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章 人心就在这天地之间

  狼居胥山是一个分水岭,山西面就是北阻卜三部的地盘,山东面则是敌烈八部的地盘。

  这一地区的区位优势和燕然山相类似,有高山阻挡寒风,还有高山融雪水灌溉草场。

  是以自古以来,不管什么草原民族,都将这两座山看的无比神圣。

  所区别只是部落若是西来的,自然重燕然山一点,若是发源于狼居胥山附近,当重狼居胥山几分。

  所以张鉊没有在燕然山勒石是正确的,因为此时草原上最大的两个部族,即北阻卜人和敌烈八部,都是大部分靠着狼居胥山游牧。

  他们心中的圣山,更多还是指狼居胥山。

  这两个部落,也都不是无名之辈,后来一个变成了克烈部,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四人的外祖家,就是来自克烈部。

  另一个变成了塔塔尔人,都是蒙元的重要组成部分。

  鉴于李存惠在燕然都督府的一战打的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消息肯定是藏不住的。

  实际上就算是歼灭战也不可能藏得住消息,草原上的牧民家家有马,他们就跟生在马背上的一样,随时可以快速逃跑,想全部一网打尽,那是不可能的,自然也无法阻止消息外泄。

  所以张鉊干脆大摇大摆的领着大军,直接朝敌烈八部的地盘上碾压过去,不搞什么突袭了。

  九月二十二,张鉊亲率大军越过狼居胥山,抵近了克烈八部中达理底部所游牧的皮被河城周围。

  达理底部不敢抵抗,只是隔远侦查了一番,然后就被曹彬率三百精骑打了一个突袭,死伤百余人后,便放弃了他们的大帐,继续往东逃窜。

  曹彬随即冲进达理底部来不及带走的大帐中,发现了大量人吃的粟米、干蘑菇、干野菜饼、熏肉,以及喂牲畜用的干草。

  且一路上到处都有因为带不走,而被达理底部杀死的牛羊尸体。

  张鉊接到汇报后哈哈大笑,达理底部这么走,定然是走不远的。

  他们这不是四散而逃,而是去敌烈八部的核心牧场可敦城,契丹人叫做河董城,也就是后世蒙古国乔巴山一带汇集了。

  汇集到一起好啊!这就省得我大周铁骑漫山遍野去找他们了。

  至于敌烈八部会不会跑?这事张鉊根本不担心。

  这八部可不是几万牧民,而是二十多万牧民,他们要是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家园,仓促之间哪里去找能容纳他们的土地。

  他们真敢走,那我张圣人就敢用火油划分好地区,将整个敌烈八部的草场全部点燃。

  不但要点燃他们的草场,张鉊还要点燃他们的带不走的帐篷、马车等一切物质,还会等到十月中大雪降临才会南撤。

  那样的话,二十万敌烈部牧民,最后可以活下来的不知道有没有两万。

  所以,敌烈八部一定不会跑,他们现在就两个选择,一是打赢了周军,这自然可以继续生存。二是被彻底击败,然后跪下当狗。

  要生活嘛,当狗有什么寒碜的。

  身为草原民族,你连当狗的当不好,那才是最无能的表现。

  匈奴、突厥、鲜卑、回鹘乃至契丹,哪个部族没当过狗!

  所以不管是战或者降,对于现在的敌烈八部来说,都比跑好好得多。

  现实也确实如此,当咄撒葛被杀的消息传来之后,敌烈八部名义上的首领钵里乙,就直接闯进述律平的大帐中质问了起来。

  要说人断腕太后还是心理素质过硬呢,遇到了这么大的打击,老太婆竟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冷冷看了一眼要算她远房表弟的钵里乙,丝毫不在意钵里乙的大喊大叫,甚至号称要去投靠周人。

  “你想去投靠周人?周人为什么会要你的投靠?

  你可别忘了,中原皇帝还有个泥撅伊利可汗的尊号,他是草原上的尊号大汗!

  而这个尊号,是大漠以西,金山南北的拔悉密、乃蛮、黠戛斯、回鹘、乌古斯、七河葛逻禄等部共上尊号推举的。

  当年推举大汗的时候,你们不去,中原皇帝以伊利可汗名义组建十二万户的时候,你们也不参加,更还参与过反对六法宗的东进。

  现在人家挟大胜之威前来征讨,你想投靠就能投靠?

  随意接纳你们敌烈八部投靠,那中原皇帝要从哪里拿出肥美的草场,精壮的牧奴,美丽的妇人,赏赐给追随他的大漠以西四万户?

  总不可能让中原的汉人来负担吧!”

  钵里乙听完愣了半晌之后,突然怒不可遏的指着还是一副契丹太后打扮的述律平。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们敌烈八部的健儿为你们契丹人鞍前马后的效劳,你们自己的国家没了,却还要来拉我们下水,太狠毒了!”

  要是在以往,就凭这几句话,述律平就要把钵里乙给抓到辽阳府去坐木驴。

  但是现在,这位断腕太后早就没了往日的骄横,她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随后对着钵里乙说道。

  “去准备作战吧!不管打不打得过,以后敌烈八部就跟着朕退往大鲜卑山周围吧。

  契丹国已经不会再有了,到了大鲜卑山,朕把乌古部也交给你,你是朕的表弟,朕也没有儿子了,以后你就是新一代契丹国的皇帝了。”

  钵里乙虽然怒火万丈,但是契丹皇帝这个称号还是狠狠震动了他的心。

  更别说他原本愿意继续听述律平指挥的最大原因,就是希望能从述律平手中得到乌古部。

  这敌烈八部原本就是大鲜卑山两侧的室韦人到草原上与突厥语部族混居而成的,要是能得到大鲜卑山乌古部,组成乌古敌烈部,也足以成为草原上一方强权了。

  “俟斤,准备战斗吧!契丹虽然没有了,但是我们在上京临潢府还存了粮食三十万石,甲一千套,刀枪无数。

  只要击退了周人,俟斤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将那里的粮食、甲胄、武器起出来,敌烈部必将在你的手里壮大。”

  述律平身边的耶律敌辇终于拭去了泪水,嘴里说出了极具蛊惑性的话。

  钵里乙沉着头假装在思考,但他知道,但确实没得选择。

  因为述律平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中原皇帝、泥撅伊犁大汗是不会接受一个完整敌烈八部投靠的。

  完整的敌烈八部是一头饿狼,残破的敌烈八部才会是听话的恶犬。

  。。。。

  这又是一场艰苦的长途跋涉行军,从北阻卜人所在的狼居胥山出发,要到达敌烈八部的核心地盘可敦城,直线距离就有八百里之遥。

  而实际上哪怕就是在草原,也不可能走直线距离,所以路程差不多有一千二百里左右。

  不过好处是虽然远,但是并不会迷失道路,路上也不会缺水。

  因为有一条大河,它发源于狼居胥山,流经敌烈八部所在的可敦城,最后还要向东注入捕鱼儿海也就是呼伦湖,再通过呼伦湖和海拉尔河一起汇入黑龙江,最后入海。

  而这条可以被算作黑龙江支系的大河,就是被蒙古人称为母亲河的克鲁伦河,此时则叫做胪朐河。

  张鉊率大军,沿着胪朐河两岸行走,一路上可以用小船承载军需,极大减轻了战马的负担。

  因此河南北的两路大军行进速度都非常快,除了新乡侯泛顺统带的辎重后军以外,其余部队行进速度都在日行百里以上。

  而且出于对敌烈八部和述律平的重视,张鉊这次终于将张元徽、李昭远统带的具装甲骑也带上了,准备让这些家伙,见识一下甲骑的厉害。

  克鲁伦河能在后世被称为蒙古人的母亲河,是有原因的。

  这一路从狼居胥山行来,凡是得到过克鲁伦河滋润的两岸,哪怕已经快十月,仍然时不时能见到绿草如茵的场景。

  没有得到河水滋润的远处,草场大多已经枯黄。

  而且克鲁伦河在这一段流淌的时候,水流较为缓慢,河中鱼虾众多,两岸栖息着大量的野牛、野马、野羊和傻狍子等具有相当高价值的大型动物。

  有那么一瞬间,张鉊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教科书上棒打狍子瓢舀鱼的老东北。

  眼见这一派富庶景象,从河陇征召而来,陪着张鉊走过了三千多里地的河陇征召骑兵,也非常兴奋。

  其实不单是他们,老一辈的亲军、禁军将士也很诧异。

  章成就不无感慨的对着张鉊说道:“臣原本以为草原上定然苦寒以极,但今日所见,竟然比河西某些地方还要富庶。

  圣人说的没错,这样肥美的地方,也应当是我等的祖地。”

  张鉊哈哈大笑,远方不知道谁唱起了我张圣人新作的从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戎奴不顾身’

  这一首诞生于抗日战争时期的知识青年从军歌,一直被张鉊认为是近代诗歌中的绝品之一。

  而且非常好改动,只要把同志改成同袍,倭奴改成戎奴就行,连些微发音上的不同,都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广阔天地间,来自西湖畔的沈虎子,嘴里喃喃念叨着‘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已然痴了。

  他虽是江南之人,但在这一刻,祖先汉唐之出塞英姿,竟然如此清晰的展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看着来去如风的河陇健儿们,沈虎子对着一直跟他在一起,坚持走到了这里的十几个钱越内牙兵拱了拱手。

  “二十年来,某沈虎子方知何为豪杰,今某愿随圣天子驰骋塞上,纵然做不了绝域轻骑催战云的班定远,那也要做一个以血报国的汉终军。

  此战之后,若是诸君谁能回到杭州,请告诉家父,沈虎子宁做大朝黔首,不为割据官将。”

  说罢,他大喝一声,跟着早已混熟的河陇健儿策马奔腾而去,身影渐渐混入其中。

  一旁的南唐李景达,看着沈虎子潇洒远处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净胡尘,誓扫戎奴不顾身!

  某父兄若有此志,何须圣天子起自河西前来兴复大朝。

  某李家既然是大唐苗裔,见国家如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焉能舍不得区区江南之地,做螳臂当车之举。”

  一众南唐使臣、禁卫尽皆无语,这一路而来,大漠、雪山、戈壁、草原,如同张圣人的胸襟般,早就征服了他们。

  一员军将,摘下了头上的皮胄,一直遮遮掩掩的他露出了坚毅的面孔,对李景达拱了拱手。

  “大王,自古有圣天子自中原而起时,我等江南割据之地,立刻就会失去天命。

  王气流转,皆归中原,顺天应人,山河一统。

  大王回去还请多多劝说国主,有这样的圣天子在位,到神都做一富家翁,也不是什么耻辱。

  臣柴克宏,就不陪大王回国了!”

  原来此人,竟然是在孟渚泽畔被俘,但一直矢志报仇的柴克宏,他也是南唐军中最坚硬的抵抗派,但今日,终被大义所感。

  “去吧!去吧!”李景达大笑,对着周围跃跃欲试的南唐禁军骑兵说道。

  “你们想去的都去吧,也让北地骁骑,见识下我南国健儿的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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