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鹿询问道:“我们去哪里吃?”
“这玉京城,我有好些年没回来了,不太熟悉,还是你来决定,不过有一点,千万不要太贵,实在是囊中羞涩。”齐玄素受七娘的熏陶,从来就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就算是张月鹿这等佳人也不行。
张月鹿笑道:“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我还能占你的便宜吗?”
齐玄素摸了摸自己的挎包,说道:“两人平摊也好,一人请客也罢,都不好太过奢侈,还是响应道门号召,一切从俭。”
张月鹿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来意,忍不住道:“小气鬼,你这样以后可讨不到老婆。我今天还就要大吃一顿。”
齐玄素毕竟不是七娘,见张月鹿如此说,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反驳的话语。
话虽如此,张月鹿还是领着齐玄素来到一家位置偏僻的小店,看着就很便宜的样子。
张月鹿道:“以前我常来这家店,味道不错,价格公道。”
正说话间,此地的老板娘已经迎了过来:“澹台姑娘,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张月鹿在外一般都用“澹台初”的名字,并非只是针对齐玄素。
张月鹿含糊道:“‘辟谷术’小成,便来得少了。”
“真是可惜。”老板娘只是普通道民,不过在玉京城中,除了二品、三品的道士比较少见,先天之人当真是多如牛毛一般,谁也不会觉得辟谷不食如何神异。
齐玄素没有说话,而是在心中默默估算着张月鹿的修为,最起码是玉虚阶段,又这么年轻,应该是一位五品道士,也就是所谓的候补法师,前途不可限量。
张月鹿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向老板娘说道:“两个大碗。”
“好嘞。”老板娘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后厨。
不多时,老板娘去而复返,手中托盘上俨然是两碗牛肉面。
齐玄素怔了片刻,半晌才道:“你过去常来?”
张月鹿点头道:“怎么,你看不上眼?”
“自然不是。”齐玄素摇头道,“我在外游历的时候,风餐露宿,冷如石头的干粮也啃过,哪里有什么看上或看不上的,只是我没想到,澹台姑娘会看得上眼。”
“那你认为我什么才能看得上眼?”张月鹿坐在齐玄素的对面,随手拿过一双筷子,“就算是公主千金,辟谷之前还是得吃五谷杂粮。”
齐玄素道:“五谷杂粮也有高低上下之分,我以为你是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不吃则已,一吃便要吃出花来,各种引经据典,上到时令节气和诗词歌赋,下到器具用途和烹饪手法,都要头头是道。”
张月鹿忍俊不禁道:“你可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倒是想附庸风雅,无奈腹中空空,没有那份学识底蕴。”
“那我们可以算是同道之人。”齐玄素笑道。
张月鹿叹了口气:“还有一点,那便是一个‘穷’字。虽然每月都有例银,又有太上坊的居处,但玉京城中最是不缺人情往来,仅仅是同僚之间的交际应酬,便让我不堪重负,去凤凰楼,最便宜也要一个太平钱,来这里呢,一碗面才要十个如意钱。孰高孰低,不必我多说了吧。”
齐玄素轻轻一拍桌子:“这就不是同道之人了。”
张月鹿微微一怔。
齐玄素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是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为知己之人。我也是被一个‘穷’字折磨至今,当真是有钱英雄汉,无钱汉子难,实在是不堪言。”
张月鹿被齐玄素逗笑,一时间把自己的来意抛到了脑后。
当初张月鹿刚来玉京的时候,因为一起共事的缘故,接触过几位所谓的年轻才俊。这些人大多是世家子弟,虽然面上彬彬有礼,但内里都如猛虎饿狼一般,把张月鹿看作是一块嘴边的肥肉,觉得只要战胜了同类,就可以独享鲜肥滋味,从来不管“肉”愿不愿意让他“享受”。
这让张月鹿大感不悦恼怒,略施手段,狠狠地扫了其中一人的面子,并逐渐养成了今日这般疏狂的性子。
反倒是齐玄素在阴差阳错之下对了张月鹿的脾气。张月鹿不觉得齐玄素是个危险人物,反而觉得有趣,符合自己的脾性,虽然背景有些问题,但应该不是什么太大问题,不妨做个朋友,喝酒聊天。
齐玄素则是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姑且算是糊弄过去了,还是要想个办法摆脱这位澹台姑娘才是。虽然这位澹台姑娘相貌不错,性情也好,可太过危险,也不知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竟是被她盯上了,实在不宜过多接触。
只是齐玄素并不知道张月鹿此时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便要感叹自己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
太清广场正中位置,太上道祖雕像下方,第三层须弥座上,三名身着常服的年轻男女正倚栏而立。
太上道祖雕像脚下的须弥座共分三层,每层高三丈,第三层便高达九丈,站在上面可以眺望整个太清广场,是游览的好去处,不过平常时候,第三层和第二层须弥座都不开放,普通人只能在第一层须弥座上走动。
这三人能够来到第三层须弥座,想来是身份不俗。
其中一名年轻女子问道:“你真看到张月鹿往这边来了?”
另一名举着单筒千里镜的男子回答道:“千真万确。”
年轻女子嘿然道:“这位张谪仙不是忙着做副堂主吗,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太清广场闲逛?”
还是那名答话的年轻男子笑道:“我劝你嘴下留情。这次是轮值大真人钦点她做这个副堂主,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中有两位看好她,真正的前途无量。我们几个,说不定以后还要仰她的鼻息。”
女子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有嘴硬,只是说道:“若是当面见了她,我肯定要称呼一声副堂主。”
另外一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男子缓缓道:“在我看来,这位张家姑娘,其实算不上傲,关键是怪。”
女子来了兴致,问道:“怎么说?”
这名男子姓陆,名叫陆水寒,是太平道陆家的嫡系子弟。他的两个同伴都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女子叫白钰茹,男子叫赵璜。
陆水寒如今是五品候补法师,白钰茹和赵璜则是六品预备法师,三人过去与张月鹿有过那么一点小小的“误会”。
“这个女子很有意思。”陆水寒不紧不慢说道,“傲气的女子,我见过不少,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上不如自己之人,甚至也看不上与自己相差无多之人。可张月鹿却是个孤拐的性子,对了她的脾气,哪怕是个乞丐,她也能以礼相待,不对她的脾气,三品道士也要被她拒之千里之外。”
赵璜补充道:“前些年,有一位李家的公子哥来祖庭,刚好遇到了张月鹿,本想着成就一段佳话,却不知怎么惹恼了张月鹿,被她邀战。两人在旁人的见证下,光明正大地打了一场,手段各出,竟然是那位李家公子输了,他愿赌服输,当即离开祖庭,至今也没回来过。”
“这个我知道,那个李家公子叫李天贞,李家的辈分‘谨道如法,长有天命’,从辈分上算,李天贞是玄圣的玄孙一辈,虽然不是玄圣一脉的嫡系子孙,却是东皇一脉的嫡系子孙,玄圣和东皇本就是同出一脉的兄弟。”
陆水寒手扶栏杆,眺望脚下的繁华盛景:“我听说国师和清微真人都很喜欢这位李公子,张月鹿能扫他的脸面还安然无恙,真是好大的面子。”
白钰茹无奈道:“谁让人家命好,不知怎么就入了地师的法眼,再加上一个本家的天师,谁敢去招惹这个煞星?”
正说话间,一直举着千里镜的赵璜忽然说道:“那边是不是张月鹿?”
“哪呢?”白钰茹立刻左右张望。
赵璜将手中千里镜交给白钰茹,然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白钰茹接过千里镜望去,讶异道:“还真是张月鹿,不过她身边那人是谁?”
赵璜摇头道:“生面孔,没见过。”
最为老成持重的陆水寒也有些意外:“会不会是大真人府来人?”
“我看不像。”白钰茹死死盯着千里镜,“倒像是张月鹿的小情人。”
“有这种可能。”赵璜乐了,“张月鹿这种女子,太过强势,等闲人降服不了,就连李天贞都铩羽而归,谁还敢自讨没趣?她只能养小白脸了。”
白钰茹仍旧用右眼盯着千里镜,笑出声来。
就在此时,千里镜中的张月鹿似有所觉,猛地扭头望来,隔着千里镜与白钰茹对视一处。
一瞬间,白钰茹只觉得自己的右眼仿佛被石灰灼烧一般,惨叫一声,手中的千里镜“当啷”落地。
……
“怎么了?”
齐玄素发觉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张月鹿忽然停下了脚步,随之驻足,顺着张月鹿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了高大巍峨的太上道祖雕像。
片刻后,张月鹿收回视线,微笑道:“没什么。”
说罢,张月鹿继续迈步前行。
齐玄素却没来由感到一阵淡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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