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名单说是一本册子,实际上以活动的夹子将众多档案固定在两张硬纸封皮之间,可以随时增添书页。
张月鹿掰开夹子,将齐玄素和许寇的档案抽出,并排放在桌案上。
张月鹿之所以能得到大真人、真人们的赏识,年纪轻轻便跃居高位,不仅仅因为她的天赋修为,如果空有一身修为,也不过是个灵官之流。张月鹿的心思缜密,再加上她性情坚韧,这才是她被屡次提拔的关键。
两张档案对比,张月鹿立时察觉出几分不对。
虽然许寇此人的档案有些难看,但内容十分详实,大体能够知道许寇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其升降路线也是有迹可循。
可齐玄素就不一样了,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大有蹊跷。
太干净了。
齐玄素的档案太过“干净”,除了姓名、师承、年龄、归属、境界修为这些基本内容之外,其他一概是无,没有过往立功记录,没有过往犯错记录,没有亲人,没有道侣,也没有朋友,不在祖庭居住,也不在地方道府任职,好似一直游离在道门体系之外,那么他又是怎么升到了七品道士?
张月鹿的目光落在档案上的“齐玄素”三字上,陷入沉思之中。
不可否认,张月鹿对于齐玄素的观感印象不错,可这不意味着她就能无视齐玄素身上的诸多疑点。
张月鹿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询问主事孙永枫,齐玄素是怎么进入这份名单的?是自己报名?还是你孙法师自己发掘?亦或是其他人推荐的?那么推荐人是谁?
关于天罡堂增设副堂主及其下属相关编制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早早传出风声,有人提前知道内幕消息。这不奇怪,可一个七品道士还没有这样的资格,更何况还是一个不在玉京城的七品道士。
赤明宫议事才刚刚结束,正式的公开消息也刚刚发布,一个长年不在玉京祖庭的七品道士,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知晓了天罡堂增添一个副堂主编制的事情?还立刻出现在了玉京城?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巧合,适逢其会。另一种可能是他另有消息渠道,早有安排。
张月鹿不相信世上有如何巧合之事,她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也就是齐玄素另有消息渠道,早有安排。
这并非毫无根据的猜测,也有佐证,那便是齐玄素的三年考评。
既然齐玄素不曾在地方道府任职,也不在玉京城中,那他每年的考评又是怎么回事?如何能够连续三年考评中上?
在道门中,有靠山背景不算什么稀奇事,比如那个许寇,他的靠山就是齐州道府,档案中也很明确地标注了齐州道府推荐,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可齐玄素的靠山背景没有摆在明面上,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齐玄素的靠山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他们又要掩饰什么?
张月鹿望向那个鲜红的“准”字,犹豫着是否要在上面加一个“不”字。
不过她很快便否决了这个念头,同时也打消了去询问孙永枫的想法。
孙永枫是天罡堂的老人了,可谓是“宦海沉浮”,他这样的人,就像水里的泥鳅,最是滑不溜手,必然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贸然去问他,反而是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与其主动出击,打草惊蛇,倒不如自己佯装不知,让他们放松警惕,说不定他们自己就会露出马脚。
张月鹿将许寇的档案放回原处,只留下齐玄素的档案,仍旧摆在书案上。
她盯着档案上那个鲜红的“准”字,轻声自语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
“阿嚏!”
正在打扫落叶的齐玄素又打了个喷嚏,只觉得奇怪,怎么总有人在念叨自己?
多半是七娘在打什么鬼算盘,让他去做苦力。
齐玄素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继续打扫落叶。
齐玄素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确与七娘有关,不过是七娘失算了,她没有料到张月鹿这般警觉。
事实上,齐玄素的档案如此“干净”,的确与清平会有关。齐玄素自从师父死后,就被卡在了八品道士。后来是清平会暗中运作,才升了七品道士。
以清平会的势力,在升四品祭酒道士之前,这种运作都不是什么问题,可清平会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总不能齐玄素一路升到五品道士,履历上还是一片空白,所以七娘才要让齐玄素进入天罡堂,丰富一下履历,最好立下功劳。
如果齐玄素不愿意进入天罡堂,那么七娘也不强求。结果则是如同七娘所说那般,齐玄素会被卡在七品的门槛上,过了年龄之后,上升无望,这辈子运气好能升到四品祭酒道士,运气不好就止步于五品道士,不要再想什么佩慧剑。
道门发展到今日,已经过了境界修为就是一切的阶段,很多时候,境界高未必地位高,虽然仍旧有非天人不可担任真人的规矩,但真人之间的实力高低也是参差不齐,有些真人刚刚迈过天人的门槛,而有些真人距离三位大真人只差一线。
谁要想不走正常途径,只凭境界修为来博取一个真人之位,怕是要距离仙人只差一线的修为才行。
至于真人之上的大成真人,尤其是作为三大派系首领的副掌教大真人,首先一点便是服众,若是不能服众,修为再高也是不成的。
至于大掌教,位在超品,太上在人间的代行人,三位一品天真道士也要俯首的道门领袖,不说也罢。
就算张月鹿这般天纵奇才,众人对她的期望也只是在多年之后递补三十六真人之位,而不敢奢求大真人之位,更不敢妄言大掌教之位,这四个位置不是只看资质能力那么简单,还要看实力底蕴和运气机缘。
当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天际尽头之后,齐玄素终于把这处老宅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出门去了街上的铺子,准备买些粮食。
说来也是奇怪,玉京城的米价竟然与山下俗世的米价相差无多,一斤糙米三个如意钱,一斤精米五个如意钱。要将粮米运送到位于昆仑之巅的玉京城,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那么米价应该是水涨船高,甚至运输的成本已经超过了粮米本身的价格,可玉京的米价显然没有计算运送的成本,实不知是由道门承担了其中的运输成本,还是道门有手段在昆仑之巅种田,直接省去了运输的成本。
齐玄素买了四十斤精米,也就是二百个如意钱,折合两个小圆。除此之外,他还买了些时令果蔬、十斤素油、一斤荤油、两斤细盐、五斤腊肉、一块茶砖,外加各种酱醋佐料若干。
除此之外,还有七娘开出的药方,齐玄素特意去了临近几个坊的药铺,分开抓药,以防有人从药方上发现什么端倪。
总共花费了九百多如意钱,将近一个太平钱。
由此可见,孙永枫开口就是二百太平钱,着实是一笔巨款。李三辛能拥有一把价值一千余太平钱的飞剑,才会大大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七品道士不该有如此身家才是。
事后齐玄素推测,飞剑多半是旁人暂借给李三辛的,李三辛没能夺得“玄玉”又丢了飞剑,回去之后必然要被受责罚,只怕是再无翻身余地了。
齐玄素雇了一辆羊车,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运回家去,因为距离不到一里,按照一里算,十个如意钱。
羊车走在前面,齐玄素步行跟在后面,在半路还遇到了一位过去的邻居,是位全真道的道姑,姓崔,比他师父低一级,五品道士。
过去师父还在的时候,两家人的关系倒还不错,互有来往。
崔道姑见到齐玄素后,明显有些惊讶:“天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不久。”齐玄素笑着回答道。
崔道姑的笑容中多少有些不自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对了,你师父的事情?”
齐玄素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崔道姑赶忙转开了话题:“瞧我这张嘴,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次回来是打算长住?还是……”
齐玄素脸上不带半分心机城府道:“走了大运,在玉京城中谋了个差事。”
“什么差事?”崔道姑询问道。
齐玄素道:“是天罡堂的差事,最近天罡堂新增了一位副堂主,多出百余个编制,我这些年在外头攒了点银钱,这次走了一位主事法师的门路,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是好事啊。”崔道姑点了点头,“虽然天罡堂的差事苦点累点,又要经常出远门,但天罡堂的待遇不低,在九堂中也是名列前茅,而且道门近些年一直都推崇天罡堂,说出去也好听体面。”
“谁说不是呢。”齐玄素笑道,“所以说走了大运。”
崔道姑道:“有了正经的体面差事,再攒点钱,找个人品好的姑娘结成道侣,就圆满了。”
说到这儿,崔道姑来了兴致:“天渊,你在外面这么多年,就……没个相好的?要是有,领回家来,婶子帮你掌掌眼。”
齐玄素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住,然后轻微地咳嗽起来。
崔道姑笑道:“天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齐玄素赶忙伸手指了指已经停下的羊车,说道:“婶子,人家等着我卸车呢。”
“那你先忙,等有空的时候常来婶子这边坐坐。”
“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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