她竖起拇指,道:“厉害。”
白芷微笑,道:“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就是确实买了很多剑奴。买进来不便宜,然后卖出去的价格很低,一进一出非常亏。我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江神逸道:“我之前去剑奴那边时,听说一个说法。说老家伙其实存着仁念,在山下买人卖人,其实是想让一部分奴隶能早些摆脱剑奴的命运,成为正常的……奴隶。你说这有可能吗?”
白芷沉吟道:“未必不可能,一个人就算十恶不赦,也可能在小处露出善意,也不知哪里就结了一根心弦,愿意拉一把手。但是,我们向来不以善意揣测敌人。认定了敌我之后,不可主动给对方找情有可原之处,一则恐心软让自己落入陷阱,二则也是免得给自家找不痛快。”
她说的我们,就是她的工作单位——靖安司。靖安司的行事风格又和检地司有所不同。
江神逸道:“是了,别说只是这打着灯笼都看不清的一点儿善心,就是他养了十个孤儿,是一百个人的救命恩人,出门给一千个乞丐钱,他在那个位置上,就是敌人,必须要搬开。”
这时少主人突然道:“他确实有可能在这上面干净。这个人的图谋不在金钱上,他也不会贪污,因为那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
江神逸心中一动,道:“怎么说?”
那少主人顿了一下,道:“一会儿,他来了再说。”
正说着,外面有人轻轻敲击。
满屋的金光暗淡了一下,那种独立世界的感觉立刻被破坏,屋门无声开启。
有人走了进来,那是个白发人,正是一直冒充幸七的汤昭。等汤昭进了屋,灯火自然而然亮起,那个光照下的世界又回来了。
这种转换发生的如此自然,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动一根手指头。
汤昭进来之后,想要说什么,却突然一怔,对座上的少主人欠身为礼,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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