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江河行(7)

  黜龙正文卷第一百八十章江河行张行的言语让绝大多数随从都觉得莫名其妙……自古以来,哪有民不怕官,不怕兵的?尤其是两年多前这里还是三征东夷的受害重灾区,那么当这几十骑聚在一起时,老百姓躲躲怎么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徐世英莫名勒马往后退了两步。

  众人顺着张行淡漠的目光一起回头去看,徐大郎只能硬着头皮来答:

  很显然,其他人不晓得,可这位徐大郎本郎却清晰记得,当日一起劫掠皇后銮驾时某人描述的自己造反诱因与过程——这位龙头就是因为一个在二征东夷时便快消失的村庄在三征时果真消失了,这才一怒之下弃了武安太守的位置,折回去杀了张含的。

  此人就是为这个造的反。

  但张行只是瞥了对方一眼,便回过头去,依然不吭声。

  房彦朗当然不是怕事的,当然冷冷来言。

  张行点点头,终于开口:

  房彦朗反而无言。

  谢鸣鹤犹豫了一下,明确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这是常规的道理。

  张行正色来答。

  马围也认真开口。

  这是讲事情的客观发展规律下利害的。

  张行点点头:

  众人松了口气。

  但张大龙头复又摇头:

  其余人无奈,却又几乎齐齐看向了徐世英跟房彦朗。

  不说徐世英,便是房彦朗此时虽然面色不变,内心也有些紧张起来……他胆子大,敢当面喷,是因为黜龙帮从没有不允许一个头领说话的说法,大家总归是讲道理的,而若是这位张龙头不讲道理,只说了,他反而没有任何底力可以维持。

  类似的就是,刚刚他面对李枢的话题时一个字都不敢遮掩,而脱离了这个话题时却又变得桀骜不驯起来,正是因为他认为,张行在李枢这个问题上未必讲道理,在其他地方应该会讲道理……但事情居然反过来了。

  一念至此,难免不安。

  还是马围认真来劝。

  张行笑了笑,再度瞥了一眼徐世英,似乎是压下了无名业火。

  徐世英不敢再犹疑,立即上前拱手:

  张行摆摆手,直接收起笑意勒马缓步向前。「谢兄与马生且去村内稍待,做个接应,我跟徐大郎他们一起去找人……事事都让人做,坏事交给人做,难堪的事交给人做,脏的累的事情交给人做,时

  间长了,还以为自己是个无所亏欠的圣人呢!我既决心要做黜龙帮的正经核心,便该有认下黜龙帮内外上下各处的底气,好的是我和大家干的,谁也夺不走,坏的也是我和大家的责任,也总要有一份算到我头上才对!」

  周围人打马跟随,听到一半房彦朗便面色大变,听到最后徐世英则是真的松了口气,马围跟谢鸣鹤倒是有些怔怔之态。

  当此之时,众人思虑,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本地里长主动迎上,在他的协助下,自称是河北过来巡视地方头领的张行很快就唤齐了这十七家眷属,并牵着马带着他们回到了村内。

  此时,王雄诞等人已经在村内打谷场前的一棵树下做了汇集,乃是将马匹聚集系好,摆了几张桌椅,并派出骑士稍作安全巡查。

  张行自然懒得理会这些,他拎起一个凳子在树下的大石碾子旁坐下,又取了纸笔放在碾子上,然后从王雄诞手里拿过一个名单看了看,便很认真的对着一个将熟睡孩子放在背篓里的妇女来言:

  那妇女身上汗水早已经在属下格外凉爽的空气中消失不见,以至于枯黄的发丝凝结在了额头,但闻言明显还是有些畏怯和发懵。

  张行继续来言。

  那妇女认真想了一想,再来问:

  妇女再度想一想,却是瞬间落了泪,又赶紧抹掉:

  说着,居然要感激下跪。

  张行愣了一下,居然忘了去扶住对方,还是王雄诞手快在,直接单手抓住扶起。

  这个时候,张行方才回问,乃是决心跟对方说清楚:

  妇女含着尚未收紧的眼泪小心翼翼紧着背篓来答。

  张行点了点头,就势开始记录下这个说法:

  说着,乃是指向了徐世英。

  妇女想了一想,认真来答。

  张行也只能点头,却又不放心:

  妇女明显不安,但又不敢拒绝,只能起身道路。

  徐世英想要跟上,却被张行回身指着石碾子吩咐:

  徐世英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坐到石碾子旁,喊了下一人,然后一边问一边继续摊开纸笔来做记录。

  另一边须臾片刻,张行便来到韦家,然后尚未进门便当先叹气:「韦大嫂,你怎么说家里没有难处呢?你

  家厢房已经破了许久,上面茅草明显被春日雨水沤烂了,也该换了。」

  韦大嫂赶紧紧着背篓解释。

  张行愈发无言以对。

  进得屋内,虽未缺盐,却也少醋,陶罐能用,却也陈旧破损,去年新粟是有的,但只敢吃陈米,堂屋里就立着畜栏,却说丈夫不在家,不敢单独留着驴子,只给后村娘家兄弟家里放着了……正所谓说难处,到处是难处,没难处,也殊无难处,因为万般难处都不过是紧着身上背篓的一句。

  张行转了半日,只能心里记下,然后无奈转身出来。

  然后回到村中间的大树下,却又正遇到一个已经四五十岁的半老汉在那里对徐大郎小心嘀咕:

  徐大郎回头看了眼张行,严肃来答:

  半老汉慌了一下,赶紧摆手:

  张行面无表情。

  就这样,既消除了戒备心,不过半个时辰,十七家退役士卒的家庭便都通知了一个遍,还顺势大约看了十七家贫富、人口截然不同的农户家庭情况。

  便是谢鸣鹤、马围也被派去看了村里的布局、水利之类。

  房彦朗都被派去查问村内杂货供给问题。

  坦诚说,跟张某人想的完全不一样,大部分人对丈夫、儿子退役都没有什么失落之心,因为农村这里,很明显把壮劳力视为了最宝贵资产。与此同时正如很多人提醒的那样,之前断断续续了数年的三征征发,使得东境老百姓都对劳役、兵役产生了某种巨大的、一致的集体恐惧,哪怕是这两年,在黜龙帮当兵和服劳役的人获得了明显的回报,也依然无法抹平这种创伤式的认知。

  当然,也有两个例外。

  一个是家族比较大的一户人家,他家非但自家的授田全能处置妥当,还用一个实际上比较低的田租租了其他没有能力自家耕种人家里的口分地,同时又收留了几个从淮西逃来的壮丁,雇佣了他们耕田。而这家人是主动将一个较小的儿子送去当兵加入黜龙帮的,他家里的一个大儿子也成功在小儿子成为伍长后当了新的里长。

  这基本上是一个豪强之家的雏形了,他们害怕没了关系,而不能维持下去。

  另一个则是典型的地痞无赖,平日里精力旺盛,无所事事,吃喝嫖赌,很有刘黑棍刘头领当年的风采,所以已经分家的两个哥哥、两个嫂子都畏惧他回来。

  张行一面在石碾子上记录着这些见闻,一面头也不抬做出了吩咐。

  众人原本都还存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和想法。

  比如说,房彦朗是想鼓起勇气嘲讽张行自以为是的怜悯的,马围是纯粹好奇,想问问张行强制筑基到底有没有更深一层考量的,徐世英见到张行进入工作状态是愈发放松下来的,谢鸣鹤是想再做一首诗的此时统统都没了言语。

  半晌,还是房彦朗正色来问:

  张行恳切来答。

  听到这里,众人不免如释重负,但很快就重新愕然起来。

  张大龙头继续恳切来言。

  房彦朗无奈,也继续来问:

  张行想了想,平静以对。

  房彦朗点点头,反而坦荡:

  说着,便要转身去牵马,准备应付完今日路上凭空冒出来的官差。

  旁边主动帮忙来喂马饮马的那户里长家闻得、,早已经骇得目瞪口呆,却是居然忘了主动帮忙解开马缰。

  而看似利索的房彦朗自行走到树下牵了马后,复又忍耐不住,居然再度回头来问:

  刚刚收笔的张行站起身来,失笑以对。

  房彦朗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说着,径直上马,先往村口慢慢过去了。

  曹皇叔微微皱眉,明显不解。

  李清臣无奈,努力解释:

  曹林放下手中笔,正襟危坐。

  李十二郎也自然努力细致解释。「黜龙帮现在的情况很有意思,他们一开始起事的时候依仗着刚刚夺取了还算充盈的府库,所以钱多而粮少,军械也充足,于是那个时候钱就是个无用之物,一切都要以粮布为根本,但是现在他们渐渐安稳下来,粮食到底出产了一季,稍微好了一些,于是上下就有了粮食布帛以外的需求,军械也老化了,需要整饬功夫,收拢军需物资,实际上,现在黜龙帮的地盘里,工坊、矿山、市场也都渐渐兴盛起来,生意也开始大笔的跟东夷、北地做了起来……这个时候,钱的重要性就渐渐上来了。

  曹皇叔认真想了一想:

  李清臣恳切来言。「黜龙帮现在有钱,就放钱坏掉他的钱;等到旱灾显露出来,他们有粮,便放粮来使得他们的粮变得没那

  么宝贵,然后同样会吸引百姓来就食的。」

  话至此处,李清臣言辞愈发切:

  曹皇叔微微皱眉。

  李清臣长呼了一口气,然后稍微一顿。

  曹皇叔状若恍然,微微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李清臣居然主动为罗太保他们辩解。

  曹皇叔笑了笑,没有应这个话题。

  这个效率自然无话可说,李清臣点点头,便拱手告辞,而转出黑塔,来到塔下,他才恍然意识到一点——刚刚黑塔之上的黑绶们,似乎越来越少了,眼前昔日兴盛一时的靖安台,也都明显凋零。

  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PS:大家过年好,继续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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