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众生
第一波参观很快就结束了,紧接着,陆续有人上去观剑。
除了正经的官府,再下来就得是玄水监这样的半官府了。
其实玄水监也可以算是“擎天寺”这样的正经衙门,是朝廷特设,高于地方官府,但它不似擎天寺这样技术领先,至今依旧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而是如同朝廷中枢一样,渐渐政令不下地方,管束力不足,且又有四大监并列,没有独尊地位,不免更退了一筹,权威便有限了。这次来的两个年轻人官职也不高,不然就算是郡承也该让他们一步。
然而两人上台和之前的光景又不同了,女少监先跟汤昭说明:“剑师,我们要验剑了。在场诸位都是见证,谁有疑问,可以现提。”汤昭点头之后,他们便以此取出了一堆术器,又是尺子又是表盘,无不闪闪发光,一个人测试,一个人记录,配合有条不紊,显然是程序熟稔。
众人在下面看着,不免啧啧称奇,大部分人心里都暗暗佩服——什么叫专业呀?别说官员、武者,就是一般的铸剑师、符剑师也不一定能看明白这其中所有操作,毕竟术业有专攻。
虽然他们操作记录琐细,占用了不少时间,却也没有人表示不满。一来玄水监确实是朝廷设立的铸剑监,此乃职责所在,无人能指摘,二来操作如行云流水,把众人镇住了。琢玉山庄的朋友更是心中暗喜,这对汤昭也有好处。他们这最权威的验过了,其他人上来挑三拣四,不免就有胡搅蛮缠的嫌疑。
那女少检查许久,赞叹道:“当真是的好剑。完整、标准,无可挑剔。看剑风,看火光,是刚淬火的新剑无疑。唯独剑意纯粹无比,非常奇妙。这是一把古剑吧?”
汤昭笑道:“少监好眼力,正是古剑。”
这一下地下有人不懂得,不免滴咕道:“古剑?不是新剑吗?难道是拿了古代的剑翻新当做自己的剑吗?”
汤昭听了还未说话,薛闲云已经大声道:“哪里来的棒槌?古剑都不知道,古剑就是只以气之一系即内力、罡气、剑元,左以土质剑身打造的剑,是专为某个方向量身打造的,与如今铸剑体系各擅胜场。这也不懂,也敢开口说话?”
那人被震得一时无话,紧接着又问道:“什么?土质剑身?这剑是泥捏的?”
此时薛闲云也不由失笑,挥了挥手,道:“滚!”
女少监也懒得理会下面什么也不懂的人,和男少监一起,对汤昭正色拱手相贺,道:“恭喜汤剑师。”
这一声恭喜,乃是朝廷认证,宣告着尘埃落定。
薛夜语在旁边看着,连忙拍手,只听扑棱棱翅膀声响起,无数身披彩带的猫头鹰从树林中飞出,如彩云一般飞临会场,仿佛跳舞一样变换行列,蔚为奇观,更洒下无数花瓣,仿佛礼花一般,宣告了铸剑成功。紧接着符清欢坐在水边弹起欢快的琵琶为贺。
其实一开始薛夜语真的决定放礼花的,但周围都是水鸟游鱼,若放礼花惊动了鸟雀反而不美,便精心准备了这天女散花的奇景。她的猫头鹰能物流、能投雷、能撒花,端的十项全能。
女少监恭贺的正式,汤昭连忙道谢,谢谢她为自己正名的一份人情。女少监又问道:“敢问汤剑师,你愿意分享铸剑思路吗?”
这要求看似唐突,其实也是一种古礼。
在上古时,阴祸甚烈,世人在前线节节败退,剑客数量奇少。那时铸剑术也没有成体系,以各自摸索为主。于是大家同仇敌忾,乐于分享。凡是成功铸剑者都愿意当众讲明自己的铸剑方法,以启迪后来者,若有其他铸剑师成功,自己也能多有一个队友。许多铸剑术、铸剑思路、材料的配方都是那个时代出现的,铸剑师们在互相交流、互相促进中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但如今可不比当初了,剑虽然还是珍宝,却也不那么稀缺,铸剑师藏起自家知识,铸剑三个人都要分了流派了,何况门户之见,是字面意义上的“人心不古”。女少监也就是按礼问一句,汤昭如果拒绝,那就拒绝了,赶紧进行下一步流程。
汤昭笑道:“不敢说分享,我可以跟大家聊几句我的想法。”
女少监很诧异,居然还真有人这样康慨,她自然只有赞叹的,道:“好,铸古剑,行古礼,怀上古贤士之风,令人敬佩。汤剑师请言。”说罢退了几步。
流程突然增加了一步,在场众人大多无可无不可。反正来都来了,早上也都吃了早饭,又不着急开席。
那些符剑师却是兴奋了起来。尤其是当初参加过符会的小伙伴,如吴云飞、鞠天璇、楚山侠他们几乎一起回忆起当初汤昭在台上演讲时的那一幕。那是仅次于朱杨魂魄研究的大题目,当时那一幕十分精彩,现在还可回味。这一次更有铸剑这样的干货分享。除了云西雁之外,几乎人人都聚精会神,恨不得坐到前排去。
汤昭便如当初一般上台鞠躬,只是如今从容的多,笑道:“诸位已经知道,我铸剑铸的是古剑。古剑方向明确,变化却少。我一开始也不是为了铸大众之剑,而是为我自己铸剑。所以我在铸剑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剑意。”
一般人听这话还好,符剑师们却是十分愕然:这话过了吧?
什么叫“决定”剑意?剑意岂是你能说了算的?你就是用规划、选择剑意,还都太过分了呢,哪里就能用“决定”了?
“按自己的想法这决定剑意是很难的,但好在这剑种与我契合,我又早就知道自己的方向,因此剑的方向一开始是确定的。但是从大方向精炼到具体剑意还是有很远的路的,我一直在头疼。要先将剑意限制在一个大的范围内。先划定大区域,然后就像包围圈一样,一点点缩窄范围,最终缩到一个点上,最终剩下的就是我选定的剑意。”
对啊,怎么做到的?
快说说看,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开创啊。要是真的能决定剑意,以后人人都可以量身制作剑了,提高了多少效率?
“但我推敲许久,始终不得要领,因此不敢铸剑。但师父此时铸剑成功,他那把的剑意就是他早就决定好的,而且铸成分毫无差,堪称奇迹。我便向他请教,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说这剑意的选定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要如那磨砺十年的宝剑一般,仔细揣摩。我得他手把手的教导,终于过了这一关。然后我便定下了剑意,然后根据剑意选择材料。我的材料选择也是早就定好的思路……”
……
完啦?
众人头上升起一堆问号,每个问号旁边都有两个字的标注:
“就这?”
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当真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你向你师父请教,过了这一关,可是我们没向你师父请教啊?你请教了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
耍我们呢?
即使是和汤昭关系好的几个年轻人也忍不住心里骂娘,最多关系够好的心里还能给汤昭找理由:“这等秘诀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说点方向就不错了。”关系不够好的,就只剩下骂娘了。
但汤昭紧接着真的不提这一茬了,改说自己的材料搭配思路了。别说,这一步还是有些真货的。尤其是他为了追求纯粹,选用纯“金”材料,将各种金材统合搭配,又不使过刚易折,又不使剑走偏锋,这其中有不少学问,都是汤昭自己构建的思路,非常值得一听。众符剑师慢慢听进去了,也就渐渐地忘了之前被耍了一番的不爽。
毕竟这不是符会,没有交流学术的目的,能给你听就不错,也不能要求太多。唯独有些人会从中听出些弦外之音罢了。
时间有限,汤昭也只是分享了几个要点就停下,向众人致意,底下自然掌声雷动,以捧场为主。除了几个有所收获的符剑师,其他不懂行的早恨不得他闭嘴开席了。两个少监也跟着说了几句祝贺言语,话里话外希望他在铸剑录上签名。汤昭还是笑着转开话题,并不决断。
两人无奈,只恨自己权威不足,不能镇住场面,只好先下去。接着才有其他人上来继续观剑。因为都是一样请来的来宾,一视同仁,所以顺序也就不强求,本地的、外地的、友善的、恶意的、学术的、江湖的……各型各色的客人上来观剑。大部分人稍微看一看,看不出什么,以称赞为主。少部分尝试去拿剑,汤昭也不阻止,终究没有任何人引起异常,新剑仿佛一座冰山,不为任何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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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些懂不懂的会发问。懂行的愿意探讨的,汤昭跟他探讨,有来有往,绝不会被问住。那外行问几句莫名乃至可笑的话,汤昭也以礼相对,耐心回答,不使对方下不了台。剩下那些明显恶意甚至挑衅者,不等汤昭反唇相讥,薛闲云自跳起来直接喷回去。
其实薛闲云未必头脑敏捷,言辞犀利,讲道理也未必讲的过别人,但他拉的下脸,不急着讲理,先把对方噼头盖脸骂一顿,在气势上取胜,对方登时落在下风,便没了找茬的气焰。骂的过分了,薛夜语出来转圜,三言两语把双方拉开。
等到最后,一个老妇人上台观剑,她神色慈和,温文有礼,汤昭在旁边陪着她,尽尊老之意。
那老妇看了一遍,夸赞几句,突然道:“既然薛庄主也铸剑了,也是新剑在手,何不也摆出来让我等瞻仰一番,以便好事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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