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首席焦头烂额,纠结于内部复杂的派系斗争、贫乏的秋税收入、似是而非的组织制度,以及腐败堕落的干部素质,外加繁复的日常工作之时,秋税工作最繁忙的时候,有人按照约定如期抵达了将陵。耆
“张将军,一别近年,身体无恙?”将陵城北,喧嚷的大铁匠铺前,谢鸣鹤看到来人,远远拱手行礼。
“惭愧,惭愧,如何敢让谢头领来接?”张公慎孤身南下,进入境内后只一队黜龙帮巡骑护送至此,正在贪看路边军营之庞大、道路之繁华、铁匠铺之规模,忽然听到人声,见到是谢鸣鹤,赶紧滚鞍下马,拱手回礼。“在谢头领面前又如何敢称将军?”
“昔为阶下囚,今为座上宾,既来之,则安之。”谢鸣鹤见状还以为对方是回想起了之前被俘虏时的姿态,当时正是自己跟王振外加陈斌稀里糊涂俘虏了对方,便来笑言。“张将军今日既来,只在城内安居便是,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咱们是先去住处,还是先去见张首席?又或者是先逛逛将陵城?”
张公慎哪里敢挑,只是谦辞来对。
而谢鸣鹤自然不是个见生的,再加上如今正在秋税环节,他这个外务分管也没别的可说,便干脆大包大揽起来,告别了去交卸任务的哨骑后,便先要带着对方去逛一逛这将陵城。
其实,将陵城除了交通方便、四野开阔外,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唯一的说头可能是本地的熏鸡之前稍微有名,但自从三征以来,战乱联结,这种烧鸡未免少见,今年稍微稳定了一点,大约能见到一二,但随着张首席将行台立在此地后,周围商贸聚集,其他各处也特产多了起来,反而依旧不显……以至于往来客商都说,此地的酸梅汤可比东都,却无人知道什么熏鸡。
实际上,很多人都疑惑张首席为什么要将行台立在将陵,毕竟渤海、平原一带的名城太多了。耆
一开始,大家的解释是张首席随遇而安,当日追逐薛常雄大军到了清漳水,然后避开前线,往后一退,就势停下。但很快,就渐渐产生了一个新的说法,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城市过于平平无奇,张首席才要选择此地,因为能显出他的本事。
“在下也行信的。”牵着马的张公慎在官道上感慨一时。“当日随河间军至此,也见过当时是个什么样子,春后回幽州经行过这里,便已经震动于屯田大营和军营的规模了,看到春耕丝毫不漏,更是觉得厉害。但谁能想到,这不到一年,就到了这份上,街面都长到城外来了?那铁匠铺也大的厉害,家伙什和农具还有锅碗瓢勺什么都有;牛马营也厉害,牲畜这般多,管理的这般井井有条;还有这几条外街,东境的商货倒也罢了,晋地、幽州、北地、江南的货物居然也有,委实厉害。”
谢鸣鹤听对方一口一个厉害,显得分外朴实……包括上一次在平昌县略显怪异的交流,也能显得对方确实是个略显老实的人……便多少有些得意。
“虽说有些自我卖弄,但以安抚民生来说,我走过太多地方,见过许多所谓豪杰,怕都是不如我们黜龙帮的。”谢鸣鹤捻须来笑。“大部分义军,一朝夺权后便往往不知所措,而朝廷官员呢,以前还能敷衍,但眼瞅着大魏将倾,反而有些肆无忌惮或者自暴自弃的意思。”
“确实如此。”张公慎想了想,认真点了下头。“但也有妥当的……自从李总管身体不好,我们家将军奉命监管幽州东四县后,就对地方上很是上心,动辄点验钱粮、清查贪污,只是没有贵家做的这般好罢了。”
谢鸣鹤当即失笑——有些话委实没必要说出来。
就这样,二人先绕城走了一圈,然后在城南某处地方吃了碗新面,下午方才入城,却又指着城内的大致区域什么的介绍了一下,然后将对方引到仓城后门,寻到一位管后勤的妇女,后者出来,将对方引入到附近的一个胡同里,一处简单分前后院的宅子,做了介绍,算是告知对方住处,便也离开。耆
且说,虽说因为俩家份属官贼,所以张公慎只是私下孤身而来,但按照来之前罗术私下的说法,若是这一年事成,他罗将军很可能便要一举腾飞、统揽幽州二十郡之地,到时候便算是河北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主人了……这种情况下,黜龙帮对待自己这个罗将军之心腹的态度,也是古怪……一面是派出了谢鸣鹤这种出身、资历和实权的头领亲自来迎,让人惊喜,一面居然只给了这么一间小宅院,而且一个官奴仆妇都无,又好像刻意羞辱一般,委实奇怪。
不过,张公慎是个老实慎重的,并不会表露出来,再加上本身也是基层军官出身,多少也能自家照料自己,便只是点头而已。
随即,等张公慎拴了马,上了一桶清水后,便随谢鸣鹤走了出来,准备去做今日最重要的一件事——面谒黜龙帮首席,所谓十郡一州之主,河北数一数二的大势力掌舵人,甚至是天下第一反贼,义军公认之盟主,张行张三郎。
“对了。”
二人走出来,谢鸣鹤随手指向了胡同斜对面一栋规制明显大了许多院子。“那是贾闰甫贾头领的住处,你以后要是想见张首席,哪怕能直接去,也最好先找小贾头领做个通传报备,他算是我们首席的侍卫首领。”
张公慎怔了一下,强压不满,只赶紧点头:“本该如此。”
谢鸣鹤也不在意,只是继续强调:“日后张将军在此,除了战功赏赐,日常待遇只与寻常单身头领一般无二。”耆
张公慎更加惊讶和疑惑,但还是赶紧应声。
说话间,二人便已经出了巷子,重新来到了防守严密的仓城,不过这一次是正门,而谢鸣鹤再度出示了那个不知道是玉石还是象牙或者鲸骨做的牌子后,便领着张公慎进去了。
入了仓城,也没有去什么大的正堂,而是转入一排寻常公房中一间,张公慎对此倒是无话可说,以黜龙帮眼下的状态,最怕的就是遭遇斩首袭击,那么张首席选择最普通公房,甚至日常更移办公地点,都是正常的。
实际上,罗术意识到李澄将死,开始尝试争夺幽州控制权的时候,明明都似乎到成丹了,却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生怕谁哪里给他一刀。
上位者,本就如此。
唯独,让张公慎稍微诧异的是,这间公房内里的布置居然也只是寻常,一桌一案两个架子,三四个椅凳,其中一把,俨然是传说中的鲸骨椅子,却摆在客位,屋内后窗下一人,只是坐着一把寻常木椅,见到人来,从案上抬起头来,双目炯炯,赫然正是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黜龙帮首席张行张三郎。
“张将军来的正好。”张行见到来人后也笑,并顺势起身,隔空伸手。“如何,谢分管可与你说清楚了,有什么其他要求吗?尽管说来。”耆
“一切都妥当,并无多余事端,请张首席放心。”张公慎略显尴尬,立即点头,然后仓促上前握手,其人举止明显有些失措。
而失措之余,还有些犹疑之态,乃是想问问对方住处的事情,为何口口声声说给了头领的待遇,却只是那般小院?这倒不是他本人不能忍受,而是怕丢了罗术的脸面,或者疑虑对方的态度。
“那就好。”张行俨然也不想多事,只握了一下便坐了回去。“张将军若有急事,可寻谢分管,也可来寻我……今日既来,罗将军可有言语交代?”
张公慎不敢落座在那把鲸骨椅子上,只是俯身拱手相对,老老实实:“未有,只是让在下好好与张首席做联络便可。”
张行微微挑眉,然后点头,复又来问:“那幽州、北地、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可有大事,若是毋须计较保密的,还请张将军务必告知一二。”
张公慎想了想,又看了看谢鸣鹤,这才来答:“是有些事情,但今日路上都跟谢分管说了……”
张行恍然,立即点头:“那就好,正好马上也要傍晚了,我们正要廊下食,张将军不妨去廊下稍待,一会一起吃顿饭。”张行随手一指,便算是打发了对方。耆
张公慎一拱手,便立即而去,出来了,才想到,自己还是忘了问住处的事情。
“怎么讲?”人一走,张行便看向了谢鸣鹤。
“要么是个极老实稳重之人,要么是个心思极重且擅隐藏之人,而我以为是前者。”谢鸣鹤有一说一。“因为我带他去幽州人开的那家店前面吃新面,他表现泰然,似乎全然不晓得那是罗术新附门客家里的产业;而我带他去住处后,他见到住处简单,明显以为是我们轻慢他,差点没遮掩住……不过,他修为倒不错,我看着已经快凝丹了。”
张行点点头:“这是自然,幽州素来尚武,又那般大,总有些豪杰的,罗术又是个有野心的,之前大魏那般压制本土人士,他能早早勾连些豪杰也是寻常。”
“罗术这个人,我这些日子也做了些功课,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是始终一狡贼……必不可信,只是眼下咱们未接壤,远交近攻罢了。”谢鸣鹤认真提醒。“万不可轻信。”
张首席倒是不置可否:“其实管他呢,咱们何尝不是远交近攻,不拿下河间,谈什么幽州?”
谢鸣鹤点点头,却又笑而不语。耆
“什么意思?”张行一时不解。
“你真的准备忍上两三年,等局势清晰了,出机会了再动河北?”谢鸣鹤拢着手认真来问。
“哪用两三年?”张行不以为然道。“局势太快了,我估计江都、东都一年半载内必然出岔子……而我们真不该打徐州的,打徐州不光是浪费了钱粮,还严重催化了局势,这是我没想到的……所以我现在只担心局势发展太快,我们却没有积蓄好力量,没有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谢鸣鹤摇头不止:“你的担忧是对的,局势现在明显在加速,按照张公慎的说法,北地八公与荡魔七卫之间已经彻底撕破脸了,最北面的听涛城最近好像出了什么乱子,然后靠近幽州的乐浪城高氏跟白狼卫直接发生了冲突,幽州人都说,是白狼卫得到了我们的支援……”
“关我们什么事?”张行不以为然道。“荡魔七卫自有黑水卫的黑水大司命来约束,咱们凭什么插进去?而且不是说了,听涛城都出乱子了,肯定是北地自家矛盾激发到一定份上了。”
“但幽州人这般想也是寻常,他们虽然现在跟我们没有直接冲突,包括恒山、代郡我们也明显忍了下来,但骨子里最怕的恐怕还是将来我们跟北地人南北夹击他们。”
“这倒是……”张行也无话可说。“幽州人不会真的信任我们的,大家只是逢场作戏。”耆
“除此之外。”谢鸣鹤犹豫了一下。“也是刚刚张公慎说的一些传闻,但还没有得到验证,估计要等晋北的消息……据说,毒漠南侧,许多关陇传统军镇也都反了,大家都说是徐州消息传到了。”
张行冷哼了一声:“这就是欲加之罪了,明显是人家巫族要南下了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
话到这里,张首席微微一顿,不由叹气:“不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成为压垮东都的最后一击……”
“不管是不是最后一击,反正就像你说的,一年半载,差不离了。”谢鸣鹤点点头。“而我现在担忧的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明白说了,眼下的局势是这样的,咱们黜龙帮已经树大招风一定份上了,什么义军都挂靠到我们身上,什么地方割据的太守将军也都望着我们,连明显是北地传统的内乱还有巫族南下引发的关陇边镇叛乱都被算到我们头上……那张三郎你凭什么以为,真到了逼迫东都那位皇叔不得不拼死一决的时候,咱们能独善其身?凭什么不是咱们当这个靶子,其他人坐收其成?那位皇叔真的糊涂到看不出我们才是心腹大患吗?”
张行无话可说,或者说反而坦然:“若是这般,咱们更要夯实基础,努力把底子打下来了,总不能因噎废食,反而停下来……其实,我现在才醒悟,我虽没有称王称霸,但强调义军盟主这件事情,也是一个双刃剑,只不过这事我断不会后悔的,万一真就来了,真就大宗师红山压顶了,那也是我们的命数……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位皇叔没那么糊涂,或者说视野摆在那里,他肯定更警惕白氏。”
谢鸣鹤闻言笑了笑:“你想的倒也清楚。”
“事情就摆在那里。”张行不以为然道。“就算是一万个恐惧不安,也该想到的……我本想等秋后乃至年关再说的,既然谢兄也说到此事,便先告知好了,我要请谢兄私下去联络几个人。”耆
“那几个金刚?”谢鸣鹤想了想,不由叹气。“恐怕有点麻烦,说真的,不如去信北地,拿出你黑帝点选的谱来,诚心向那位大司命请几位北地的高手。”
“都要请,都尽量而为……还有那个算命的大使,还有汲郡王太守的弟弟,就是抱镜子的那个,也要联络一下。”张行认真来言。“虽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可事关生死存亡,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凡事尽量去做,哪个途径都要试试。”
谢鸣鹤点点头。
二人又说了些细节,听到外面动静,便拎着椅子一起走了出来。
“辛苦诸位兄弟了。”
谢过从官奴释放过来的勤务士,张行一如既往,径直用餐,然后与周围的参谋、文书,以及其他过来做公务的帮内成员交谈。而那些大头领、头领、总管、分管、参谋、文书、郡吏、军官,也都迫不及待,趁机讨论言语不停,俨然是早就熟悉了这种氛围
倒是旁边的张公慎诧异不安了许久,明显不能适应。耆
而更让张公慎诧异的还在后面,用完信息量极大的廊下餐,眼见着张首席亲自收拾了碗筷,拎回了椅子,早已麻木的张公慎便随着大众一起出来,却不料往归自己住处时,居然一直与那张首席以及其他几人同行。
最后,来到住处跟前,发现对方居然朝自己一拱手,然后推门进了正对面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院落,而几名侍卫则跟着一个年轻军官拱手后进了隔壁大院子。
也是让张公慎再度愕然当场。
原来,那贾闰士的大宅子乃是屯兵做防护用的,人家是真的给了头领待遇,甚至是首席的待遇。
而在幽州,或者说在罗术那里,十八骑虽然号称兄弟,却是典型的人身依附,需要下跪效忠的,奉为主仆的,理由是要做大事。
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推门进去的张公慎忽然觉得有些羞耻起来。
pS:确实是甲流,前天晚上折腾了四五个小时确诊回来了,医院全是甲流,老婆怀着孕31周感染到上呼吸道,开了特效药和一堆东西,我要好很多,只是刀片嗓和发烧还有咳嗽跟头疼,但症状起伏非常有趣,你吃了对乙酰氨基酚,两小时内感觉自己几乎好了,然后再过两个小时,又能给你涨上去,然后所有症状加剧……反反复复……工作生活还是明显受影响的,好在还能勉强照顾老婆,而且明显在这个循环中渐渐好转了,希望尽快好转。耆
大家也要多保重,注意防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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