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昌县城,这是一座距离敦煌生命线甘泉水(党河)不到五里的小县城。
不过说是小县城,但寿昌县在归义军内部来说,水草丰美、土地肥沃、还建有汉代遗留的人工水渠,是以地盘虽小,但物产却不少。
粟、麦、菘菜、波薐、莴苣、芹菜、落苏(茄子)等菜蔬和牛羊肉产量极大。
特别寿昌羊肉更是肥美鲜嫩,整个敦煌城三成的主粮和近五成的菜蔬肉类,都仰仗寿昌县供给。
所以寿昌县对于敦煌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有寿昌丰、敦煌足的说法,在归义军的二州八镇(县)中,寿昌是为数不多既有镇(军)遏使,也有县令的存在。
寿昌城东,遏使大院,这里是寿昌镇军遏使的驻扎地。
寿昌镇军遏使罗贤达,是个身材非常高大的壮汉,他的左额头有块非常明显的凹陷,这是二十年前与甘州回鹘的便桥之战中,被回鹘人用乌铁锤砸中的后果。
不过罗贤达比较幸运,在兜鍪的保护下,这一锤虽然砸碎了他的一块头骨,但并未造成致命的伤害,反而成了他的这些年的炫耀的资本,而且还救过他一命。
因为罗贤达的兄长罗通达,是张承奉时期的正厅宰相(金山国旧制,约等于首辅)。
这不单代表罗通达是张承奉的心腹,而且与甘州回鹘的开战,就是在罗通达和当时同任正厅宰相的张文彻两人一力主张的。
而后来,正是因为罗通达等人过分自信发动的这场与甘州回鹘的大战,直接导致了西汉金山国的解体。
所以战后清算,张文彻被勒令自尽,罗通达也被削去兵权,罗贤达如果不是顶着这块凹陷,满敦煌城大吵大闹的话,最少也是被下狱定罪的结局。
“曹十四那黄口小儿真是这么说的?”后院,罗贤达揉着额头凹陷处有些焦躁的问道。
每逢变天的时候,他这里就会麻痒难耐非常难受,人也会焦躁许多。
“就是这么说的,都怪仆办事不利,那曹十四这些天把仆支使的团团转,仆还以为他是担心曹三娘子的安危而大索四周,结果没想到这狗鼠辈竟然是为了悄悄派人去洪泽乡!”灰头土脸的马鹞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入他老母的曹十四!”罗贤达双眼喷火的骂道,他一点不觉得是自己搞的动静太大了,而是觉得曹家有些小题大做。
不就是几百部民嘛,洪泽乡那么多土地空着,安置点人怎么了?
“使君,曹十四的阿娘可是你的七侄女!”马鹞子低着头,很没眼力劲的来了一句。
“七他老母的侄女,老子跟罗盈达那一家子没什么好说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罗贤达更是气得不行,抬手就给了马鹞子一个大逼兜子。
罗盈达是罗贤达的堂弟,沙州罗家也是敦煌的豪族,族中兄弟不少,在便桥大战之前,罗家的族长理所当然的是罗贤达的胞兄罗通达。
但在曹氏代张之后,罗通达跟着吃了挂落,虽然后来还是起复当了极为重要的节度衙前押衙,充玉门军守使,但族长的位子却丢了。
因为同族的堂弟罗盈达,乘着罗通达、罗贤达兄弟二人失势的时候,飞速投靠了曹议金。
罗盈达不但以重金求娶了曹议金的妹妹,还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为续弦。
目前罗盈达官至内外诸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是归义军中仅次于节度使本人的第二高武官。
一想到那个以前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谄媚着一口一个二兄的小子,人五人六的爬到自己头上去了,罗贤达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气了半天,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他现在被人抓住了痛脚,以归义军的律法,私自安置部民,是要罢官夺职下狱的。
目前曹十四没有立刻上报到节度衙门逮捕他这位堂外祖,恐怕一是看在胞兄罗通达面上的。
二是罗家在寿昌族人极多,这次安插吐谷浑部民,罗家内部很多也是得了好处的。
因为洪泽乡是罗家的地盘,要缴纳多少税到节度衙门,也早就是定了额的。
那么这些安插的部民缴纳的赋税,相当于就是直接给罗家,而不是给节度衙门的,罗盈达哪怕是族长,那也得表面上保一保他。
所以,曹十四才会用将张昭带到寿昌来威胁他,因为他是张承奉的旧部心腹。
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张承奉的儿子张昭一到寿昌,不管是怎么到的,只要到了,那就会引起无限的遐想,曹家就有理由来整治他。
而由于整治的借口从擅自安插部民,变成了心怀不轨,罗家其他人很快就会跟他切割,他罗贤达就死定了。
“入他老母的,这是逼着老子把洪泽乡那几百人送到敦煌去啊!
可是老子已经收了慕容家的好处了,那慕容归盈可是好惹的?我把他这些吐谷浑人送到了敦煌,慕容家还不得恨死我了?”罗贤达在屋内越走越快,也越来越焦急。
“而且那几百部民的田税已经都分下去了,使君若是要把他们送到敦煌,其他房的郎君怎么肯?
搞不好使君还得自掏腰包赔他们一笔!您这笔买卖可是做的两头不讨好!”马鹞子又很不是时候的插了一嘴。
嗯!说的都是实话,可也得分时候啊!本来就焦躁不已的罗贤达顿时三尸神暴跳,抬手就又想给马鹞子一个大逼兜。
马鹞子这下可精了,一个旱地拔葱就跳到窗口,随后直接闪到了窗外。
“使君,仆晚上还得去找玉娘呢,你给两边都打红了,如何见人?”
“入你老母的,老子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情晚上去跟那骚寡妇私会,打你两下你还跑,老子当初就不该在牛马圈里把你救出来!”一看马鹞子竟然敢跑,罗贤达骂的更狠了!
“给老子进来!”
马鹞子只能捂着脸蔫头巴脑的进来了,别说一个大逼兜子,罗贤达就是要他的命他也得给,因为他的命,他这一身的本事和如今官位,都是罗贤达给的。
“今晚别去找那骚...玉娘了!”罗贤达骚字都出口了,结果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马鹞子还是改了口。
“你去军中找些相熟的厮杀汉,要能打点的,直接往西,去截住张二郎君和张忠,给他们几匹马和钱粮,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那他要是不滚呢?”马鹞子一看不会挨打了,手也放下来了。
“不滚!哼!他不滚你手里的槊是吃闲饭的?”
罗贤达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额头凹陷处的血管也一跳一跳的,一丝愧疚的神色突然闪过,又迅速顺着嘴角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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