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
贺天然说着犹豫了起来,他低着头,像在沉思该要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温凉看着他,一颗内心不知怎么,忽而悸动。
他沉默了大概一分钟,但在这六十秒的时间里,对这样两人来说,却漫长到像是横跨了一辈子。
最后,贺天然抬起头,开朗笑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夜风徐徐,裹挟着两人的难以明言的情愫,吹向了无边的大海。
温凉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笑声萦绕在两人之间,不尖锐,很轻柔,她笑得很开怀,但总也感觉不到快乐。
这些强颜欢笑,声声入耳的笑声,催动着贺天然身体里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他叹了一口气,嗓音喑哑道:
“想哭就哭吧。”
温凉倔强地摇摇头,重新坐回他身边。
“哭?我为什么要哭?你才没有那么重要……”
女孩话虽如此,但是鼻中却带了略微的鼻音,一双眼眸发着点点亮光,微微颤动着。
贺天然知道温凉一向坚强,极少流露出小女儿的姿态,她就像是别人眼中的一朵人间富贵花,人们期待她的样子,是要含艳压群芳的绚丽,而非是细雨打梨花娇柔。
不过,即便旁人再如何幻想,她仍旧只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着自己喜怒哀思的姑娘。
此刻,温凉觉得眼前视线一暗,原来贺天然将自己海蓝色的军帽盖在了她的头上,他拉下了帽檐,遮住了她的双眼。
现在没有别人,可也正因为没有别人,所以贺天然知道,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才唯独不想让自己看见。
“你说……咱俩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能为了点小情小爱委屈上了呢?”
静谧的夜里,贺天然感受着海边吹来的晚风,他惬意开口打趣着。
“谁委屈了?而且你怎么算的?!我们加起来怎么就一百了?”温凉双手不住按着帽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嘴里发出闷闷的疑问声响。
“你瞧,你我穿越之前都是三十岁,现在又都是十八,三十加十八然后乘以二,可不就快一百了嘛……”
“我没有,你胡说,我现在只有十八岁!你才是快五十岁了!大叔!”
贺天然的精准踩雷换来的少女又急又恼,又耻又躁地怒斥,看来即便是她接受了未来的记忆,但性子并没有什么变化,亦或许,“温凉”的性格,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表面还是个少年模样的贺天然嗤笑一声,故意用着像哄孩子般用着低沉的嗓音道:“好好好,我五十岁,我是大叔,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温凉嘴里嗫嚅着。
两人听着大海的潮汐声,一时无话。
“贺天然……”
“嗯?”
“你跟、跟曹艾青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你跟她在一起时与跟我在一起时不一样?你会更快乐一点?更幸福一些?”
“这个……比不了。”
“是吗?因为她是你最喜欢的人,所以不一样吗?”
贺天然苦笑,斟酌着给出自己的答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一样不一样。”
“那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过,很喜欢的。”
“我是说……全部的贺天然,包括……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在少年的你,没有出现之前。”
“……”
两人之间纠结的感情与错位的时空让贺天然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他沉默着久久没有回应,温凉等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补充着:
“我、我只是想知道,我的那些想要帮你的努力,有没有白费而已……”
最后,男孩吐出这么一句:
“……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想报复你而已。”
温凉听完后轻轻摘下头上的帽子,放在怀里,露出原本的容颜。
“嗯……我知道的。”
她轻喃着点点头,对于这个回答,她并没有什么意外,似乎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她缓缓问出接下来的话:
“所以……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穿越的话,你也不会喜欢我,对吗?”
“我……不知道。”
贺天然怅然若失,这并不是一个故弄玄虚的答案,他习惯性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道:
“说实话,一想到我恨了你十三年,甚至把自己的未来都搞得狼狈不堪,我也不知道这种与爱极端的情感,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了。
高中的时候,我把艾青当成了自己缪斯,但却在你的捉弄下跟你表了白,我从此一蹶不振,抬不起头。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我那么轻易地移情别恋喜欢上你,那是不是代表着,我对自己的爱情,好像也没有多虔诚呢?
看到艾青受到欺负的时候,我将郭淮推了出去,我想去救她的,可是我没种,我没种用那张被全校嘲讽过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从那以后,我好像是在刻意惩罚着自己一样,我越恨你,就越喜欢她,直至最后,光是跟她走近一点,说一句话,都像是亵渎了她的光耀。
郭淮不懂她,但足够爱她,我顺水推舟地帮他,跟他成为朋友,是因为他像极了那个没被你作弄前的我。
看到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我内心里竟然有些欣慰,我曾无数次自卑幻想,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是不是也能跟自己的女神在一起?
温凉,你问我如果你没有穿越,我会不会喜欢你,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
在另一条时间线上,我们之间的关系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本来就是带着满满的恶意,这是一种扭曲的情感,它从始至终,都充斥着欺凌与欺骗,怨恨与歧视。你说,我们从这些词汇中诞生出的感情,能被称之为‘爱情’吗?
所以……呵,这么说起来,我一个当事人,都觉得你后来为我做的这些事,哪怕是你当成拯救也好,救赎也罢,我都觉得……不值得。”
温凉静静地听完他说的这些话,眼神柔和。
“天然……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当不了一个坏人。”
贺天然道:“最惨的是好人也算不上。”
温凉摇摇头:“不是的,你看,你笃定你骗了我,让我爱上你,你想利用我,报复我,可是每每到你可以伤害我的时候,你却没有真正地做过一次。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张之凡利用水军黑我的时候,比你还要狠,你只需要添上一把柴,把当年的事说出来,就能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可是你没有。
你生活过得不如意,我好多次想要帮你,可是你都拒绝了,你不要用我的钱,也不想欠我情,你以为这样我会更内疚,但我知道,这些狼狈不是装出来的,我也懂你的执拗,所以我很确定,你要是一直这样的话,那你永远都害不了我。
可是,我又不想你一直这样,我希望你能快些成功,当你从生活的泥泞里爬出来的时候,当你不再囿于那段仇怨的时候,也许你就会看清,我对你真正的爱。”
这一席话,让贺天然木然,半晌后,他望住她道:“有时候我不知道是说你聪明好,还是愚蠢好……”
温凉笑了,“有那么重要吗?你瞧你,一直把报复的事情挂在嘴边,可现在不也还是跟我肩并着肩袒露心事?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你不是坏人,因为哪有坏人,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伤害别人的呢?
我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坏人,也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好人,人世间的好与坏本来就没有那么明晰的界线,所以所谓的‘值得’,不是我对你做的事值不值得,而是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值得去爱的人。”
“所以,少年的这个我……就孕育而生了?”贺天然接话道。
“那当然,你现在可讨小姑娘喜欢了,还是我调教得好。”温凉笑嘻嘻地答。
“嘿……”
这个老男孩感慨万千,他抓起一把沙子,洒向大海,问道:“我苦心孤诣蛰伏十三年,为了报复你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所以到头来,我们到底谁赢了?”
温凉曲着腿,手拖住下巴:“如果刚才你回答爱我,那就是我赢了。”
“好哇,你在这儿等着我呢?”贺天然浮夸地大喊。
“所以我说‘如果’嘛……其实不管是穿越也好,轮回也好,我看似达成了心愿,过上了崭新的生活,但是我总觉得上天,已经给了我们最大的惩罚了。”
贺天然默然无语,他明白温凉话中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哪怕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束缚,都会在最关键的节点上错过,从而无法修成正果。
这好像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答应过的事,一件都没有做到;而她一直追寻的,却也一直没有得到。
说是美好的日子会不期而遇,但两人的这段缘分,总是在命运的捉弄下,在自我的游移与迷失之间失之交臂。
老天爷果然是最精明的商人,两人经历过的每一刻的风月情浓,每一秒的怦然心动,其代价到最后都会化为名叫“世事无常”的四个字。
在这个时间线里,上天给了他们一段美好故事的开始。
少年贺天然曾以为,温凉会是自己人生里最不可或缺的那一个,女孩就像电视剧与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关键、对主角意义重大的角色。
她会陪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成长、然后他们会一同去经历,谱写一段俗套,可依旧令人向往的爱情故事。
可是,随着故事的戛然而止,让贺天然明白了,在自己的这本人生小说里,他倾注了如此多感情所在的温凉,原来,也不过是故事的前传。
这是惩罚吗?
这是人生啊。
温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贺天然转移话题的功夫她一直都很清楚,故而她又问了一次:
“你的出现……到底,是因为什么?还有,我能怎么帮你?”
贺天然笑道:“你会知道的,不过这次的话,你就不要帮我了,让我自己解决吧。”
温凉微惊道:“你不需要我帮忙?”
可能是这句话略显敏感,她随后期期艾艾补充道:“你不是说……跟我有关系吗?”
“有关系也不一定要帮我呀,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贺天然嘱咐了一句,突然一顿,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接着道:“嘶~你刚才不还说嘛,我这个贺天然,可从不接受你帮助的。”
温凉哑然失笑:“你……你还真是……在某些方面跟一头驴似的执拗。”
“改不了了,天生的,不管是少年的我还是现在这个我……你现在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我想跟自己说说话……”
贺天然将视线看向大海,话锋一转。
温凉面露迟疑,似乎有些话还未说完,因为她并不确定“来日方长”这个词儿,适不适合放在他们身上。
但是最终,姑娘还是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我明白的……那我们……明天见?”
贺天然乐道:“我们现在在这海岛上,我也逃不了啊。”
“明天见?”
温凉没去管他的打趣,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明天见。”
贺天然这次收敛起了笑容,同样认真回应了一次。
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温凉这才缓缓转身离开。
也许她自己都忘了,也可能是故意的,她的手上,还拿着贺天然的军帽。
“嘿,还说我执拗。”
贺天然望着她渐渐消失的纤细的背影,自顾低喃。
耳边,海潮声来回翻涌,可他的内心却很平静。
“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啊?”贺天然自问自答着:“是不是我说的这些,其实也是你想说的?”
“还是说,你知道了温凉现在的状态,让你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没有听见内心的回应,贺天然不再多言,他就这么独坐在海边,像是在静静思考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听见这样一句。
“我一直都不太喜欢跟温凉表露太多,这是我跟她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
“你以为我会装成你的样子,再骗她一次?”贺天然将内心中欲言又止的话给说明白了。
“拜托,我也叫‘贺天然’,所以,我也只会去做贺天然应该去做的事。”
“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不敢去做而已,诸如‘这辈子不会骗她’这件事,而我,无非是帮自己履行了一下曾经的承诺。”
“这是我们想做的事。”
青年贺天然说完这句,自己也笑了。
“现在立场一下就置换了,不是吗?当初你在未来见到我时的那种勇敢与现在面对情感抉择上的妥协,你说,我们谁更像‘贺天然’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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