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这种地方,发生灵异事件的案例其实不算稀奇,特别是拍摄一些古装剧或者片场在较为偏僻地方的时候,但凡是在剧组混久了一些的人,都能碰上那么一两次,这也是为什么我国影视剧组开机之前会例行举办拜关公,拜财神这类传统祭祀活动的原因之一。
不过发生这档事儿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因为这个圈子里一直有这么一种说法,就是发生了灵异事件的剧组,在片子上线之后,肯定会爆火!
不管这种说法有没有什么依据可考,起码安定人心,自欺欺人的效果是顶满了的,特别是经过这次事件之后,剧组不仅没有蒙上一层阴影,反而拍摄工作进行得更加地顺遂,那一夜皇子的戏,也由真正的贺天然客串了一把,效果很是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蔡决明成为了这次事件中获利最多的人,他是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通知贺天然的人,因为其本人更是懂得一些风水命理,所以“蔡半仙”这个诨号开始不胫而走,别人叫他一声“蔡爷”的时候,这厮答应得也更有底气了很多很多。
显然,“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的这句俗语现在用在他身上那是再合适不过,而且这牲口貌似是真有本事傍身,上次顾乔蔓去到贺府,无意中说出的那番对风水的见解,就是源自于蔡决明。
一天拍摄的午餐间隙,几个人在片场闲聊,贺天然闲来无事,便好奇问道:
“老蔡,你那么有本事,温凉前几年时运不济,你作为她的朋友,怎么不见你出来指点指点?”
当时蔡决明刚收拾完器材,领了饭就蹲在剧组的暖炉边取暖,他手里捧着一碗热干面,一边还装着还有几个红糖馒头跟窝窝,碗中冒出的热气夹杂着他口鼻中因为冬天寒冷而喷出的白气,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光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指点?”
听到这个问题后,他嘴里含糊了一声,整个人都楞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然后自嘲一般笑了笑,又是嗦了一口面,待到吞咽完毕,他擤了擤鼻子,才道:
“我道行不够,瞎指点这些迟早会害人害己。”
贺天然一下是想到了他跟顾乔蔓的往事,想到如今女方大火,加上蔡决明的反应和本事,就很难不往“玄学”这方面去想。
他安慰道:“我倒觉得,如果能洞悉一些自然运转的规律,然后去帮一些好人趋吉避凶,消灾解难,应该算是积了功德。”
“可人心跟人性这些玩意,要比什么自然规律变化得更快,这其实才是所有命理运势里,最难解的变数,你知道这个人的运就是这么走,但无法知道他应了这个运,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这也是我说自己道行不到家的原因。”
蔡决明放下碗筷,看向贺天然,继续道:
“贺导你相信这个?”
坐在导演椅上的贺天然想了想。
“怎么说呢,我对于自己不懂的事儿,一般都保持着谨慎和敬畏的态度,至于相信与否我现在也说不好,不过‘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这种话我是很认可的。”
蔡决明点点头,见对方态度如此,他略作思索,吐露出一句:
“其实凉姐面相我仔细瞧过几次,就……欸对了,我记得凉姐小时候演过《红楼梦》里的薛宝钗是吧?”
听到这没头没脑,拐了弯的一句,贺天然答道:
“没错,应该是她**岁……还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演的,这是她演员履历里代表作品的第一行,那时应该也是她第一次演戏吧,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就瞎聊呗,有一说一,凉姐确实长得很有薛宝钗那种富贵逼人的感觉,不过就她本人而言,贺导儿,你是导演,如果你来选角,你觉得她的性格更像《红楼梦》里的谁?”
闻言贺天然陷入沉思,蔡决明拿那馒头啃了一口,也不催促,默默等待。
“性格吗?如果单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我会觉得她更像晴雯一点。”
“怎么说?”
贺天然评价道:“喜欢她的人,会觉得她天真烂漫,心直口快;不喜欢的会觉得她咄咄逼人,傲慢自我。不是,你就照你刚才的面相继续说呀,扯《红楼梦》干啥?”
蔡决明笑道:“《红楼梦》是本奇书好吧,天下女子皆可对号入座,找到相似或者复合的原型,我问你,晴雯在书中的判词是什么?”
“哟,你这么问我,我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了,我又不是红学家。”
贺天然略感为难,正要闷头思索,门外突然悠悠传来一道人声: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挂念。”
只见一人手里端着餐盘,上面是一碟蛋炒饭,一碗紫菜汤,饭里还混着一个大鸡腿,来人迈过门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虽然嘴里说出的判词古意盎然,只是他这般故意卖弄的形象,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不消说,此人正是胡岳。
“哎呀,咱们两人真是跟贺导英雄所见略同,其实还在读书那会,我跟老蔡头就窝在寝室里分析过表演班里的好多女生跟《红楼梦》之间的人物关系,我们就觉得凉姐的性格蛮符合晴雯形象的,单纯是艺术探讨啊,没别的意思。”
胡岳大喇喇地坐在两人之间的位置上,刨了口饭,自然地加入了话题。
贺天然笑道:“那被你们代入到红楼里的姑娘可真倒了血霉了,毕竟这书里有好结局的人可不多。”
蔡决明摆手道:“这可不好说哦,曹公的后四十回谁都不知道,所以正确来说,好多人物就没有结局。”
胡岳随即附和道:
“就是,不过晴雯的死,是曹公自己写的,这一点倒是很明确,我们客观一些讨论嘛,其实我们都挺喜欢凉姐为人的,但就像晴雯的判词,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
凉姐是什么性格贺导你也清楚,娱乐圈就像是个大观园,凉姐虽然不是刘姥姥,但她肯定也唱不成主角的戏呀,你想,她一没有背景靠山,二是性格又硬不服软,最重要的是她还长得漂亮,你说这样的人,她不招惹点非议都不现实,这不前几年她那些黑料,不就印证了这一点么?
所以要我来说,凉姐遇到贺导你呀,算是真正摆脱了丫鬟晴雯的命运,正式升级成薛宝钗了。”
这么结合起来,贺天然觉得他们两人说得还有那么点道理,但又有点怪怪的。
果然,一旁的胡岳道:“那薛宝钗也不见得过多好,不管是高鹗后来的续写,还是前文留下的伏笔,反正十有七八都要被冻毙于风雪之中。”
贺天然纳闷了,反唇相讥:“欸,你个老蔡梆子刚才不是说好多人物都没结局吗,怎么现在又说出十有七八这种话了?”
蔡决明乐呵呵道:“那不是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提前看了剧本了么,‘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判词还不明显?有些东西虽然没明写,但合理推测一番走向还是可以的。”
这犊子态度反复,怎么说怎么有,道理都给他占完了,贺天然的讨论**一下就被勾动的直顶脑门儿,决定好好跟这厮好好辩上一辩。
“老蔡头,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不是贾宝玉看了剧本,那些人物就真得要按剧本结局来的。”
“喔?贺导儿有何高见?我们洗耳恭听。”
贺天然本来坐在导演椅上舒舒服服翘着脚,聊起这个,就把脚放了下来,正襟危坐,一下就起了个范儿,他道:
“我先说明啊,我不是红学家,对《红楼梦》了解也没有多深刻,我只是从读者兼同为创作者的角度,来跟你们盘一盘这故事要怎么写下去。
咱们先假设一种可能,就是贾宝玉在太虚幻境里看到的那些暗合人物命运的判词,谶语,书中那些诗词,细节,其实都是想给读者营造出一种危机感和命运本该如此的感觉,可到最后,他不那样写呢?”
胡岳摆手道:“这不会,曹公这个人就是喜欢利用这些来隐喻人物的命运走势,这是公认的,也是为什么高鹗的续写能广泛流传的道理,褒贬暂且不论,起码里头确实迎合了前文的一些铺垫。”
贺天然“啪”地一声一拍大腿,说道:
“我觉得差就差在这儿你知道么,高鹗这假续的这四十回,就是把一个伟大深刻的作品,引入到了一个狭小庸俗的小悲剧里,什么钗黛争婚,二女一男,家长跟着出坏主意,俗啊,俗不可耐!
想想,一百二十回的大书,牵扯了那么多人物命运,曹雪芹写这书,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这么些年下来他就为了写这么一个小悲剧?
咱们呢,先把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给抛一抛,什么太虚幻境的判词谶语,女孩个个都是薄命人,咱们从大地方把它这主题给破一下,你们觉得曹雪芹的后四十回,就会为了把这些安排好的命运照写一通?”
这番掷地有声的观点和反问,把蔡决明跟胡岳都给震住了,虽说这也只是个人之见,但亦是反映出贺天然在创作乃至到人格上的一些特质。
胡岳问道:“那,红楼要是换成贺导儿你来写,你会写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贺天然赶紧推辞道:“别别别,你别架我啊,这种奇书我一辈子都写不了,我没那才华和本事,不过你要问我对结局的看法……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来,应该可以代表我对此的一个态度。”
“什么故事?”
男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龚自珍有一首诗,我先不说诗的内容,它的背景是这样,说是城北有一处废屋要推到了重建,其中这个院落里面就是杂花生树,植被很是茂盛,里面特别是一株桃花和一棵海棠,长得极其好看,要是就这样被围墙压到了,或者是推翻了,就非常可惜。
这天诗人路过,见到这样的情景心生怜悯,就跟主人打起了商量,这主人也是痛快啊,就把桃花跟海棠一并送给了诗人,于是诗人就作救花诗一首,偈示曰——
「门外闲停油壁车,门中双玉降臣家。
因缘指点当如是,救得人间薄命花。」
你问我对结局什么态度,这首诗就是我的态度。”
说完,贺天然还意犹未尽,他双臂抱起,脚重新翘了起来,口中喃喃,欣慰自得,反复道:
“因缘指点当如是,救得人间薄命花,啧,挺好,真挺好。”
蔡、胡这对卧龙凤雏都听傻了,一个手上的馒头忘了啃,一个嘴里的饭也忘了吞,最后还是胡岳咀嚼了两下,把口中的蛋炒饭吞咽下肚后,冲着贺天然竖起大拇哥:
“贺导儿乃真文青也,有悲天悯人大慈悲,余远不及汝分毫!来来来,奖励鸡腿一只!”
说着,他真要把饭里的鸡腿夹过来,贺天然见状大骂:
“槽,你滚啊!”
小屋里,三人笑成一团。
“那……贺导儿,你现在还想知道我给凉姐看过的面相吗?”
蔡决明这时问道。
贺天然一愣,随即摆摆头,笑道:
“算啦~!你道行不行,我听了也白听。”
一开始,他只是好奇玄学,然后聊到经典名着,由此又从创作映射到了对人生命运的态度,这一通聊下来,最初的那点好奇,好像已经无关紧要了。
“哟~你们好像聊得蛮愉快的嘛,刚才去打饭时都能远远听到你们的笑声。”
一道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温凉披着一件黑色的皮草大氅,内搭一袭暗红色的宋制襦裙,手里捧着一尊小巧精致的手炉,这些本来是她在戏里的服装道具,不过防风御寒的效果却是实实在在。
“哟,这是薛宝钗来了。”
“错,这是余温来了。”
贺天然没好气地看了这两个打趣的牲口一眼,无奈纠正道:
“这是你们凉姐来了!”
温凉走进小屋,一脸疑惑,问:
“什么薛宝钗?你们在聊《红楼梦》吗?贺天然,你们几个是不是私底下编排我呢?”
“没有没有没有……”
贺天然摇头如摆钟,其余二人默默吃饭看戏。
“那你们聊的什么?”
面对温凉的好奇,蔡决明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刚才贺导让我看面相,我说他有子孙福呢,将来会有四个孩子!”
“蛤——?!”
贺天然一听人都懵了,老子救花都只救两朵,生孩子能生出四个来?这是直接double加倍了是吗?
也不知道温凉是真的信以为真,还说想要趁机起哄,只见她极其认真且为难地皱起了眉:
“四个?四个太多了吧?三个还好,另外一个哪来的?”
贺天然直接绷不住了:
“你问我啊?我特么婚都没结,我哪里知道我有几个孩子?!”
谁知,蔡决明还不嫌乱:
“哎呀,贺导儿你信我,凉姐真的有旺夫相,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
胡岳更是直接是火上浇油:
“对对对,贺导儿你说你没事儿跟我们聊《红楼梦》干啥,就算是凉姐演过,你也不能一直提啊,这多明显不是……”
“蔡决明——!胡岳——!我淦你们奶奶个腿——!老子弄死你俩!”
贺天然怒目圆睁。
龚自珍这首诗,由书友“忠烈公”提供,他说这首诗很符合这本书的一个基调,我见时深以为然,于是就用《红楼梦》为引子,安排在这里了。
其实每每写到贺、胡、蔡三人的剧情时都有些感慨,如果把这三人的夜聊剧情过一遍的话,大家应该可以很明显感觉到贺天然这个人物的一些心理变化。
ps:话说,“龚自珍”与“贺胜我”这两个名字,也是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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