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三河县。
蒋福山山脚有一处清幽的小村叫青牛村。
村子并不起眼,但因为村中隐居着一人而为幽燕人氏知晓。
便是燕蓟二宋之一的宋雄。
幽州本就偏于西北,这燕赵之地尚武,自古多慷慨悲歌豪侠之士。
通晓经史文集的名士极少,但二宋却是例外。
才名之盛,一时无两。
当年宋琪参加科举,一举夺魁,那锦绣文章写得主考官都不敢写评语,自愧不如,随即直接成为辽太宗长子,当今契丹天子耶律璟的侍读。
有人曾说如果不是宋琪鼠目寸光,放着耶律璟的侍读不当,跑去给赵延寿当幕僚,现在已经是辽国重臣了,何至于入得中原,音讯全无。
现今二宋只余其一。
宋雄的名气也就愈发响亮。
不少人都说,若他愿意参加科举,必如当年宋琪一般,一举夺魁。
不过也因这种不求功名的态度,宋雄更显得的清高,名望更加响亮。
宋雄提着三副药剂漫步在乡间小道之上,心情着实不错。
今日与几位老友相聚,偶得中原消息。
郭天子编制《均田图》,派遣使者分赴各地均定田租,还将官田赐予百姓,心底着实高兴。
只盼着王师能够北伐,早日收复故土。
这时迎面走来一人,宋雄往边上靠了靠。
乡间小道不宽,给对方腾个位子。
不想两人还是撞到了一处,然后胸口就给塞了一物。
宋雄正想说话,对方却快步远去了。
宋雄心中警惕,匆匆回家,给屋内正在纺织的母亲报个平安之后,方才回到屋子里,取出怀里的异物。
一封书信。
“宋兄亲启”
这熟悉的四个字,宋雄不免眼眶湿润。
当年是少年意气,觉得宋琪参加契丹人的科举是一种背叛,激烈的与之割袍断义。
一晃十余年,宋雄心性日渐沉稳,慢慢的能够理解宋琪当年难处。
自己现在与萧思温虚与委蛇,又有何区别?
“就知道,就知道!”
宋雄颤声自语:“世人都说你鼠目寸光,我却知你一定在中原的某个地方过着最向往的日子。”
他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信。
除了字迹相像之外,信中内容还写了少许,两人之间的私密之事,更进一步证明了身份。
看着信里描述的中原景象,看着自己的挚交现在居然成为了罗幼度的左膀右臂,心底着实为这位好友感到高兴,又有一点点羡慕。
看着信尾邀请自己去中原的提议,更是神情寂寥。
“愚弟也想呐!”
“这母亲尚在,如何远离?”
“不过你我兄弟,终有再见之日。”
宋雄感慨地说了一声,将信撕成了几条,正好要去给母亲熬药,纯当引火之物了。
其实他心中早有计划,先侍奉母亲百年。然后出仕契丹,坐等王师北上,迎合王师。
历史上他就是在雍熙三年,赵匡义北伐的时候,说服了应州节度副使艾正,以应州一地为贺礼,赠予大宋王师,从而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原。
宋雄掩饰得极好,但是知子莫若母。
宋老夫人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我儿可有心事?”
宋雄笑了笑,讶然道:“未有。”
宋老夫人咳了咳,她的身子还算健朗,只是心肺有着顽疾,止不住咳嗽,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未说话。
宋雄并非不会说谎,只是不会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说谎。
他挡不住母亲的目光,将宋琪的来信细说。
宋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说道:“我儿去吧,不用顾念为娘。娘知你孝顺,你想等娘百年以后,再展抱负。但娘这身体,能吃能睡的,也就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少不得活个十几二十年的,莫不是你想年过半百的时候,再去中原一展抱负?还是你想为娘,现在成全你?”
宋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宋雄脸色瞬间大变,赶忙跪伏在地,道:“孩儿绝无半点此念。”
宋老夫人将宋雄扶起,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不为契丹贼子效力。娘又如何会阻拦你的前途?若非边境混乱,你一书生贸然南下,过于危险,娘早有心劝你南下。现在有此机会,我儿万万不可迟疑。”
宋雄心知母亲刚烈,若自己拒绝,只怕真有逼死她的风险,咬牙道:“孩儿在中原立足后,定想法子将母亲一并接往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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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皇宫偏院水榭。
郭荣难得有闲情在与王朴对弈棋局。
棋盘上黑子白子相互胶着厮杀,拼得特别激烈。
王朴表情轻松,游刃有余,郭荣时不时地紧皱眉头,明显不够乐观。
“输了输了!”
郭荣将手中棋子丢在棋盘上,道:“文伯也不知让吾一手。”
王朴笑道:“这手谈对弈,哪有相让的道理?”
郭荣笑了笑,棋品即看为人。
王溥与之下棋会不动声色地让子,范质也会让子,但会留个小破绽,让人看出来。王朴就是一字不让,全力以赴。
故而王溥性宽厚,圆滑世故。
而范质虽廉洁耿介自持,却喜争一时长短。
王朴则性格刚直,处事果断,但处事太刚,锋芒毕露,无人敢触其锋。
至于罗幼度。
郭荣看不出来,毕竟自己用脚都能下赢的对象,没啥好说的。
“今年税赋似乎不错!”
郭荣闲不了一会儿,又说起了国事。
现在王朴的职位是三司使。
三司使始创于唐代中期以后,当时财务行政渐趋繁杂,乃特简大臣分判度支、户部、及充任盐铁转运使,分别管理财政收支、租赋与盐铁专卖事务。
但到了长兴元年,将三使并为一使,称三司使,总揽财政收支,租赋及盐铁专卖事务。
这个时候,三司使已经取代户部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财政收支,成为朝廷的最高财政长官。
王朴现在就是大周的钱袋子。
王朴笑道:“攻取淮南之后,淮南的盐茶为我们带来了丰厚的税收。尤其是茶叶一项,更是暴利。加上江南、蜀地、武平等地的岁币贺礼,较之往年,多了许多收入,国库确实殷实不少。”
郭荣眼中闪着异彩,说道:“户部也传来消息,说今年四方皆无大灾,尤其是江淮一地,风调雨顺,八成是丰收之年。”
钱粮都有了。
王朴跟随郭荣最久,哪能不知圣意,说道:“陛下若想北伐,秋收之后便得做准备了。”
郭荣口是心非的道:“朕倒不是很急,急的是幼度。早在几月前,他就暗自筹谋夺回燕幽之地了。”
王朴心底暗笑,哪里看不出这位大周天子在拉站队。
要开战,得说服议政厅的那些宰相。
这种大事,郭荣确实可以一意孤行,一票决定。但是这种事情干多了,也会不好意思。
能说得通,那就说,实在不行再来一言而决。
王朴正容道:“臣下还是支持幼度先生的预判的,这些年臣下一直在留意契丹的动向。如当年幼度先生说的一般,契丹远不是华夏历代强敌可以相比的。他们融合我们文化的同时,还保留了他们的传统。以契丹治理契丹,以汉人治汉。现今的幽云地,他们完全是以我们治理百姓的方式在治理,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两年前,契丹的上京大雪,死了不少的牛羊。依照往年的情况,他们的实力会大受影响。但是幽燕一地往上京运送了大批的粟米、小麦、稻谷,帮着契丹渡过了此次难关。”
“此事之后,契丹对于农耕更加重视,鼓励境内开辟荒地,并许诺成功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
“他们现在已经凭借燕云之地克服了困恼他们千年的环境大敌。”
“他们的政策对于境内汉民百姓极为优待,甚至超越了我们自身。臣担心,终有一日,燕云之地会如昔年吐蕃占据的河西走廊一般。百姓心中唯有契丹,而无我中原。”
“幸亏现在的契丹皇帝颇为昏聩,很多制度皆未落实到位。”
“便如昔年幼度先生说的一般,如契丹得一明主,甚至无须创新,只需将现今的制度落实到位。不出十年,就会出现这种可怕的情况。”
这方面郭荣还是第一次听说,沉声道:“契丹政策更胜我们?”
王朴苦笑道:“不错,胜得不止一点。这个问题,我们还解决不了。他们地广人稀,可以许诺各种优待,我大周却做不到。一但我们效仿,天下将会大乱。臣可以预见,契丹的这种制度存有极大隐患。百年以后一但人口上涨,将会衍生各种问题。可百年之内,却有奇效。”
“为防夜长梦多,臣支持出兵,不能重蹈大唐失河西走廊的覆辙。”
“况且大唐能够承受失去河西走廊,我们却承受不了长久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可怕后果。”
郭荣本就给罗幼度说的蠢蠢欲动,而今又听王朴这么说来,当即道:“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准备北伐吧。”
王朴说道:“在准备之前,我们可以与南方的刘汉制造一些矛盾,做出南征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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