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令是对县令的雅称,作为南唐东都江都府附廓首县江都县的县令,孙县令被称为孙大令,可谓是实至名归。
不过今天,孙大令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他在这二楼等着,只是想等周家的事情有个结果后,拿到属于自己的这一百亩报酬。
作为尚书左仆射孙成的从弟,孙大令虽然地位不高,但是脑子是很清醒的,也有些政治见识。
他知道自己现在,陷入了一个恐怖的陷阱中,这个陷阱,很可能会将他烧的粉身碎骨。
银白飞鱼服啊!要知道现在中原的大周乃是金德,尚白。而这飞鱼服,乃是周天子弄出来的高等级礼服,只在蟒袍之下。
南唐主李璟就有四套蟒袍,国主之弟王太弟李景遂、燕王李景达则各有一身蟒袍和飞鱼服。
除了他们,其余南唐诸臣,从未有人得到过飞鱼服,据说就是周国,得到的人也不多。
那个站在那里的家伙能拥有这样一身飞鱼服,还是银白色的飞鱼服,一定不是什么小角色,说不定是周国的从龙功臣。
孙大令猜的不错,郭昭乃是汾阳王郭子仪的子孙,他这身银白色飞鱼服,是在张鉊初入关中时就投靠,后来又和李唐后人陇西郡公李寿龄等迎张鉊入关中时,得到的赏赐。
郭昭虽然没有战功,但也确实可以算从龙功臣。
既然郭昭的身份,并不算低,那么他还一副想要求死的样子,无非是在赌两点。
一是他孙大令过去,那么势必不可能看着一位宗主国的勋臣被愤怒的百姓殴死,只能驱散百姓。
那这就是对方最希望看到的了,周国人在南唐的地盘上当众杀了南唐百姓,还口出狂言,而他这南唐官员却不敢羁押周国人,却去驱散百姓。
这对人心士气的打击,将非常非常的大,本来南唐存在的法理人心就很薄弱了,这么一搞,谁都看出连国主、朝廷都害怕周人,他们还会有心抵抗?
若是他不出现,坐视这个周国勋臣被南唐百姓殴死,那周国的大军,就完全有理由直接南下兴师问罪了。
要知道周人的卫国公李存惠连徐州都没待,而是直接驻兵淮阴府的。
要是引起周国大军南下,不说南唐朝廷还能不能生存,他孙大令,肯定会在周军南下之前,被朝廷,被国主,当做罪魁祸首一刀砍了,把脑袋送到周人面前,说不定还要搭上他全家的性命。
酒楼中气氛异常凝固,外面的吵嚷,听起来好像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江都县衙的县尉和武侯、捕手个个都看汗出如浆的孙大令,不知道是该同情孙大令,还是该同情自己很可能也被牵连。
良久,就在周家祠堂门前闹得不可开交,吵闹声越来越大的时候,孙大令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罢了,罢了!这个南唐国又不姓孙,他又不是王太弟,要是他现在不出去,坐视那个穿飞鱼服的周人被打死,那他搞不好要全家陪葬。
要是现在出去,虽然损伤了南唐的国运,但他自己也就是一个丢官回家啃老米的下场,最多,最多也就是他性命不保,但家中妻儿老小总可以保存。
“打起江都县衙的旗牌,驱散周家祠堂前的百姓。之后,诸位就跟我一样,回家与儿孙嬉戏游乐去吧。”
房间里,听到孙大令这么说,县尉、武侯校尉等齐齐松了一口气,沉声领命就走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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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祠堂,郭昭的冷汗把后背都打湿了,他现在恨不得冲到东京开封府去,去给张烈明这个坏种狠狠几个耳失。
因为郭昭在人群中,发现了最少三个明显是锦衣亲卫探子的人,他们甚至是人群中闹得最凶的那几个之一,好像还有点想扇动百姓赶紧上来殴杀的他的意思。
虽然报了必死的决心,但是能活的话,郭昭还是想活着。
“哐当!哐当!”就在人群就要被扇动的关键时刻,刺耳的铜锣声音响起,打着江都县衙旗牌的队伍从远处匆匆而来。
队伍前面,还有几个挥舞着静街鞭的武侯,把鞭子舞的啪啪作响。
人群中那几个锦衣卫探子羡慕的看了郭昭一眼,这家伙立功了,人还不用死,他们带着些许嫉妒,大声喊了起来:“孙大令来了,孙大令来了,咱们去请孙大令做主!”
百姓们一想也对,咱们在这出什么头,不是有朝廷的官员在嘛,于是乌泱泱的人群分成两排,簇拥着打着旗牌过来的县衙官吏。
一个锦衣卫探子勐地扑出来,就在离着郭昭一二十步出拦住了马背上的孙大令。
“大令,周人当街杀我大唐百姓,还如此嚣张跋扈,请大令为我等做主啊!”
孙大令脸颊一抽,做主,做个毛的主,他翻身下马,装模作样的走到了郭昭前面,细声细语的问起了事情的原委。
郭昭负手立在石墩子上,居高临下表情嚣张,那场面不像是孙大令这南唐官员在问他的话,倒像是孙大令在给他请安一般。
“某家只问大令一句,这南唐国,是不是大周藩臣,南唐国主,是不是大周皇帝的臣子?”郭昭倨傲万分鼻孔朝天。
周围百姓被他这副样子气得肺都要爆炸了,他们倒不是对南唐国有多么忠诚,而是出于一种‘你这臭中原来的鸟人,竟然要骑在我扬州百姓头上拉屎。’这种充满了地域之间的抱团。
扬州百姓可能不会在乎周唐冲突谁赢谁输,能统一的话,他们或许获益还要更大一些,至少以后可以安稳的过日子了。
但是他们,怎么也忍不了周人如此轻视、蔑视、在他们家乡还如此的盛气凌人。
孙大令看了一眼身后的武侯,人数不少,还带有兵刃,有他们在,这些百姓应该不至于暴起发难,还顶得住。
于是孙大令苦涩的抬起头,看着郭昭恭敬的回答道:“南唐国,确是天朝藩臣,某等国主,确系圣天子臣属。”
扬州百姓难以置信的看着孙大令,不少人心头只觉得憋闷异常,共同觉得‘入你娘的,你个狗官,还没咱们有骨气。’
郭昭大喜,指着躺在周家祠堂中的大胖子,语气嚣张的喊道:“此人口出狂言,有辱圣人,某家杀了他,该也不该?”
孙大令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卑躬屈膝的回答道:“该!上国郎君杀的好!”
“苍天啊!”一声惨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人群中做渔夫打扮,但明显是锦衣亲卫探子的壮汉大声的哭叫道。
“周人在我地界,杀我乡党,竟然是该杀,你这狗官,枉食我百姓、朝廷供养了。”
众人的怒火,立刻就被引到了孙大令的身上,而且隐隐有失控的苗头。
孙大令把牙一咬,“就是国主在此,也不能辱圣朝天子,尔等刁民知道什么家国大事!
左右,若有人再敢扇动,立刻拿下。”
“喏!”随着孙大令的称呼,江都县衙的武侯、捕手等立刻抽出了棍棒、兵刃等。
“入你娘的!狗官!狗官!”百姓们愤怒了,众人的怒火,一步步的被调起来。
到了现在,起码有上千人了,怒火的互相传染,让他们的神智都受到了影响,眼看马上就要失控。
就在这个当口,那扮成渔夫的汉子扔掉手里的鱼篓,周围百姓还以为他要带头上去殴打狗官,却不想他却伸手捂着脸颊,嚎啕大哭了起来。
“罢了!罢了!这锦绣江山,你们这些肉食者都不珍惜,难道某一打鱼的难道还要拼死来保护它吗?
江宁城的国主又何曾赐我一尺布、半斗粮,就是赋税,也不曾免我一厘。
这国,你们谁要保谁保,我是不保了,有这精力,还不如多打几尾鱼多卖点钱奉养双亲,哺育孩儿去。”
“是咧,是咧!周天子来了,又不会多收某一厘银,某也卖炭去也,多卖点钱,好给浑家扯上一段绸布做手巾。”
一个锦衣卫探子扮做的烧炭老,也做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一席话,说的众人心灰意冷,方才狂热的愤怒,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人极为难受又若有所思的愣住了。
对啊!咱都是百姓,那些天天大鱼大肉的官人都不保,咱在这里激动个什么劲?
周人来了又怎么样?听说周天子早就废除了苛捐杂税,他来了,说不定赋税还能低一点。
围观的扬州百姓们,先是经历了同仇敌忾,在他们怒火到了最顶点的时候,突然又被狠狠浇了一碰冷水。
相当于是刚被拔高到了天上,然后迅速挨了十个大逼兜,这种极度反差的感觉,是相当致命的,南唐国的形象,甚至在很多人心里,都开始模湖起来了。
“周二郎,周三郎,你祖西平王是开国功臣,父子都是忠义之士,今日你们兄弟却跟了周国,那周天子给了你们什么?能让你们背弃父祖的忠义之名?”
锦衣亲卫的本事,当然不止这一点,就在围观百姓心灰意冷的时候,第三探子站了出来。
他是官河上相当有名的纤夫首领,真真实实的本地人,还有威望,但也被锦衣亲卫给策反了。
周奉义听到纤夫首领这么问,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向前站了一步,对着乡亲们团团一揖。
“诸位乡邻,你们大多都是看着周某或是跟周某一起长大的,知道某周奉义从来生性耿直,不是那卑躬屈膝之人。
某家为何跟了周天子?那是因为中原已有圣主出,这天下一统的安宁日子就要到了,绍明圣人就是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圣天子啊!
这天下乱了二百年,早就该一统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为何要分什么周人、南唐国人、越国人呢?咱们都是汉人,都是唐儿!”
说着,周奉义勐地一伸手,将他身边三匹驮马上罩着的粗麻布一下扯开,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了震惊的惊呼声。
因为这三匹驮马上,第一匹驮着闪闪亮亮,颜色异常艳丽的蜀锦,怕不是有五十匹左右。
这哪怕就是在本身就产锦缎的江南,蜀锦也是非常昂贵可以直接当货币用的高档货,五十匹蜀锦,许多人全家加起来,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第二匹驮马上,驮着几个大袋子,周奉权用匕首轻轻划开,哗啦一声露出的,是河西精白糖、冰糖,江南相当少见的小豆蔻、胡椒、肉桂,以及非食用的安息香、苏合香等,满满四个大口袋,价值千金!
而第三匹驮马上,坐着两个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穿着轻纱,雪白肌肤若隐若现,前凸后翘让人血脉偾张的胡姬。
这是极品胡姬啊!自从大唐衰微以后,这种档次的胡姬,中原就见得少了,甚至是南唐国主的宫廷中,也极为少见。
本来在大唐,胡姬不算什么新鲜玩意,好多人还不喜欢。
但是到了这个时节,早就没有胡姬万里迢迢到大唐来混世面了,留在大唐的胡人,又多是灰发灰童,连黄发的都不多。
物以稀为贵,金发碧眼的胡姬,立刻就成为了比较上档次的存在。
周三郎周奉权走上前去,一把就将那个身材相当丰腴的胡姬,从马上抱了下来,那春光乍泄的点点与美貌,把一群扬州百姓,刺激的双眼发红。
周奉权大声笑道:“你们问某,为何要给圣天子卖命?某家告诉你们,因为值得!
某跟着圣人出塞,与塞北封狼居胥,打的蛮夷望风而逃,大涨我汉人雄风,比自己人杀自己人,不知道威风多少倍。”
“你们看,这所有的战利品。”周奉权把手一挥,指着三匹驮马和胡姬,大声吼道。
“再多的财货,圣天子一文不取,再美的美人也不收到宫廷自己享用,都给了我们这些为他效忠的苦哈哈。
这样的圣主,老子为什么不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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