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旋着卷入窗,扰乱了里面的珠帘。
傅安锁着眉头,思考着建文皇帝朱允炆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帝王,他的性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是仁慈的?
无数人都如此评价,认可他的仁慈。
可安南死了几十万人,西域死了十几万人,东海、南洋之上,也没有少死人吧。一个仁慈的皇帝,却主宰着几次战争,一抬手,一翻手,几十万人命没了……
他是独断的?
不像是,他一开始就设置了内阁,为的就是兼听则明。许多决断与施政办法,他都没有独裁式拍板,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说服,或辩论,或多数服从少数。
可他真的不独断吗?
多少人反对他的官员都遭了殃,听说连言官也不放过,该处理就给处理了。这种并非独断的现象,是不是因为朱允炆清理掉了朝臣中所有反对自己的人造成的?
他有胆魄吗?
有!
可以肯定这一点,朱允炆的胆魄很大,不大谁敢在登基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乱动洪武祖制,不大谁敢推行一个又一个朝臣多数反对的革新之策?
朱允炆这些年来似乎都在跟洪武爷对着干,洪武爷反对商业,朱允炆鼓励商业,洪武爷禁海,朱允炆开远航贸易,洪武爷固守西北嘉峪关,朱允炆拿回西域……
可仔细想想,朱允炆做错了吗?
没有人说错。
也没有人给自己再提什么洪武祖制,在这个时代里,只有建文皇帝的旨意。
傅安正在沉思,门外传来敲门声。
得到允许之后,傅霖走入房间,看着站在窗边的父亲,不由笑道:“就知父亲还没有休息,明日就要入京师,想想都没有睡意。”
傅安走向傅霖:“确实,阔别九年,一朝回家,多少有些唏嘘与感慨,不成想,我真的可以活着再回到这里。”
傅霖很是期待:“等明日入朝之后,就早点回家吧,母亲一定等得辛苦。”
傅安连连点头,就在此时,郭骥在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见两人都在,喊道:“可打扰,不打扰的话,我们就进来了。”
王全臻抬脚已经进来:“明日回京师,等忙完之后,我们一定喊上刘寡妇,再聚一次。”
傅霖一脸鄙视地看着王全臻,说:“王叔,我父亲可是君子!”
“废话,我不是君子?”
王全臻不乐意。
傅霖毫不客气地连连点头,你要是君子的话,也不会整天想着那个什么刘寡妇。
傅安并没有生气,反而对王全臻说:“你当真能请来刘寡妇,听说这些年来她很少在民间,专门挑大户。”
“父亲!”
傅霖生气了,这还没回家,就想着刘寡妇,自己母亲咋办?
傅安见傅霖如此,哈哈大笑起来:“你莫要多想,这刘寡妇可并非是浪荡女子,而是一成名在外的女秀才。”
“女秀才?”
傅霖一脸疑惑。
秀才,是朝廷封的,是通过县试科举给的。
而女人是没有资格参与科举考试的,哪里来的女秀才?
王全臻笑呵呵地给傅霖解释:“你小子把我想那么龌龊,不奉茶道歉,这事可没完。听好了,这刘寡妇,名为刘莫邪,父母早亡,位其舅舅收养,舅舅是个闲散之人,膝下无子,非常疼爱已是孤儿的外甥女,见刘莫邪聪明伶俐,便教她些名家诗词……”
“在一次诗会上,小小年纪的刘莫邪作出了一首令人称赞的诗句:三秋桂子美钱塘,疏影横斜点素妆;十里芙蓉娇出水,春风桃李满庭芳。一首诗咏四季花,又毫不突兀,惊艳世人……”
“后来刘莫邪嫁人,二十四岁时,凭借着才情与诗名,频频现身公侯门的诗文酒会,为众贵妇人所青睐。加之此人与宁国公主关系甚密,宁国公主是什么人,那可是太祖爷的长女,大长公主。后来太祖爷还亲自传召了刘莫邪进行考校,见此女神态自若,对答如流,很是欣赏,便御赐了女秀才之名……”
傅霖听过之后,这才恍然。
原来这个刘寡妇,不是那个刘寡妇。
王全臻怀念道:“这个女秀才并不简单,才情确实是女中一绝。只不过可惜了,这些年也就出入下荣国公府,鲜有其他外出。”
荣国公府?
傅霖刚想问为什么一个刘寡妇会跑到国公府邸,忽然想起,荣国公不就是梅殷,梅殷的老婆不就是宁国公主……
翌日,清晨。
在天尚未亮的时候,一队队船便停靠到了长江岸边,随后通过勘验、检查,傅霖、傅安一行人在车队的护送下,缓缓接近了正阳门。
似乎一切如同是被设计好的,当太阳刚刚冒出一半的时候,朱允炆便走出了正阳门,而使团队伍也已到了。
太阳直接跳了出来,想看个热闹。
沿途无数百姓夹道欢迎,喊着“傅苏武”的名字,甚至还有人在撒梅花瓣……
陈性善主持礼部,原本想着自己至城门外接傅安,然后引至奉天殿,可谁知朱允炆安排了如此大的阵势,不仅亲自来了,还带来了满朝文武。
傅霖、王全臻作为建文使臣,又是奉命出行在外,只能率先上前。
朱允炆欣慰地看着傅霖、王全臻等人:“你们在西域做了不少有利于大军的事,也鼓舞了无数军士作战的勇气,是有功劳的,辛苦了,且先退下,让朕先看一看傅苏武等人。”
“臣傅安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安等人行礼。
朱允炆上前,搀起傅安,打量着沧桑与老态,不由开口:“辛苦了,傅安,诸位,你们为了大明出使,却遭帖木儿九年羁押,现在你们终于回家了,朕在这里要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大明付出的生命与岁月,感谢你们不辱使命,忠贞不二,感谢你们活着回来,朕才没有大遗憾!”
三声感谢,发自肺腑!
傅安无法想象,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感谢自己一个并不起眼的使臣,九年的委屈,九年的孤独,九年的黑暗,终彻底消散!
“皇上!”
傅安痛哭不已。
郭骥、孙良等人也感动至极,垂类不已。
朱允炆拉着傅安的手,说:“朕还要说的是,你们是大明的功臣。你们坚贞不屈的精神,每一人都值得学习!今日回家,朕很高兴,且随我入宫,畅饮如何?”
“臣领旨。”
“走!”
朱允炆没有松开傅安的手,从正阳门一直到午门,再到奉天殿,直至落座,才松开。
如此一幕被所有官员看到,也被无数百姓看到。
朱允炆在给这个世界传递一个信号:自己器重的,信赖的,如此礼遇的,是坚贞不屈,忠诚不二,生死不悔,为国为事的人!
榜样,树立一个榜样,才有无数个人跟随。
朱允炆安排酒宴,好言安抚,听闻傅安、郭骥等人被羁留时的事,不少官员听闻之后才觉得帖木儿死得太容易了,就应该多杀他几次,一千多人的使团队伍,只回来了四十多个啊……
一个时辰,酒宴正酣。
朱允炆笑着问:“听闻傅苏武对帖木儿帝国了解颇多,你认为帖木儿死后,哈里当真有能力控制局势吗?若是帖木儿帝国一朝崩溃,对大明控制西域多少还是有些威胁。”
傅安连忙回:“皇上,臣以为哈里可以控制局面,至少三五年没有问题。”
“哦,如此笃定?”
朱允炆问。
傅安凝重地点了点头:“帖木儿最器重的孙子只有两个,穆罕穆德与哈里,如今穆罕默德没了,就只能是哈里了,这是帖木儿帝国内部的一个共识。何况哈里没有叔叔了啊……”
朱允炆明白了。
历史上的建文帝为啥当了几年没了皇位,原因是他有叔叔,而且不少,还挺能干。但哈里就不一样了,他即没了爷爷,也没了爹,还没了叔叔,连最能威胁他位置的哥哥都没了,虽然他还有几个弟弟,一些名宿老人,但没有谁可以在短时间内取代哈里。
朱允炆不希望哈里回去就挂了,且不说他会不会履行协议送来银两,就是一个稳定的帖木儿帝国对西域的商贸也是有好处的,对西域的稳定也是有好处的。
在哈里坐稳位置之后,其他弟弟会不会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一些人会不会离心离德,这都是后事,现在最紧要的,是借助丝绸之路把西域军士用粮问题给解决了。
朱允炆很是满意傅安的分析,继而问:“西域初定,但尚未完全归顺,朝廷希望能设置三司直接控制西域,不再施以羁縻之策,徒留祸患之源,你们以为如何?”
傅安起身,肃然道:“如此,臣即便是再被羁留九年,也心甘情愿!”
朱允炆抬手,示意傅安坐下:“再羁留九年?呵,朕可不会容忍任何人再羁留大明的使臣了。帖木儿死了,是他应有的下场。谁想要步他后尘,朕不介意送他一程。”
傅安感觉到一股霸气,威严中透着刚强,不可战胜,这就是现在大明天子的威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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