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柱子皆是最珍贵的楠木,为了这些木材,耗费的人力与物力难以估量。
朱文奎知道,这些楠木多取材于江西、云南、贵州、四川等原始森林之中,那里充满了毒蛇猛兽,一些砍木队进去一千人,活着出来的只有七百多,江西百姓因此闹事,不是没有缘由。
从山里砍伐出来,经过千山万水,跨越几千里抵达北平,之后是匠人检查,加工,上漆。奉天殿需要七十二根柱子,外侧是三十二根檐柱,负责承接下檐的重量,内侧是四十根金柱,负责支撑起大殿的上层重量。
金柱分外金柱和内金柱,内金柱有六根,安置于龙椅两侧位置,这六根柱子直径三尺多,高度四丈多,单根重量大致一万二千斤,全名为沥粉贴金江山万代升转蟠龙柱。
这次立柱,主要是外围立柱,是一种尝试与试验,观察立柱是否满足设计标尺,稳固程度与美观效果,并非是立柱之后马上搭建梁架。
寒冬之下,北平的匠人与民工大部已回家,整个施工场只留守了六万余民工、匠人,但这些人分散在不同区域,就显得寥寥。
朱文奎站在寒冷的广场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匠人用绳子套栓在楠木一端,绳子之下垫有芦苇席,有经验丰富的匠人打了结,检查数次,才命十人操作三脚架,拉动绳索,绳索通过三脚架上的滑轮,配重晃动,随着力的传导,一根楠木缓缓被提起。
杨溥看着三角架与滑轮,感叹地说:“原本需用近百人立柱,而今操作,最低只需二十人,如此器物可谓是巧夺天工,殿下了解这种架子的原理否?”
匠人扶着柱子,生怕柱子失稳摔落。
朱文奎看着眼前的一幕,说:“先生,父皇说这种三脚架叫简易龙门吊,是一种力学的应用,与撬动石头的杠杆原理差不多,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杠杆。在格物学中对这种应用作了论述,听闻国子监匠学院已经在摸索、检验力的公式,学生尚未修习到那个程度。”
杨溥对于这种设计很是赞佩,见朱文奎说起国子监匠学院,便接着说:“匠学院与龙江船厂等制造的蒸汽机船只已趋近成熟,前段时间京师发来消息,说郁阁带医官下福建,水师便动用了二十艘蒸汽机船为其所用。”
朱文奎想起郁新,不由地脸上浮现出笑意:“昨夜里,学生还梦到了郁先生。”
“哦,他可说了些什么?”
姚广孝掐着佛珠缓缓走了过来,轻施一礼。
朱文奎对姚广孝还礼,回忆着说:“梦里我正在修习课业,郁先生站在窗外,喊了声‘殿下’,我起身走至窗边时,郁先生叮嘱我,定不能忘百姓之苦,当以社稷千秋为重,切勿贪图个人私利与享受。”
“还说知县贪婪无度,为害一县。知府贪污横行,为害一府。布政使横征暴敛,为害一省。而天子昏庸无道,则害一国,七千万百姓遭其害……”
杨溥听闻,连连称奇,不忘加劝:“郁阁说得极有道理,万望太子谨记于心。”
姚广孝凝眸,佛珠不再转动,花白的头发与胡须迎风而动,询问:“殿下,后来呢?”
“后来?”
朱文奎搜寻着记忆,缓声说:“后来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最后的时候,郁先生说他要回去了。我出门去送,却已不见先生踪影。”
蔡信看着姚广孝凝重的脸色,不由地说:“姚师父,这该不会是有什么预兆吧?”
古人信梦,认为梦见的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指向吉凶祸福。
姚广孝沉重地走了两步,开口道:“临窗而不入,人与人隔出一线。托言劝东宫,忠心天日可鉴,然不待人送,随风而消,这恐怕不是什么吉兆。”
朱文奎知道姚广孝通晓奇门,担心地问:“可有化解之法?郁先生为人忠信,虽有些严肃,却也是处处为国着想。”
姚广孝摇了摇头:“我们在北平,郁阁在福建,纵有吉凶,我们也来不及,这其中自有天命,我们还是顺天而为吧。”
朱文奎重重点头。
就在此时,龙门架上的绳索突然断裂,被吊起参天的粗大楠木顿时失稳,底下的匠人来不及闪避,被倒下来的楠木重重砸在身上,瞬间就喷血而亡。
一万多斤的溜圆楠木猛地砸落,一端触地,另一端翘起,来回蹦跳,滚下台基,直朝着台基之下的朱文奎等人滚去!
“殿下小心!”
蔡信连忙喊道。
韩夏雨见状,斜着跨出一步,转身抱住朱文奎,想要用单薄的身子挡住如山滚来的楠木。可还没等韩夏雨抱紧,就感觉手里一空,抬头一看,朱文奎已经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爪哇着什么。
徐九峰抬手抓住朱文奎的衣服,瞬时旋了一圈,稳稳地将朱文库放在地上,再上前一步,接过飞来的韩夏雨,四名侦察兵兵器已出,护住朱文奎、韩夏雨退至远处安全位置。
沈宸喊了一嗓子,徐九峰将一杆长枪丢出,沈宸抓住长枪,跃身而起,猛地刺地,长枪深入坚固的土层,连个红缨都看不到了。
蔡信、杨溥等人拉着年纪大的姚广孝跑到一旁,徐九峰长弓在手,箭已上弦,冷厉如鹰的目光盯着前面的惊慌失措的匠人。
楠木滚动而来,咕噜噜地沉重感令人吃惊,又两名军士插下长枪,与沈宸一样,傲立在长枪之后!
沈宸的目光扫过匠人区域,此时,楠木滚来。
叮!
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出。
长枪被巨大的力量撞击猛地向后倒去,却又被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楠木沿着三根长枪,向上爬升了一尺多高,才重重落回地面,没了动静。
沈宸踩着楠木,阴翳的目光如天山的冰原:“封锁奉天殿内外,逮捕全部匠人!”
走过来的蔡信听闻此话,顿时着急起来:“沈千户,这,这……”
求情?
怎么说出口来!
蔡信也很奇怪,这些绳索可是经过仔细检查的,不可能断裂。即便是断裂,这楠木也应该朝内倒去,直接倒在台基里面,怎么会跳出-台基,直接滚了下去。
滚就滚吧,直接朝着朱文奎滚去就显得有些诡异了,若不是沈宸就近护卫,先一步“丢”走了朱文奎、韩夏雨,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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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人在面对突发情况的时候,尤其是年纪不大的人,很容易会六神无主,连跑都不会跑的。若是朱文奎出了事,别说这些匠人,就是所有在场的人,都得死。
姚广孝一脸阴沉,咬牙喊道:“统统抓起来!”
作为北平三大督造官之一,姚广孝是有权调动部分卫所之兵,以维持秩序,说出抓人的话,并不违制。
朱文奎安抚着害怕流泪的韩夏雨,见一队队军士开了进来,就想要推开保护自己的军士,可没有沈宸的命令,军士根本不放朱文奎离开。
谁知道这是一场意外还是精心谋划的刺杀?
谁知道这周围有没有隐藏着其他的杀手与阴谋?
必须寸步不离的保护。
朱文奎推了几次,奈何力量根本不足,眼看着军士就要抓人,朱文奎扯着嗓子喊道:“沈千户,住手!”
沈宸回过身,看向护卫之中的朱文奎,又瞥了一眼环控周围的徐九峰,抬了抬头,四名军士让出道来。
朱文奎拉着韩夏雨走向沈宸,其他军士紧随左右。
“殿下受惊,应即刻返回住所。”
沈宸冷厉地说。
朱文奎弯腰,看了看粗大的楠木,又起身看向那群瑟瑟发抖,跪地求饶的匠人们,对沈宸说:“不过是一场意外,何必如此大动静,依我看,就这样算了吧,匠人也有受伤的,还有两个匠人被砸死了,我们应该安抚他们,而不是再去伤害他们。父皇曾说过,要宽仁以得民心。”
沈宸咧嘴,人家都杀到你门前了,拿出刀子要你的命了,你还宽仁,宽仁个头啊!
姚广孝也不认可朱文奎的宽仁:“殿下,这里恐怕有蹊跷,你想想,这绳子……”
“姚师父!”
朱文奎打断了姚广孝,严肃地说:“我说,就这样算了!”
姚广孝看着坚定的朱文奎,一时之间似乎看到了朱允炆的影子,他小小的身体里,似乎透着一股子坚强与气魄。
“遵殿下命。”
姚广孝挥了挥手,示意军士后退。
沈宸不愿意就此放过这些人,刚想说话,却被朱文奎一手抓住:“沈叔,我想回去了,你护卫我们吧。”
“殿下……”
沈宸有些不甘心。
朱文奎依旧坚持,只好咬牙答应。
对跪地求饶的匠人,朱文奎安抚道:“没事了,救治受伤之人,抚恤不幸之人,其他人都回去好好休息吧,他日使用这龙门吊时,还需仔细检查。”
众匠人连忙跪谢,太子仁慈,爱护匠人之名从此处传开。
沈宸阴冷着脸色护送朱文奎返回住所,随后安排军士严加照管,转身便离开了。
朱文奎站在窗户后面,看着沈宸的背影,对数落自己的韩夏雨说:“好了,再说我耳朵可要长茧子了。”
韩夏雨跺了跺脚:“你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吗?幸是我们站得稍远,若是近一点,岂不是……”
朱文奎看着担忧与后怕的韩夏雨,笑着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跑我身前?”
“我,我只是腿麻了。”
韩夏雨不承认。
朱文奎翻白眼,腿麻了的人还能如此麻利?
韩夏雨哼道:“你不应该宽仁,你父皇该杀人的时候,也没眨眼过。”
朱文奎坐了椅子上,摇晃了下双腿:“宽仁是给匠人看的,给天下人看的。我只是不让沈叔和姚师父他们当着我的面抓人,仅此而已。”
“什么意思?”
韩夏雨有些不解。
朱文奎带着几分狡黠说:“从突然增加的护卫数量,到沈叔跟着进入课堂,都可以看出来有人很可能对我们不利。但他们没告诉我们,估计是怕我们担忧。今日楠木滚来,方向出奇的精准,直对着我们,显然是一种预谋的刺杀,侦察兵不会放弃调查,姚师父也不会放弃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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