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百姓中早已混入了许多青鸾卫,纷纷拔出“细虎刀”或“长羊刀”,朝着草台逼了过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来自于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捕快,则是手持铁尺和铁链一类的物事。
不过这些人都是后天之人,并没有先天之人。
后天之人最大的优势便是易于隐藏,任凭望气之术也好,亦或是神念察知也罢,很难将其与普通人区分开来,反倒是先天之人,颇有些肉眼难见的“异象”,就会显得十分醒目,这也是女子一眼就能看到齐玄素和张月鹿的缘故。
女子正是靠着一手“通明法眼”,才能屡次逃脱青鸾卫的追捕,却没想到青鸾卫也学聪明了,派出只是后天之人的力士、校尉、捕快,乔装改扮,隐藏在人群之中,除非能像齐玄素那般通过外在形貌判断其身份,否则很难被发现。
这女子也不惊慌,一挥手,那些舞娘、乐师变成了一个个小纸人,然后被她悉数收入袖中。这与灵泉子曾经用过的黄巾力士相差不多,只是黄巾力士是专门为了作战,而女子所用的这些小纸人却是没什么战力可言。
齐玄素见此情景,颇感惊讶,他先前竟是没能发现丝毫破绽。
不过这也不奇怪,法术的本质便是弄假成真,以法术而论,就是让普通人看到纸人化作的天兵天将也不算困难,归真方士就能做到,但绝对不适合用于两军对垒之时,因为刀兵煞气、武夫气血最能干扰法术,所以很少有方士、巫祝参与沙场厮杀,那里是武夫的领域。
厉鬼之流最是擅长以法术生出幻象害人,让人自己吓死自己,可如果在最后关头,人能爆发出一股血勇之气,好似武夫的血气,就能干扰破去幻象。在当事人看来,便是自己忘却了生死,不再恐惧之后,厉鬼和各种可怖场景便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过如果能够成功骗了人,使别人相信,信的人越多,法术就会显得越真实。正所谓信以为真,浅显的法术其实就是戏法骗术,若是信了,信的念头加持到法术之上,就会令法术越来越真实。反之如果不信,法术就会被戳穿。
这也是许多只懂一些法术皮毛的骗子能长久经营一个地方的缘故,因为信者甚众,极大加持了他的法术,使得法术越来越真,愈发逼真的法术又使信的人越来越多,如同滚雪球,雪球越滚越大。可一旦被人戳穿,就只能远走他方,因为这里的人不信了,法术就会越来越虚假。
先前围观的百姓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舞女是真人,在信以为真的念头加持之下,使得这些舞女愈发逼真,连齐玄素也瞒了过去。
其实这等原理还可以应用到许多方面,比如大名鼎鼎的须弥物,其本质也是以法术和特殊材质构成的微型空间,可以容纳死物,却不能容纳活物,因为气血会扰乱法术的正常运作,如果贸然放入活物,要么是活物当场死亡,要么是须弥物彻底废掉,两者只能存其一。
至于传说中的洞天,那已经是开辟另外一方世界的雏形,乃是仙人才有的大神通,真正完成了弄假为真的全部过程,只剩下“真实”,再无半点“虚假”,所以活人也可以进入其中。
女子收起纸人之后,又取出一道符箓,整个人立时轻如羽毛,飘飘摇摇地向上飞起。
这是方士的“飞羽符”,的确能让人离地飞天,不过与天人的飞天遁地相比,速度极慢,更不能凭此在空中交战斗法,局限颇大。
地面上的青鸾卫和捕快们见此情景,只能停下脚步。
便在这时,周围的房顶上又出现了许多青鸾卫,手中持有长铳,对准正在缓慢上升的女子,纷纷开铳。
呼啸的弹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罗网。
转眼之间,女子身上中弹多处,不过不见鲜血流淌,只是身上的红衣被打得破碎,隐约露出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大腿。
正举目眺望的齐玄素还没看清具体细节,就听张月鹿说道:“不许看。”
齐玄素只好收回视线,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先前看那些舞女的时候,张月鹿没什么反应,多半是早就看出了那些舞女不是活人,所以不怎么在意,现在换成活人,便不乐意了。
齐玄素小声道:“管得真宽呐。”
“你说什么?”张月鹿大声问道。
齐玄素道:“我说,你早就看出那些舞女不是活人?”
张月鹿道:“我没看出她们的本来面目,只是我用‘仙人望气术’去看这些舞女的时候,发现她们身上没有活人应有的气息,于是我推测她们并非活人,所以才让你去试一试。”
齐玄素有些郁闷,原来张月鹿早就知道没什么艳遇,才说什么“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姑娘倒是不傻,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胡乱大气。
其实齐玄素还是经验少了,若是七娘在此,就能看出张月鹿多少有些大姑娘的心态,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放在具体例子上,就是不愿齐玄素去看别的女子,可齐玄素真要一直看她,她又不好意思了。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女子已经越来越高,然后在抵达最高处时,炸开一团烟雾,遮住身形,待到烟雾散去,已经没了踪影。
锦官府中不是没有天人坐镇,只是天人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亲自出手。
几名青鸾卫试百户骂骂咧咧地从远处一座临街酒楼的二楼上跳下,或是拎着长铳,或是拿着千里镜。
此时真正的百姓已经逃散一空,张月鹿和齐玄素两人就显得格外醒目,青鸾卫们立刻朝着他们二人围拢过来。
张月鹿又把自己的箓牒给了齐玄素。
齐玄素向为首的一名试百户出示箓牒。
试百户将信将疑地接过了箓牒,翻来覆去地看,似乎有些不信。
其余青鸾卫也是虎视眈眈地望着两人,看这架势,似乎把两人当成了冒充道门法师的骗子。
张月鹿有些不耐烦了,又取出自己的天罡堂令牌,丢到那名试百户的手中:“箓牒可以仿造,这块令牌是总不能仿造了吧?”
清平会的鱼符制度便是仿照了道门的令牌制度,既然清平会的鱼符都被设计成一个小型的须弥物,那么道门的令牌自然更加不俗。张月鹿的这块令牌乃是以昆仑洞天中特产的精金制成,火烧无伤,金砍不动,真气也不能损伤分毫,而且这种令牌并不常见,每个堂口的细节都不一样,比起箓牒更为难以仿造。
试百户见到令牌,吃了一惊,稍加确认之后,赶忙双手将箓牒和令牌一起递还给张月鹿:“不瞒法师,最近城中有人行骗,这伙人上次行骗的时候便伪造过五品道士的箓牒,我们也是有些草木皆兵,还请法师恕罪。”
张月鹿接过箓牒和令牌,皱眉道:“骗子敢伪造五品道士的箓牒,本地的道府不管吗?”
这名试百户苦笑一声,却是没有敢贸然回答。
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试百户,谁知道这位法师与蜀州道府的法师们是什么关系,若是胡乱说话,传到本地道府的法师们的耳中,那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月鹿也明白其中关窍,无非是不作为罢了,于是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试百户领着青鸾卫和捕快们撤离了此地,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荡荡的草台。
张月鹿对齐玄素低声道:“先不忙去化生堂,我们去追刚才那个女子。”
“怎么追?”齐玄素直接问道。
张月鹿取出“无相纸”,只见“无相纸”已经变成了纸鹤模样,而且活过来了一样,展翅欲飞。然后就听张月鹿说道:“方才我将另一只纸鹤纸放在了那女子的身上,能以此找到她的踪迹。”
齐玄素略一回忆,立时道:“你让我不许看的时候放出了纸鹤?”
张月鹿略感意外地看了齐玄素一眼,赞道:“聪明。”
齐玄素一挥手:“头前带路。”
张月鹿白了他一眼,放飞手中的纸鹤,两只纸鹤之间心有灵犀,这只纸鹤顿时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朝西南方向飞去。
两人紧随其后,走着走着,便发现位置越来越偏,行人越来越少,周围的建筑也变得逼仄起来。
走到最后,说是街道,其实只比小巷宽敞一点。没有平整的青石板街道,地面多是坑洼,污水遍地,街道两侧胡乱搭建的许多低矮棚屋,几乎到了屋檐碰屋檐的地步,光线昏暗,还有各种气味混在一起,让张月鹿这位久居玉京的女子忍不住皱起眉头,以手掩鼻。
齐玄素勉强还能算是习以为常,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在玉京住了几个月后,也不大适应这类地方了。
要不怎么说山上山下,其实是两重天地。一边是道门中人在云端上人人如龙,一边是普通百姓还在泥泞中如同草芥。
或者说这个世道本就是有些割裂,一方面道门的飞舟行于九天之上,朝廷的铁甲舰横行于四海之间,可另一方面,耕牛仍旧是宝贵财产,出行还是靠马。
有人火铳火炮,有人弓箭骑兵。
新与旧的交替,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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