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波京,小五郎抱着一把勉强算是开了刃的野太刀,穿梭在他眼中十分繁华的难波京街头。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嬉笑着三五成群的人流四处涌动,不过偶人虽然多,但却没人笑话小五郎这傻头傻脑的没见识模样。
因为这些人跟他一样,都是从乡下来到畿内地区的。
不同的只是来自的郡国不同,相同的则是他们都没什么见识。
此时,倭国的班田制崩溃之后,在远离畿内的各个郡国,形成了大量的庄园。
这些庄园,大多是当地有勇力的大家族所建立。他们人多势众,有能力对抗山贼、水匪和还没有完全被赶到北海道去的虾夷人,对于本地的社会秩序,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
而在这种相对安稳生活的吸引下,越来越多的农夫选择将自己的土地投献给庄园主,从而让自己从散在野地里无人保护的农夫,变成了庄园中的庄民。
庄民为庄园主生产粮食,编制家庭手工业品,乃至打猎、捕鱼等,而庄园主则负责庇护庄民的人生安全。
而此时,倭国朝廷的权威还没有完全丧失,所以庄园主为了对抗本地郡国的国守或者国司之剥削,往往会选择将他的庄园,投献给京都的大贵族或者大型寺庙。
这样,庄园主在名义上就失去了庄园的所有权,但得到了实际的好处。
庄园主将接受他们投献的大贵族或者大寺庙势力称为领家,每年奉上一定的产出给领家作为年贡,自己则以下司职的身份实际管理庄园。
当然,如果有些地方郡国的国守或者国司的背景、能力,可以大过庄园主的领家的话,这种模式也维持不下去。
所以在某些地方,为了对抗国司或者国守的背景,领家这一级别的接受投献者还会带领自己下面的庄园,向更高一级的超级大贵族投献。
一旦得到同意,那么他们就会称呼这个超级大贵族奉为本家,由此形成了本家-领家-下司职三个紧密勾连在一起,瓜分本属于朝廷赋税的权贵阶层。
后世幕府时期,日本的政治权利格局,就是由这种制度不断进化和加强而来。
小五郎投献的下司职即庄园主家,乃是平氏的一个支脉,领主家则是大名鼎鼎的平贞盛,而平贞盛,又将自己的庄园领大部分投献给了右大臣藤原师辅。
所以这次燕寇来袭,身在平安京的右大臣藤原师辅就派人持他的亲笔信,到关东上总国找到了平贞盛,请他出兵。
平贞盛再向他下面的庄园主下司职下达命令,只不过几天时间,他们就拉出了一支快两千人的武士大军。
当然,这个两千武士大军只是一个说法,其中真正属于平家的武士只有百余人,其余都是帮助下司职管理庄园的地头。
嗯,这个地头放到汉地来说,也可以把他当成家丁头子或者护院打手。
此外按照庄园大小,地头下面还会有一些郞从和伴当等。
所以,藤原秀乡和平贞盛带领的,号称四千关东武士的这支军队中,真正是武士的,大约只有两三百人。
其余就是他们带着的三四百地头,地头下面再带着千余郞从、伴当,以及数百被征召来下苦力的庄民。
小五郎到处瞎逛了一会,直到逛到肚子饿的咕咕叫后,才跟着领着他们出来的地头,回到了他们的驻地。
一到驻地,刚刚进了军营大门,小五郎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咿咿呀呀的歌唱声。
不同于以前下司职和领家主们用唐音唱和的汉家诗文,这次小五郎听见的,是完全用片假名写出来,用倭语唱出来的和歌。
平安时期,是被遣唐使带回来的中原文化,在倭国开始本土化的重要时期。
二十年前,也就是大约93x年,汉风诗歌都还是主流,用假名写的和歌,是要受到鄙视的。
但是现在,不过二十年时间,不但市井之中,就是在贵族内部,和歌渐渐开始成了主流,颇有点葬爱家族火星文翻身取代正常文字的感觉。
小五郎上过几天学,因此还有那么一点点文化,他从屋内和歌传出来的悲切之声中,听出了忧国忧民的情怀,因此也跟着吟唱了起来。
唱和的声音,引起了屋内大人物们的注意,不过多时,小五郎所在庄园的下司职带着几个身穿细白棉布的僧人走了出来。
这个时代的日本僧人,特别是畿内地区的僧人中,很多还是有几分家国情怀的。
这跟畿内地区佛门兴盛的推动者空海法师等人的思想有关。
这些和尚在大唐时期接受了儒家的忠君爱国思想,回到倭国后将之与佛法结合,对倭国的佛门提出了‘为国忠,在家孝。’
‘为国念诵,为国祈祷,为国讲般若。’等思想。
因此倭国内部,从上到下,从官方到宗教,忠君爱国思想还是很有市场的,这种风气,王氏高丽等半岛政权中,则几乎很少出现。
僧人们看到小五郎这么个小小的伴当,也知道跟着吟唱抵抗外敌、保家卫国的诗歌,十分的高兴纷纷予以称赞。
下司职平贞秀也十分高兴,当即对着小五郎说道:“好样的,我们下总国的儿郎都是好养的,去伙房领米一斗为赏赐,日后作战有功多得燕寇人头,说不定能得赐姓平氏。”
此时倭国的度量衡极为混乱,甚至到达了郡国内部都不统一的地步。
在小五郎他们庄园中,一斗米差不多有后世的二十四五斤左右,这算得上是很大的一笔赏赐了,更别提还有赐姓的荣耀。
这顿时就把跟着小五郎一起的伴当们羡慕的眼睛发红,小五郎更是跪下大哭,痛哭流涕的表达对于下司职和国家的忠诚。
周围人也跟着欢呼了起来,人人都认为自己能在即将到来的击破燕寇大战中立下功劳、获得赏赐。
假如慕容信长现在能看到这一切的话,就能理解张昭对他所说,倭国就是下一个高句丽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困居于大海之东的小国,在它初生的阶段,接受了大量来自中国的文化,然后又神奇的拥有了将之本土化,并形成自我特色的能力。
这份能力是非常可贵也很可怕的,与几百年前的高句丽如出一辙。
所以历史上隋唐两代倾尽府库也要攻灭高句丽,消灭中华文化卧榻之侧这个危险的祸种。
只是历史上等到倭国拥有高句丽这种能力的时候,从宋到明,前者是没有那个能力,后者受限于见识,又目睹蒙元的失败放弃了征伐,以至于遗祸数百年,给中华文化带来了极大的危险和伤害。
还导致哪怕到了后世共各国时期,这个卧榻之侧的‘高句丽’仍然没有解决,贻害无穷。
当然,客观地说,到了大明时期就已经晚了,倭国的本土化已经进行完毕。
而能打断他们进程的最好时候,就是当下!
。。。。
濑户内海,大阪湾,这是日本最优良的海港之一,在此时甚至都可以不用加上之一这两个字。
整个大阪湾相当宽阔,在这个湾里注入大海的河流有七条之多,这为大阪湾带来的富庶的平原良田和丰富的渔获。
同时,大阪湾虽然水深不算很深,但少礁石、海水流速较缓,整体来说很是平缓,利于在这种航海技术不太行的时代出海捕鱼。
因此大阪湾周围很快就形成了难波京、平城京、平安京等倭国有数的大城市。
但同时,相对于这些益处,害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这种条件虽然有益生产生活,但也很难防备从海上来的敌人。
慕容信长四月初占据严岛之后,就开始分兵,他命王景统帅五千步骑从严岛沿着海边不断向东进攻,清剿周围的倭国庄园。
好大儿自己则率领两万大军并数千水手,乘坐大船往东,很快就攻陷了作为大阪湾屏障的淡路岛。
拿下了淡路岛之后,慕容信长就有了两个选择,一是走北路强渡明石海峡,然后汇合王景所部攻击神户再进大阪。
第二个选择就是走南边,从和歌山湾登陆,占据和歌山后,再进攻大阪。
至于直接从大阪湾登陆,现在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因为此时大阪湾还没有开发到后世那种规模,虽然宽阔,但到处都是沼泽地,且海水过浅,反而不利于周军大型船只靠岸。
除非战舰有不考靠人力驱动也能灵活行动的能力,不然直接登陆大阪湾,不是一个好选择。
同时,难波京关中的左大臣藤原实赖也在召集大量高级军官商议。
这位左大臣怎么说呢,是个典型政客,勾心斗角那没问题,人家从小学的就是这个,但是战略布局、武功谋略,那就不是他所长了。
之所以现在这么着急,就是他没经历过大事,组织上出了问题。
最开始高丽海盗上岸的时候,他就该开始动员的,结果为了私心没有行动。
等到慕容信长大军到来,才知道赶紧召集军队抵抗,却也不看看双方的实力对比。
拼凑了五万军队就以为能行,还分的是水陆两路进军,结果直接让小野好古把水师给彻底葬送了。
这一下藤原实赖就更慌了,慌到完全失去冷静,而下达了过分的动员令。
现在光是在难波京,听从倭国朝廷征召而来的士兵就已经达到了八万余人,且还有很多正在赶来。
倭国本来物产就不是很丰富,加上短时间用来了这么多人口,立刻就导致了难波京及其周围补给相当困难。
然后补给困难又从军中影响到民间,从而米价大涨。
同时,这些勤王军来自各地,互相语言不是很同,习俗和习惯差异就更大了。
带他们来的郡国警固使、追捕使、押领使等也没有多少经验,无法做到严格控制部署。
朝廷也没有为他们严格画定驻扎地点,甚至连军粮发放都没理清。
这一项项导致了难波京中的极大混乱,打架斗殴、抢劫勒索等事件层出不穷,甚至连上厕所都是个大问题。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统一的厕所,八万多外来士兵的拉撒都是自己解决,不过半月,整个难波京城前后左右到处布满了五谷轮回之物。
眼见花钱如流水,秩序又混乱,再加上据说对面燕寇只来了两万人左右,左大臣藤原实赖觉得没有了生命威胁,于是现在只想将这八万人从难波京中分流一些出去。
不过当他表达了要分兵出去驻守神户和和歌山的意思后,却没多少人接口。
因为此时还叫做大轮田泊的神户和叫做岗山的和歌山还比较贫瘠。
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燕寇只会在大轮田泊或者岗山登陆,这哪是去分兵驻守,实际上就是去做挨打的沙包。
忠君爱国嘴上怎么喊都行,但是大部分人,是不会一根筋这么去做的,就算要做忠臣,绝大部分人还是要得到相当好处,才会去干。
藤原实赖既然是个高明的政客,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在他抛出方案之后,就是一系列对于利益的协调和交换。
最后倒霉蛋小野好古又被推了出来,他被安排带领山阳道的备前、备中、备后三国,山阴道的石见、出云、伯耆三国,共六国的军队驻守大轮田泊,山阴道的土豪家族山名氏家主作为副将。
而岗山的镇守,则由美浓守橘远保担任。
总算是将任务分配下去了,藤原实赖松了一口气。
只要小野好古和橘远保各带一万人分驻大轮田泊和岗山,难波京的补给压力也就小了,反正这两地相距并不远,一旦有事就可以增援。
远处,因为平定平将门之乱而升任从四位下、下野守的藤原秀乡欲言又止。
不同于小野好古和橘远保这种这些年基本都在畿内地区享受承平的武将,位于关东地区,时刻要应对虾夷人袭击的藤原秀乡,更熟悉军旅生活,也更有危机感。
他觉得,现在不管是分守大轮田泊还是岗山都没有意义,因为水师已经彻底覆灭了,燕寇有足够的时间来挑选从哪里进攻。
与其分兵封堵,不如先把在难波京的这八万人精简整顿一下。
就现在这八万乌合之众,打一打虾夷人是没问题的,可是要对付燕寇则远远不够。
只有想法精简出四万精兵,再凭借主场之利,干脆把燕寇放上岸,实行坚壁清野、固守平城京这样的坚城,说不定还有机会。
但直到军议结束,藤原秀乡都没有开口提议。
因为他一个被派往边境镇守的小贵族,虽然也混到了国守的位置,但他是依靠军功而不是血脉成为国守的,这在此时是要受到鄙视的,被视为幸进和破坏规则者。
所以藤原秀乡根本没资格开口,开口了也没人会在乎他的意见,更说不好还会受到嘲笑。
左大臣藤原实赖其实注意到了藤原秀乡的欲言又止,他也多少感觉到了一点或许需要整顿下军队。
但这些军队里,真正属于朝廷的就只有他自己家族的两千甲兵和一千余平安宫禁军,其余都是各个贵族的私兵,要把这些来源复杂的军队整顿成一支,谈何容易。
所付出的代价,左大臣藤原实赖也不想去承担,所以他干脆就当做没看见。
。。。。
淡路岛,慕容信长也没忙着渡海,不是没选定好地方,而是他先要清剿下盘踞于濑户内海的海盗。
这些倭国水猴子在本地熟悉地理水文,四散的到处都是,不狠狠打击一下他们,从大宰府来的辎重船队,就总是要受到威胁。
绍明七年,四月二十二,慕容信长终于扫清了大部分濑户内海的海盗。
而同时,岸上的王景也先后打破十余个倭人的庄园砦堡,大军出现在了大轮田泊的西侧。
慕容信长立刻命令李汉琼率三千人前往接应,并且在出发前,慕容信长还给了李汉琼大量的旗鼓,因此声势极大。
而镇守大轮田泊的小野好古也近被打怕了,眼看李汉琼旌旗蔽日,鼓声震天,立刻就以为李汉琼就是主力,于是拼命般的不断向难波京发出求救信。
难波京中的藤原实赖等接到消息之后,基本就相信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最优解,水陆夹击嘛。
于是,四月二十七,难波京中的武士军团都被动员了起来,分为前中后三军,足足五万人前往大轮田泊解围。
可是他们上当了,等他们到达大轮田泊之时,王景已经和李汉琼合兵一处,选择退往大轮田泊东北的六甲山坚守。
王景和李汉琼的八千人并不是慕容信长的主力,但也披甲众多,甲坚械利,他们据山而守,倭人哪怕有六七万人也根本攻不下来。
当然,王景也没有选择主动出击,虽然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打败这些倭人,但还是决定执行了慕容信长的计划。
五月初三,围攻六甲山的藤原实赖突然接到消息,大轮田泊这边的燕寇并非主力,主力已经在岗山登陆了。
岗山,也就是和歌山,这里大部属于山地,只有极少几块小平原,因此还勉强称得上一声易守难攻。
橘远保镇守的岗山城就是这样,背靠高山,面临大海,关前之路只能并排走三四人,大型攻城器械根本无法展开。
橘远保麾下有一万人,他将其中就九百人布置在岗山城,其余人则扎营于岗山城背后的日高川河口平原上,随时准备轮换。
在橘远保想来,他的安排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岗山如此险要,不可能短时间就被攻下,这样他就有充足的时间轮换人员,以逸待劳把燕寇堵住。
可是事实给了这位曾亲自斩杀藤原纯友的倭国大将当头一棒,岗山关城确实很难打,但那是从倭国军力来看的,不是燕军。
慕容信长命令骁将张建雄带三百勇士,身披三层甲,用包裹了铁皮的藤牌做掩护,后面配上大量弩手压制岗山城守军。
岗山城上的倭军只扔了几轮滚木和石块,就被有效射程两百多步的木单弩,压制的不敢抬头。
张建雄等遂冲到城关下面,挖坑埋好炸药,一声爆响,将这橘远保认为的天险,直接给爆开。
且燕军的进攻速度非常快,等在日高川附近驻扎的橘远保听到响声,立刻派兵竟然都来不及了。
看着燕军潮水般从岗山上下来,橘远保根本不敢抵抗,只能选择烧毁日高川上的渡桥,率领麾下士兵往难波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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